第 14 节
作者:着凉      更新:2021-02-21 06:59      字数:4762
  错综复杂的眼神是严律对梁悦的评量,最后才在她坚持不懈不肯低头的情况下,低声说:“记得把手上打印的东西送到我办公室。”
  梁悦不笨,也不冒失。明天回来,她还需要这份工作,她还得在严律手下当超级万能助理,得罪了她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不如给大家一个面子,都走的好看。
  走出办公室的她立即把旷工条交到人事,然后又把打好的文件送到严律办公室,最后再拿包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半了。
  顾盼盼还在他们以前的地方住,所以梁悦赶到的时候她就躺在于娉婷的床上,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上铺的干草。
  搬走的方若雅和齐姐也都回来了,旁边是于娉婷在那儿拉着她无动于衷的手,蹲着大哭。
  梁悦冲过去把于娉婷拉起来问:“到底怎么了?医院怎么说?”
  床铺上的人还是那么瘦,连动都没动。
  也许敢吃安眠药的人已经不在乎身边来了谁,也不在乎到底是几个小时才折腾完的肠胃,只能自己躲在悲哀后面不敢正视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痕。
  傍晚时分,大雨滂沱,挣扎起床的她不顾大家的的拉扯冲到雨里,方若雅在背后大声叫骂,于娉婷和齐姐的疼惜痛哭都不能让她停止无聊而疯狂的举动,她一直在哭,为青梅竹马的爱情经不住三年考验哭,为一千句我爱你抵不过霎那间的寂寞而哭,梁悦没有劝她,只是也同样陪她坐在雨中,把她手拉到自己怀里温暖。
  究竟雨是她的眼泪,还是她的眼泪如雨,都不重要了。其实爱情走到底都会消失,只不过她不甘心自己败给分离。
  嚎啕也罢,低泣也罢,都是女人自己哭给自己看的。男人不会懂得女人相同泪水中包含多少复杂不同的意思,也不会懂得分手时,女人哭泣多半是为了自己。
  为了海誓山盟的脆弱。
  为了满心悲伤和绝望。
  为了愤怒付出不值得。
  为了飘渺不定的未来
  哭得连爬起的力气都没有,说到底也和男人无关,也许男人永远都不会不相信这句话。
  说实话,梁悦也不信。
  绝境逢生的爱
  “你什么时候搬家?”郑曦则靠在门边问。
  梁悦弓着的腰还没抬起,鞋在脚边晃了晃,才停止。心沉甸甸的感觉还来不及防备就迎面而来,所以她只能无措的回头,想了想:“我打算这几天搬。”
  “那我让公司的人把你定的家具送过去。”声音有些生硬的郑曦则从怀里掏出烟夹,放在手里摩挲很长时间,想起她不喜欢闻烟的味道,又放回怀里。
  梁悦默默无语的点点头。把脚伸入鞋子,他站过来,搀扶她穿鞋,笑笑说:“你去那边住也好,省得天天开车回来,就你那个开车技术还真让人不放心,总怕你为医院不断的输送病人。你不开车对国家对人民都是好事。”
  她听完笑了一笑,身穿黑色西装的他亦报以微笑。
  他顺路送她上班,让司机把车停在严规所在大楼的边上,开着车窗缄默看她一步步离开自己的视线,最后消失在旋转门后。长久的寂静过后,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摸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关上车窗,开口说:“回中天。”
  梁悦今天工作特别不在状态,眼睛总盯着台历的日期和手机上的时间。
  搬家倒计时中,没有预想的那么开心,虽然她曾经以为会有。
  严规在北京东边,光毓苑在北京北面。每天开车横跨大半个北京城,时不时的会还会出点小意外,不是今天车抛锚了,就是明天小刮蹭,每回出事都是打电话求助韩离,却很少打给郑曦则。一来,他这个人忙起来电话总是习惯放在秘书那儿,二来,等秘书转告完再派人过来,估计黄花菜都凉了。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不会对他开口。
