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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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溜 更新:2021-02-21 06:30 字数:4753
不是不愿再化成人形,而是无法再化了。很久很久以后,轩成然隐约知道了什么,却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揉着未济不再光亮的毛皮。
未济没有后悔过,应该说「后侮」这种东西不适合他这种性子。想救便救了,即使代价是千年修行的内丹,他也不曾后悔过。修行可以再来,那人的命只有一条。
从那时到现在,经过了几个轮回?相同的灵魂有过多少个不同的个体?未济不由得心头一紧,当年轩成然包扎的前臂,如今宾王包扎的后腿,轮回里有多少相似多少注定,又有多少的改变呢?
未济低下了头,唇轻轻印上宾王的唇。只这一瞬,他便明白了,宾王不是轩成然,即便是相同的灵魂,即便性子里有相似的地方,宾王弘泽,终究是宾王弘泽。从来不是轩成然,以后也不会是。
这一个不算吻的吻持续了很久,久到未济支撑的手臂发麻了都不自知。他只是用微凉的唇印着宾王的唇,没有多余的动作,好像一个仪式。
或许,他其实是忘了──忘了继续触碰,忘了离开……
宾王醒了,未济靠过来的那一刻他就醒了,可他没有动。隐约能猜出未济想要做什么,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反对,只是静静的,装作自己还睡着。
许久,未济才有了反应,缓缓地抬起脑袋,看着宾王,眼神里有些疑惑,又有些迷茫。长长的睫毛垂着,半闭起了眼睛,身子却没有再动。
宾王暗暗叹了一口气,抬起手将未济拥进怀里,把未济略显僵硬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抚到放松,轻声道:「别想太多……」
「你……」未济想说什么,刚一个「你」字出口又停下,他不知道怎么说。
「我不是任何一个人的替身。」宾王的声音不重,也许是夜太深太静了,也许是未济靠他太近了,每一个字都直直地落在未济的心底,清晰无比。
虽然自己已经意识到了,但由那人嘴里说出来,多少还有些难受和不甘。未济闭着眼睛沉默了很久,调整好气息道:「我知道。」
宾王拥在未济腰上的手又紧了紧,「睡吧。」
未济的脸埋在宾王的臂弯里,低叹声终是被他咽了下去。紧贴着的身子能够感受到宾王较常人略高的体温,四周被他的气息笼罩。未济在此时笑了,弯着眼睛无声地笑了。
早该注意到的不是吗?他是一只狐狸,敏锐的孤狸。宾王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和轩成然的截然不同,他竟然生生给忽略掉了。这些年的寻寻觅觅,想要的是轩成然那样一个人,还是能够和谁谁谁一起喝酒一起谈笑的时光?
小狐汔济,小狐狸无法渡过河去,不是因为河水湿了尾巴,而是他一直在想尾巴已经湿了。寻找一个既济的完美,其实,并不如这不知如何发展的未济吧。不去想尾巴,直接渡河,对岸有什么,谁也说不清,也许,会是不错的风景。
那夜的事,两人都没有提起。等摆驾回宫的消息下来的时候,未济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回京后,未济依旧在王府和行馆之间来去,隶祀又缩回了暖和的房间和凌琰扯东扯西,他们最挂心的,就是那治阴毒的法子。
「这是在京城,不比绍陵,老爷子随身不会带那些药丸的。」隶祀裹着被子、靠着火炉还觉不够暖,若不是为了能让未济说几句话,真想让他变成狐狸,由他抱着取暖。
「那药丸的配方呢?」未济喝了口茶,问道。
隶祀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家里有本书上有记载过那东西。」见未济听了他的话后眼睛渐渐玻鹄矗渡捻痈亮思阜郑レ胩颂值溃骸肝铱垂患堑茫也幌不侗骋┑洹!?br />
知道隶祀是故意的,未济也不计较,「你不记得,总有人记得吧?」
「不诓你,三叔应该是知道的,他最喜欢看这些东西了。」说到这里,隶祀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三叔好像常让小宁吃一种果实,说是有些功效。」
