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溜溜      更新:2021-02-21 06:30      字数:4768
  那日的晚饭,隶祀吃得很随意。他没有把握小狐狸今晚是否会出现,但他还是早早回了房间,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书,又和凌琰有的没的地扯了几句,等着亥时的到来。
  小狐狸来的时候,是亥时一刻。轻巧的身子跳进园子里,也没化做人形,用爪子在隶祀的门上刨了刨,待凌琰听见声响来开了门,才闪进屋子,窜到了隶祀面前。
  烛光下,小狐狸银白色的毛镀上了一点淡淡的金色,湖蓝色的眼睛转悠着看了看四周,而后趴下来,慢条斯理地自顾自理尾巴上的毛。
  这幅样子让凌琰不禁笑了,看着桌上的狐狸,又看看桌边坐着的隶祀,不知怎么的就有一种相似的感觉。
  见隶祀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凌琰止了笑,轻咳了一声,解释道:「它的毛色和你头发的颜色一样。」
  隶祀虽然不相信凌琰就是在笑这个,却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对桌上的小狐狸道:「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聊天呀?」
  小狐狸抬起脑袋,转着碧蓝的眼珠子看了隶祖两眼,轻轻呜呼了一声,站起身在桌上来来回回地踱了一会。突地跳下了桌子,待落地,已化成一身白裘的珠玉少年。
  由狐狸化身的少年个子和隶祀差不多高,与之前一身雪白相比,一头长长的棕色头发倒是让屋里的两人始料未及。清秀的面容带着清风般的笑容,几乎把湖蓝色的眸子都笑成了月牙形的缝。
  「这样可方便说话了?」少年如春日一般柔和的声音,让听的人都放松下来。
  隶祀「噗哧」笑出了声:「狐狸是不是都和你一个表情?」
  少年听完也不恼,自己倒了水,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又指指隶祀身边的椅子对凌琰道:「你坐这里。」
  「真不客气。怎么说你都迟到了一刻钟呢。」
  少年笑得更开心了,露出两颗小虎牙,「还不是你们家那些人精,行馆里一道道的布了这么多结界啦、陷阱啦。我好不容易才躲开了,谁都没发现地混进来,居然还嫌弃我慢。」
  听少年的口气,哪里像是好不容易,根本就是乐在其中。凌琰无奈地摇摇头,让他和隶祀这么胡址下去,天亮了都说不完。干脆由他开了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未济。」
  隶祀一愣,道:「是小狐汔济的那个未济?」
  周易未济卦言:未济,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注一)
  见未济点了点头,隶祀更乐了,几乎要过去把未济拉起来。
  「是不是尾巴真弄湿了?难怪一进门就在整理那毛。」待笑完了,隶祀才认真起来:「你到宾王府有事?」
  未济的笑在一瞬间似乎黯淡了几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再细看,还是和原先一样的笑容。他侧着脑袋沉思了半天,道:「叙旧的,大概……」
  隶祀和凌琰见未济这个模样,也没有接话,只等他继续说。
  「我认识他的某个前世,现在就是回来看看他呀。」未济说得非常简单,但可以想象,事情一定很复杂。
  良久,隶祀叹了口气道:「你还真是就来看看的。他说他不喜欢假设的事情,若找他有事。和他直说就是了。」
  未济的眼睛一亮,「他说的?还真是那个人会说的话呢……」
  「那个人?」隶祀看着未沿,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个人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未济歪着头想了半天,才道:「我不知道,我对这个没什么概念啊。只是,等到这样的他,应该已经花了很久了。」
  隶祀和凌琰对看了一眼,未济所说的他们大概都能明白,也就不禁想要为这只狐狸叹息。修行的生灵,对时间早就没有了太明确的概念,普通人终其一生的岁月,在他们眼中,也许只是一瞬。
  曾经遇到过的人渐渐老去、死亡、阴阳两隔,等到他再次轮回,明明是同一个灵魂,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格个体,见与不见都是痛苦。未济口中的「这样的他」,与那一世相似相近的人格,他到底等了多少个轮回?