  提出在严规旁边买房子建议的时候郑曦则很赞同,她手上没有那么多钱,他也愿意先替她垫付,可是今天开口问搬家的事还是突兀的让她有些心惊,而最让她心惊的是,自己内心酸酸的感觉。
  她竟然有些不想搬。
  窗外太阳不错,暖意融融的,也许是个整理衣物的好天气,与其毫无效率的耗在这儿,不如选择回家整理要搬走的东西。
  把手头的文件整理一下送到盈盈那儿,回身喘口气定定神。看看时间不早了,赶紧下一步行动。正想要把椅子上的手袋拿起来,还没等碰到,手就开始晃,连带着脚跟发软,抬眼看看周围,没有异常。再伸手眼前依然有些晃动,门外嘈杂声已经从门缝传入,乱糟糟的似乎验证了梁悦心里所想。
  刺耳的火警警报猛然响起,震惊中的梁悦顾不得分辨太多,赶紧操起手袋往门外跑,招呼慌乱的同事赶快用安全通道下楼,话语未完,呼啦啦一下子跑去十几个,梁悦回头仔细看看,却发现盈盈的手袋似乎还在,怕她独自留在危险的地方没人发现,梁悦赶快四处找一下,可卫生间和茶水间都没人,无奈的她把盈盈的包也背在肩上,锁了公司门赶快往下跑。
  浓烟滚滚,好像是对面新搬来的公司装修引起的火灾。
  每天生活在高楼大厦,抬脚走步已经变得困难许多,梁悦跑了几层就是气喘吁吁,踉跄在浓烟中,脚尖鞋跟不停的撞击台阶,终于一时视线模糊,在十三层她扑通摔倒在地,鞋子顺力道甩出去。腰也咯在台阶上,正好撞到了小时候骑车留下的旧伤,锥心刺骨的疼让眼泪都止不住往下掉。勉强用双手支撑一下,还是没爬起来,眼看着烟雾从上往下蔓延,她连忙翻开包拿起湿巾蒙在嘴和鼻子上。
  其实生和死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死不是一瞬间。
  梁悦一直这么认为。眼看着危难慢慢侵袭,最后饱受折磨而死才是世间最痛苦的事。
  以前有人说过,以她的性格放在过去怎么也是个绿林好汉,还是那种高喊着宁可站着死,不愿苟且亡口号,被污吏推上断头台杀富济贫的义侠,可是在和平年代的今天,她一次次面临渐渐逼近的死亡气息。
  一次,是非典。她和他隔着冰冷的栏杆亲吻,算是最后的告别。
  一次,是官司。她和他中间距离三层楼,片刻之后,她选择跳楼。
  那么,今天呢?自己会是怎么个死法?
  梁悦抱着扭伤的脚踝冷笑的呸了一口。蟑螂想死,条件还不允许呢,虽然面临绝处,她好歹还是可以自救的,用力把左脚穿的鞋子也扒下来甩到一边,把身子倾斜着,用没有受伤的脚来蹦,用两只手抱着楼梯扶手支撑,牙齿咬着盈盈的手袋带子往下跳。
  不过才蹦了三层,她就已经满头大汗了,平时不锻炼就是这样的悲惨后果。虽然后面没有火光和烟雾了,但是拖下去早晚都是个问题。
  她松开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眼看着大理石的台阶上的花纹像满天星一样乱晃,脚几次跳空,因为害怕踏空会滚下楼梯,她只好叹口气选择坐下来。
  想想还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 想想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问题?
  说实话她还是很相信首都消防工作人员的,提前做以上的遗愿打算未免太好笑了。既然不能学人家惯用的手段,煽情一把,只好翻书拿出来看,慢慢等待消防人员过来救助。
  税法?合同法?劳动法?她翻了两下,还是决定掏出中天送过来的并购条款加以仔细研究。
  郑曦则赶到的时候她正埋头研究中天某可行性报告。嘴咬签字笔头,愁眉苦脸。三十一岁的她还像个刚出校门时不服输的模样,五年的岁月根本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印记,在如此最危急的时刻能潜心研究案子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梁悦!”看见她全身安好,他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
  梁悦抬头,讶异他会出现在这里,疑惑的问:“你怎么没去中天?”