凌琰听到这里不免摇了摇头,「条草果实吃了是不受妖邪迷惑的,你让宾王吃,是搭桥还是拆台啊。」
「凌琰你还不是拆我台。」边说隶祀边笑了,「不过三叔通医是真的,就不知道他肯不肯给药方了。」
正说着,不想有人来敲门。隶祀示意未济不用担心,既然来了肯定就是知根知底了,躲也白躲。凌琰走过去开门,来人竟是泠允。
泠允走到隶祀边上却不坐,只仔仔细细瞧了瞧未济,「果然还是蓝眼睛漂亮,比绿的好看多了。那绿眼睛呀,晚上看过去阴森得很。」
隶祀看向泠允带来的点心,却不肯把手伸出被子去取,笑嘻嘻看着凌琰。凌琰苦笑着,拿起一块桃酥喂到隶祀嘴边。
隶祀似乎很中意桃酥的味道,示意凌琰再取一块来后,对泠允道:「看了二十多年还觉得阴森,三叔未免太失败了。小宁你来总不会就给我带点点心吧。」
泠允笑着转过身,道:「你也不知道什么叫作吃人的嘴软啊。药方在这里了,你自己弄吧。不用太感谢我,我上次敲晕了你,这次就算做个人情,虽然是顺水的。以后别教唆凌琰从背后偷袭我,就算他不愿意,多来个几次,好好一个孩子也给你指使坏了。」
隶祀满嘴都是桃酥吃得正开心,也不管泠允说他什么,笑玻Р'地点头应下。
未济看着泠允给的药方,上面列的药虽然稀罕,但也不是寻不到,这才放下心来。见隶祀吃了个半饱,他开口道:「还有一件事……」
「为了你那故友?」隶祀反问道。
「是,想寻他那朵彼岸花。」未济的笑意散了,凝在脸上的表情让隶祀和凌琰都读不懂,「我想知道他最后想了些什么?」
隶祀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低声念起咒语,开启黄泉之门。这一次,隶祀去的时间比任何一次都要长。回来的时候,隶祀问未济道:「那一世离你太远了。你知道吗?两千年了……」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
「花已经落了,只留下这些……」隶祀摊开手心,是三株细小的花蕊。
未济身子一颤,犹豫着伸手接过花蕊。已经快要枯萎的花蕊不知为何,让他的手掌刺痛起来。喃喃着,原来,已经两千年了……
当年京城的景色已不在,当年的轩府如今已不知是何家宅院,当年的佳酿再也无法尝上一口。当年的一切一切,都己经是当年了。
未济笑,笑得释然洒脱,他将三株花蕊置于指尖,口中念些什么,再将手指往额头印,那三株花蕊就这么烙在了眉心,很红、很艳。
未济站起身,一袭白衣不知怎么的,多了几分潇洒和随性,走到门外才回了头:
「当年的事情我记得,忘不掉,可我还应该去记些新的东西。宾王不是轩成然,他不记得千年前的我,但我要让他再记一次,记现在的未济。」
番外忆少年
──你说什么?
──那个人死了,他死了。不过是个妖孽而已,你紧张什么?
少年狠很地摇着脑袋,他不相信!磕磕绊绊地跑到后院,只见到两个家丁抬着一卷草席走出来。
──放下,我叫你们放下!
──清少爷,这个……
少年冲过去抱住草席,他知道,里面裹着一个人。他们会把他抬出府去,随意地扔在乱葬岗,就好像三年前另一个人死的时候一样。
摊开草席是已经僵硬的尸体,脸上带着解脱的笑容。少年明白,对这个已经骨瘦如柴、心如死灰的人来说,死是一种解脱。
尸体被带走了。仗着少爷的身分,他走进了那间小屋。遗物很少,那人拥有的本来就太少了。空气里有琰琰的栀子花香,少年知道,那是与小屋一墙之隔的街上的花香,也是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少年不由得泪流满面。那是少年第一次叫他,哑着声音哭喊──二哥……
难以抑制的强烈悲伤,让仓吟清从梦中醒过来。缓缓抬起手按住自己的额头,他已经有很久没有梦见那个时候了。
做了几次深呼吸,那份悲伤却挥之不去。仓吟清坐起身,下床点了根蜡烛,拿着烛台打开床头的暗格,从中取出一个小盒。双手轻颤着从盒里拿出一迭已经泛黄的信封,盒子底部的那几封黑乎乎的。
能被当成那个人遗物的东西,只有这些信纸。仓吟清依旧清晰地记得,小屋的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边上是一迭信,信是那个人写给一个逝去之人的。
仓吟清原本想烧,点上火盆一封一封扔进去,突然就被一种悲痛包围,排山倒海一般几乎淹没了他。他也不顾火盆烫手,拼命去捡还没烧毁的信件。最后留下来的完整的不完整的,都被他收到了这个盒子里。
如果连这些都没有了,又有什么去证明那两个人曾经存在过?
