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
阎王 更新:2021-02-21 06:49 字数:4729
展昭不回答,只两道浓眉紧锁,朝着湖岸望去。庞昱随着他的眼光看去,只看到对岸村庄层层叠叠的茅屋瓦房,还有几缕升起的炊烟,别无异状。
这人到底在看什么?就在庞昱几乎不耐烦地时候,展昭终于缓缓开口了:“不知小侯爷是否听过沉塘?”
“沉塘?”庞昱想想,觉得有点印象,却想不起在那里听过,疑惑道:“什么?”
展昭叹了一口气,道:“大宋律法虽未明文规定妇女不得改嫁,但各地宗族势力雄厚,多有此风俗。家中男子一旦早亡,若无子女,则妻子一同殉葬。若留得血脉,孀妇便不得改嫁,必从一而终,若与男子私奔或幽会,一旦发现,男子沉塘,女子点天灯!”
“啊?!”庞昱大惊,同时大悟:自己终于想起“沉塘”这个词在哪里听过了!二十一世纪的好多电视剧里面都有这样的情节嘛!甚至有一次电视台的科学频道还专门介绍过,所谓沉塘就是将人绑在石块上或是装在竹笼里活活沉入水底,残忍之至,但因为是古代风俗,自己看时除了摇头叹息外也没感觉什么,没想到如今在大宋朝竟能亲眼目睹之!庞昱向对岸的村庄望去,看来有这沉塘风俗的多半就是这个村子了,可怎么会有这么残酷的习俗的?!
“县令不管吗?”庞昱看看展昭,问。
展昭无奈的摇摇头:“各地宗族多财大势大,族中长老更是德高望重,掌握一族生杀大权。甚至有些地方,族内百姓发生纠纷,比起县令反是长老更易服众。有些县令处理地方事务,竟还要得到族长同意!若一着不慎,即会引发民怨。长此以往,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里已不归开封府管辖,就算包大人亲至,这些族中事务……”
听展昭的语气,他也对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宗族势力义愤填膺,但又无可奈何,此时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三尺青锋斩尽人间不平的南侠了。庞昱望着展昭紧皱的眉头,叹了一口气。
“这里是哪个县?归谁管辖?”庞昱问道。他虽不是好管闲事的性子,却也对这些根深蒂固的宗族势力没多少好感,更何况追求自由幸福本就是任何一个人的权利,宗族又有什么权利可以剥夺!看来这次,定要为这死者讨回一个公道了。庞昱暗下决心。
展昭想了想,道:“这里是个小县,名曰靳县,这靳县的县令李大人上任才一年,倒是个好官。李大人讳步云,是去年殿试的探花,还是包大人的门生,立志要做包大人一样的清官。来此靳县不久,倒也治理的百姓安居乐业。只是新官上任,事务颇多,大概还未及腾出手来处理附近的宗族势力。”
“这人你认识?”庞昱听展昭语气里颇有点为李步云说话的意思,问道。
展昭摇摇头:“李大人虽是包大人的门生,展某却不曾见过。也曾来过几回开封府,都不巧错过了。不过看包大人的意思,倒是对他赞不绝口。”
连包大人都夸奖,看来倒真是个好官了。庞昱想了想:“那我们要去见见这位大人么?”
“靳县县衙离此尚远,依展某愚见,倒不如先到村中一趟。”
“我跟你一起去!”庞昱立刻表态,这种机会怎么能错过!
“小侯爷?”展昭吃惊,犹豫道:“这……恐怕多有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只不过是去个村子,又不是上刀山火海了!”庞昱不屑,“再说我自己就不能去了?跟着你还好有个照应呢!”
展昭想了想,仿佛觉得庞昱说的在理,道:“也罢,那就劳烦小侯爷了!”
吩咐张龙赵虎将尸体送回开封府,王朝马汉划着船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等着,两个人顺着湖岸向村子里走去。这个村子好像还挺大,不是一般的小村小集,路边也多有茅屋瓦房,只不知为何这些房屋都门窗紧闭,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这是怎么啦?庞昱一边走一边想。年已经过完,最近也没有什么传统节日,按理说不会有什么集体活动,这村子里的人都去了哪了?嗯,看来这村子一定有问题!和展昭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的加快了脚步。
拐过一个弯,山路豁然开朗,露出一片空地,竟有一大群石碑林立其中,高的矮的,宽的窄的,猛然望去,竟甚是壮观。
“这是什么?”庞昱随手抚上一座石碑,“墓地?”可墓地建在进村的路上,好像有点不太合理啊。
“不。”展昭仔细看了看石碑,“是贞节牌坊。这里所有的全是贞节牌坊!”