  “你助理给我打电话,说严规隔壁着火了,他们在楼下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你的人影儿,怀疑你还在楼上,赶紧给我打电话。”他咬紧牙说。
  她想想,才问:“你为什么不打我电话确定一下?我电话开机的,其实你没有必要来,我现在不是挺好……”
  不等说完,被他从未有过的严厉神色的吓住,识相的把话尾憋回肚子里去。
  职业病而已,用得着这么瞪她嘛?梁悦被郑曦则打横抱起时,暗自想。
  郑曦则粗重的呼吸就喷在她的头顶,早上穿的西装也已不知踪影,领带松松垮垮歪到衬衫一边,梁悦怕掉下去,赶忙把手紧紧环在他的脖子上,用力保持身体平衡。
  以前没发现,他的身体还真的挺健壮。十层跑下去,硬是忍住没把她摔在地上,眼看着楼外面站满了围观的行人,顾及脸面的梁悦赶快让他把自己放下。可是郑曦则根本理会她的抗议,一直从大堂旋转门出去直奔自己的车子。
  梁悦在一排焦急的人群那儿看到了盈盈,赶快拍拍郑曦则的后背示意停下来,大声说:“你先等会儿,我把盈盈的手袋给她。”
  郑曦则对她这样危急时刻还惦记着别人的手袋不耐皱眉,但有力的脚步已经立即停止,盈盈赶快跑过来,同时迎面飞奔而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穿着深色的西装,凌乱的步子显示万分焦急和牵挂。
  他显然不知道梁悦已经离开浓烟滚滚的十八层,正准备要从大门从安全通道往楼上冲。
  “钟磊!”她对那人失魂落魄的背影大声地呼喊他的名字。
  心神俱乱的他听见呼喊蓦然回头,已经没有焦距的视线正落在郑曦则怀里的女人身上,整个人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挣扎的往这边走。
  一步一步,沉重而悲恸。他的呼吸很浅,仿佛稍微重了一点儿就会让眼前的梦境飞散,他恍惚的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问:“你没事吧?”
  这是相识九年来梁悦第一次看见他红了眼眶,永不认输的他从来没有表现过这么恐惧,甚至连声音都变得嘶哑。
  她强忍住眼眶里温热泪水,颤抖了嗓音说:“没事,我什么事都没有。”
  惶然的笑从他瘦削的脸庞闪现,他说:“没事就好,我们的目标是……”
  “天天晒牙齿。”她哽咽的回答。
  那是一句属于他们两个人在困境中宽慰嬉笑的话语,那是一个属于他们俩共同奋斗过的目标,郑曦则此刻如此清晰的被孤立在外,眼睁睁看着对自己残忍的画面。
  钟磊再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绝望的紧紧搂住几乎以为刚刚就已经失去的女人,那样紧,那样用力,用尽全身力气,就像疯了一样。
  在接到她有可能身陷火海的电话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够忘记她。
  伤害也好,遗忘也罢,他都不可能再放手,他永远都不能当她不曾存在过。
  方若雅摆脱封路的警察,扔下前门大敞的车子,奔跑到广场正中,呆愣在姿势诡异的三个人身后,根本无法动弹。
  一对深情相拥的男女,一个寸步未离的丈夫,诡异的三角伫立,暗藏的波涛汹涌。
  梁悦在钟磊怀中,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多么熟悉的话,多么熟悉的场景,原来,无数次告诫自己要忘记的东西一直埋在心底,从没有离开过。她根本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别人。
  把刻在骨头上的伤痛忘掉,她做不到。
  钟磊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下熟悉的气息,低声说:“丫头,我想你,特别特别想,开车过来的时候我手一直在发抖,那时候我就想,如果你没事,我一定要告诉你,这辈子我永远都忘不了你,我根本忘不掉。”
  郑曦则停放在梁悦腰上的手臂悄无声息的抽离,一动不动的退后一步,保持离这一对璧人最近的距离,直接面对一个男人对自己妻子倾诉痛彻心肺的想念。
  一句,迟到了五年的想念。
  彼时,想说而未说出口的想念。也是被他阻拦住的一句想念。
  身后腰间突然侵入的凉风让梁悦惊觉身后稳固倚靠的失去,心中的慌乱有些莫名,仿佛那年她被扔到经济庭二厅门口,第一次独自面对所有纷乱复杂的状况时的惊恐。
  那种没有退路,无力前行的荆棘困境。
  严律说,既然你觉得你有正义感你就来,别躲在别人在后面逞能。
  严律说,别拿大家都当瞎子,自己做过什么想什么自己知道。
  于是,她就把一无所知的梁悦放在法院门口,于是他就把梁悦推在前尘往事面前。
  抱住她身子的人还在微微颤动,手指也用力的抠在她的后背来确定眼前爱人的真实。
  可她做不到回抱他。
  她清醒的意识到,他已经和自己早已没有丝毫联系,他有大好的前程,而自己也有了人人称羡的丈夫,她没有道理毁掉一切重新开始。
  更何况,没有机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