当年的少年已径成了佝偻老人,很快,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两个人了吧?看着信上一笔一划工整的字,仓吟清失声痛哭起来。
他想知道他们在那个世界是否安好?他想知道他们可还有未了的心愿?是他亏欠了他们,是他们仓家亏欠了他的大哥和二哥。
管家带着夏阳家两位公子进来的时候,仓吟清躺在摆放栀子花丛边的竹榻上。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地上点点斑驳。
仓吟清没有起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中的蒲扇,让管家请隶祀和凌琰坐下,奉上香茶。
「我请你们来,是想知道那两个人过得好不好……」
隶祀和凌琰安静地坐在一边,他们知道,这位老人现在需要的是诉说。
仓家是地方的望族,到隶祀这代已经是第七代了。仓吟清的父亲排行第三,上头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下面还有几个妹妹。
仓吟清小的时候就不太能弄明白这个大家族的成员,只知道堂兄妹很多,而他作为独孙受尽宠爱。在七岁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家中独孙。
仓家宅子很大,唯一不许他去的,就是后院西侧的小屋,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偶尔有几次听表兄们提起后院小屋,那副寻事找乐的表情,留在了他的印象里。
「后来我才知道,住在那里的是大伯的两个儿子,我的大哥和二哥。」仓吟清说到这里深深呼吸了几口,勉强把声音稳住,压下了哭腔。管家想递杯水给他,他也摆摆手没有接过去。
大哥仓吟政比仓吟清大了十二岁,亲娘在生产时落下病根,没过几年就病逝了。仓吟政是由奶娘带大的,从小就是个桀傲不驯的脾气,他爹说的话他也不太爱听。仓吟政从小就特别聪明,长得又俊气,虽然气跑了很多夫子,和别的弟妹相处得也不好,但老太爷不发话,家里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仓家大伯最好面子,脾气也一样拗。老太爷过世了以后,他想好好管教一下儿子,可常常是一句不合就动起手了来。仓吟政不躲不藏,站直了让他爹打,从来不愿意说句软话讨个饶。奶娘护他不住,家里也没有人替他求情,到最后经常是一身的伤。
「大概是大哥十一岁的时候,大伯气得朝大哥砸了杯子。大哥没躲,额头被砸开了,碎片割到了眼睛,听说是没好好医,瞎了一只眼睛。」
仓家大伯觉得儿子瞎了,以后承了家业也失了仓家面子,而且瞎眼的缘由说出去也不好听,便把仓吟政关在他的院子里禁了足。
直到这时候,仓家大伯才想起了他九年没有去看过的侧室冯氏。九年前,冯氏生下一子,可这孩子身体底子太虚,算命先生说他二十年内除了母亲和奶娘,不能再见任何人,在室外就要用布蒙起双眼,只有这样,才能平安长大。
老太爷赐名仓吟湉,希望这个孩子能平静度日,之后让他们母子搬去了后院西侧的小院,下令封了院子,不许人随便出入。
仓家大伯突然想去看看冯氏母子,也就不顾算命先生说的,直接去了小院。他原本想在主屋和冯氏聊上几句,再隔着门窗和仓吟湉说一说话,不想一进了院子,就见一小童在玩耍。
小童看过去八、九岁的模样,长得粉雕玉琢,非常伶俐可爱。见了生人一脸惊恐,对着听见声响出来看看的冯氏叫了一声「娘」。
冯氏一见来人就惊呆了,等回过神拉过儿子,想蒙上儿子的眼睛时己经来不及。仓家大伯早就发现,孩子的眼珠子不是黑色的,而是绿色的。
除了像夏阳家那样有灵力的灵媒世家之外,普通的人家,是不可能生出眼睛异色的孩子。
仓家大伯顿时大怒,本就是一肚子的气没处撒,这回寻了出气筒,哪里能放过。他大骂仓吟湉是妖孽,一出生就克死了吟政歧的生母,还害得吟政越大越不象话,现在闹得家不像家。
仓吟湉这些年都没有出去过,除了母亲和奶娘也没见过别人,从没人对他大声说过一句话,更别提是这样的骂语。他虽不是全部能听懂,也晓得那不是什么好话。小小的身子躲在冯氏怀里,连眼泪都不敢掉下来,一张小脸吓得惨白。
仓吟政不知道怎么听说了这事,打晕了守门的家丁,一路冲到了小院,对着他爹就吼:「你别拉扯上他,他才几岁知道些什么!娘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还不是和那几个姨娘有说有笑的,现在反而来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