“这么多?!”庞昱吃惊,虽然宋律并未明文规定女子必须守节,但守节三十年以上的,却也可获封贞节牌坊。可是,这里竟有如此之多!庞昱望着林林总总,足有几十座的贞节牌坊,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冷:这不是等于说有几十个女子甘为或不甘为亡夫守节?!三十年的漫漫时光,三十年的清冷孤寂,这些女子到底是怎样熬过来的?庞昱伸手抚上石碑上凹凸不平,对现在的他来说依然难以辨认的繁体字,只觉愤恨和无奈一起涌上心头:到底是什么扼杀了这些女子的青春与幸福的?
冰凉的触感在手下延伸,庞昱心头却没来由的涌上一种熟悉感,仔细一看,庞昱叫出声来:
“展昭!你看这贞节牌坊的石材不和用来沉尸的那块石头一模一样吗?!”
听得庞昱如此说,展昭急忙仔细察看,惊道:“果然相同!”
一旁的庞昱已走开去检查山崖峭壁,这里除了贞节牌坊还散落着不少石龟石马,仿佛是个采石场,庞昱细细看了半天,道:“这里的石头好像都是这种材质的,平常就用来做石碑石马什么的。”
“如此说来。”展昭走到庞昱身边,“若那具尸体真是被沉塘的,极有可能就是此村所为!”
“这个村叫什么名字?”庞昱四处张望,想找个人问问什么的,一抬头却看见一座石牌楼,上方明明白白的刻着三个大字——
“集家牟?”庞昱诧异,“好奇怪的村名。”
“侯爷,是牟家集。”展昭很无奈的纠正,穿过那座石牌楼,“看来这并非一般的小村小镇,正是宗族势力雄厚之地。小侯爷,我们走吧。”
“哦。”庞昱满面黑线,小跑到展昭身边,跟上他的脚步向集内走去。
看来那座石牌楼才是牟家集真正的门户,楼内明显和外面是另一个天地,不仅房屋林立,而且明显都是用上好的青砖灰瓦砌成,连道路都是用青石板铺的,好像就是山上的那种青石。可以想象,这个集子平常是有多么的富庶繁华。可是如今集上却家家门户紧闭,不见一个人影,连鸡犬叫声都丝毫不闻。
“这集子是怎么啦?”庞昱小声嘀咕。
旁边的展昭低头沉思,道:“大概是族长在处理族中事务,才会召集全村人同往一处——一般是村中广场,我们找找看。”
展昭对这些村镇的结构比较熟,庞昱随着他钻了几条小巷子,还真是找对了——从巷子深处隐约传来模糊的喊叫声。两人对视一眼,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穿过几条巷子,那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是整齐划一的呼喊声:“烧死她,烧死她”,其中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尖利嚎叫。
两人骇然,展昭干脆将庞昱向怀里一带,施展轻功踮起脚尖向前纵去!
救人!
没跑几步,眼前视野豁然开朗,场面却触目惊心:眼前一片圆形空地,正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人人手持火把,义愤填膺的高呼着“烧死她,烧死她”,中间一方白色石台,不知道是用大理石还是干脆用汉白玉搭建而成,上面一根粗粗的石柱,也一样是白色,只不过那石台和石柱中间一段已被柴火熏得焦黑。此时台上堆满了柴薪,石柱上正绑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披头散发,凄惨之至!
“鸣儿!!鸣儿!!”那女人声音尖利高亢,拼命的挣扎着呼喊:“鸣儿,鸣儿!”
“娘——!娘——!”凄厉的哭喊声从台下的人群中传来,一个粗壮妇人正紧紧地拉扯着一个小孩子,那孩子五六岁光景,正拼命挣脱着哭着喊着要往台上扑,却那里挣得动!
“鸣儿,鸣儿!”那女人挣扎的愈加激烈起来。此时人群却突然肃静下来,一队壮汉极有秩序地向两边让开,几个中年人簇拥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从中走出,老人旁边还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点头哈腰的年轻人。
老人走到人群最前面的一把椅子前,掸了掸衣服,极威严的坐下了。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忙从旁人手中接过旱烟锅,恭恭敬敬的奉给老人。待老人接过来抽了两口,年轻人弯下腰在老人耳旁说了句什么,老人闭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年轻人马上直起身,大声高叫道:“现有牟家集寡妇牟周氏,不守妇道,私通男子,族长发话,处以火刑!!!”
“我冤枉!!!”那台上的女子更加声嘶力竭的喊叫起来,“奴家冤枉啊!!!”
年轻人却不理她,走到近旁一个壮汉跟前,拿过他手中的火把,高高举起向柴堆上扔去!
早已浇满油的柴薪轰一下燃烧起来!
那年轻人拿过火把的一瞬间,庞昱和展昭对视一眼,展昭悄悄比了个手势,庞昱立刻心领神会,点点头向人群中钻去,而展昭则运起内力,身子一提,脚尖在旁边村民身上一点,踩着围观众人的肩膀便向石台飞去!
电光石火,眼看火把已经落到柴薪之上,熊熊烈焰腾起,展昭大喝一声,猛然推出一缕掌风,雄浑内力顿时将几根着火的柴薪激得七零八落四下翻飞,半点火星也未沾到那女子的衣襟。巨阙出鞘,顷刻斩断捆绑着女子的粗绳,展昭顺手往女子腰间一带,一个回旋,两人顿时落下石台,正正降落在正襟危坐于台前的族长面前。
一群人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半晌鸦雀无声,那年轻人的脸又青又白,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一句话:“你是何人,竟敢阻挡本村行刑?!”
展昭心平气和,从容微笑:“你又是何人,竟敢目无国法设立私刑?”
“你……你……”那年轻人说不出话来,无奈转身:“族长,您……”
檀木太师椅上的老人缓缓睁开眼,站起身来。方才展昭一身绝世武功压倒众人,令人惊骇绝伦,这位老人是唯一不曾动容之人。老人年逾古稀,身子骨却极硬朗,往人前一站,倒透出一股镇压群雄的威严之气来,令人几乎不敢仰视。
周围的村民都恭敬的低下头去,展昭却丝毫不为所动,不卑不亢,稳稳站立于老人面前,镇定自如,仿若一个零,一个空,一个幻影,却顷刻之间把老人的气势压了下去,如一座巍峨的山,就算千军万马奔袭而来也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
老人上下打量了展昭一番,见他岿然不动,修长如竹,挺拔若松,英姿焕发中透出沉稳优雅,一身大红官服更衬出眉间正气朗朗,眼中不由得染上几分赞赏,却皱起眉头,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阻挡本村行刑?”
展昭微笑,道:“展某虽不知这位大嫂犯了何罪,却知国有国法,便是犯罪,也该捆送县衙处理,岂有私设刑台,既未审问,又未画押,不分青红皂白致人死地之理?”
老人冷哼一声:“牟氏一族,向来不问世事,自给自足,安居乐业。国有国法,族有族规,牟氏族中事务,不必外人插手!牟周氏三年前新寡,不思恪守妇德,从一而终,却与人偷情,被族伯牟宝根率人当场拿住,捉奸捉双,那奸夫已于昨日被沉塘,如今这淫妇也要遭烈火焚身,决不留情!”
“老丈此言差矣。”展昭依然温文微笑,“且不论牟氏族人,皆是大宋子民,国法在前,不容族规擅自作主,便是家中丧了男子,也断无强迫妇人守寡的道理!自古天有昼夜,气有阴阳,人分男女,周而复始轮回不止,男娶女嫁本为伦理纲常,更何况这位大嫂已丧夫三年,便是守孝也该期满,不说与人私会,只要你情我愿,改嫁又有何不可?老丈又为何要生生拆散一对鸳鸯,还动用如此残酷刑罚?”
“你……”老人见展昭敢如此顶撞,气得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旁边那年轻人见大事不好,瞪圆了眼睛喝道:“你是什么人,有何权力来干涉族中事务?难道是皇亲国戚不成?!”
“展昭并不敢当。”展昭拱手行礼,“展昭只是开封府一小小捕头,今日偶尔路过贵地,国法在前,忍不住管了闲事,多有得罪,展昭在此赔礼了!不过按大宋刑律,并无孀妇与人私会要处火刑之条例,依展某愚见,不如展某代劳将这位大嫂送至县衙,听从靳县县令李大人安排,老丈意下如何?”
“你……”老人气的胡子发抖,尚未说出话来,只见旁边那年轻人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