  「我们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听隶祀这么说,未济的笑容深了,「暂时不用吧,等需要的时候我不会跟你客气。」
  说罢,未济抬手顺了顺身上的裘衣,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子。那日正好是满月,皎洁的月光撤进了屋子,未济站在窗边不由叹道:「云竟然散开了。」
  隶祀没看见月亮,反而被灌进来的冷风吹得发抖,急忙跳到床上拿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小狐狸,你看你的月亮也别来冻我呀。自己毛厚就不管别人了?」
  未济笑玻Р'地转过身,「怕冷就早点休息吧。我先去了,再去跑一遍那结界陷阱。」话音未落,已恢复成一只银狐跳出窗去。
  凌琰见它走了,过去关上窗子,又往火盆里添上几块木料,正想开门回房睡觉,走到门边却被隶祀叫住。
  「凌琰,一起睡好不好?很冷。」见凌琰没说话,隶祀急着又说道:「我保证睡相好些。」
  凌琰走回床边,无奈摇头,「你这保证没用。能不踢被子就不错了。」
  隶祀自觉地往里挪了挪,「踢了你会帮我盖啊,凌琰最不舍得我冷了。」
  待凌琰脱了外衣鞋袜,在边上躺下,隶祀把手啊脚啊全部招呼上去,心里想着凌琰好暖和啊,比火盆还好用。
  入睡前,隶祀迷迷糊糊地道:「未济末济,到底是既济好些,还是未济好些……」
  凌琰还没有困,他掖紧了被子,侧头看着隶祀。隶祀温热的鼻息呼在他的颈侧,微微发痒。
  凌琰又想起了西塔前,苍涛和玄漓的那个吻;还有天封塔上,隶祀突然回转过来近在咫尺的脸。清晨温暖的阳光从隶祀背后洒下来,落在他心里的是一瞬的惊艳和悸动。而此时隶祀的脸微红,似乎是屋里的炭火烤的,整个人半趴在凌琰身上。
  凌琰收了下手臂,调整了一下姿势,不然不用等天亮,再一会他的半个身子都会麻掉。隶祀似乎是不满身边人的动静,低声呢喃几句,口齿含糊。凌琰虽没有听明白,却也笑了。他轻拍隶祀的背,以示安慰。
  而后,凌琰开始静静地思考着隶祀的话。周易他看过,但并不能全部明白。「既济」是阴阳六爻全部归班就位,完美无缺;「未济」则完全相反,阴阳六爻全部出班离位元,阴差阳错。
  到底是完美的成功后停止的「既济」好些,还是不成功但抱有希望的继续努力的「未济」好些,他也一样不明白。
  那只在过河时湿了尾巴的小狐狸,大概也是不明白的吧……
  宾王自隶祀和凌琰离开后,就一直在看书,待回过神,已是后半夜。他起身往外看了看,没有见到夜夜立于窗外的少年的影子,不由得有些纳闷。
  宾王轻轻打开房门,才突然觉得月色不错,就这么起了性子,让舒辞热了壶酒,坐到廊下独自饮了起来。
  「今晚似乎会下雪呢……」
  宾王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坐到身边的少年,一袭白衣,棕色头发随意地束起,想来就是那只徘徊于府中的狐狸少年了。他带着浅浅的笑,似乎非常的期待。
  不知为何,这样的场景让宾王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彷佛在这样的冬日月夜,就该和这么一只狐狸闲聊喝酒。他相信,这只狐狸无心害他。于是他拿起放在一边的漆碗──随着他的动作,映在碗中的圆月微微地晃着──在未济惊讶的眼神中,他道:「还温的,喝吗?」
  宾王的目光从漆碗移到未济的眼,看到对方露出更深的笑容后,又移到了挂在天上的月亮,然后淡淡地说:「这么好的月亮,哪里会下雪?」
  未济疑惑地抬了头,望着宾王的侧脸:「不会吗?」
  「不会的。」
  未济的脸上闪过一瞬的失望,随即又笑了,「总会下的,也许明天,也许后天。」
  「就这么喜欢下雪?」
  「嗯。」未济把漆碗放下,话语中透着几分怀念,「很喜欢。」
  宾王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这轮圆月。
  未济很享受这样的时间,收起好动的本性,乖巧地坐在一旁,听着宾王沉稳的呼吸声。他想,也许这一回,他等到了,和曾经那人相似的人格。
  曾经的那人叫轩成然,也是京中的大户。那时的未济还是只刚修成人形的小狐狸,喜欢去城里游玩,偶尔和凡人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那日月明高洁、清光似水,京中一座府邸内高朋满座、酒杯交错。未济闻了酒香,来了兴头,化了人形,不请自去。穿梭在几桌酒席之间,竟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玩得开心。
  轩成然见了他,一开始觉得有些莫名,但见少年风标俏倬,意态温雅,颇有些文士风范,因而持了酒杯上前,邀请他同坐。
  未济也不客气,坐在一边和众人高谈阔论,嬉笑怒骂皆风流,在座之人无不拍手叫好。待夜深,未济也喝得大醉,应了轩成然的约,与他同榻而眠。
  轩成然便是这么个人,姓名、来历这些东西他从不曾问过。即便是后来相处了很多年很多年,他依旧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未济又看了看独自入神的宾王,他也是不问的人。太济在府中徘徊足月,又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立于他窗外,这人都没有任何不满。现今,自己坐在他身边与他饮酒,他一样不问,好像这一切都无关一样。
  未济想起他与轩成然同榻的第一晚,他醉酒太深,夜半之时不知不觉变回了狐身。轩成然迷糊之间,伸手摸睡在一旁的他,也许是觉得有些毛茸茸的不对劲,竟点灯观察。
  此时未济已经醒来,但醉酒的身子乏得没有一丝力气,干脆装作熟睡,想看看轩成然的反应。
  轩成然亮了灯,发现一边的少年不见了,只有一只像猫儿的巨物,毛色如雪,正酣醉而大卧。举着蜡烛靠近细看,乃是一只白狐。轩成然吃了一惊,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他沉思了很久,终是不忍心去吵醒小狐,取过衣服盖于狐身,自己也在一边躺下,熄了蜡烛再睡。
  等第二日未济再醒来的时候,轩成然已经起身坐于一旁了。未济也不避,当着他的面化成儒衣少年,笑声盈盈地说:「喝酒喝得痛快!这睡也睡得痛快!」
  轩成然见未济这个样子,也不禁扬了扬眉:「你为何而来?」
  未济不想有此一问,笑着反问道:「你不怕我害你性命?」
  轩成然听完,神色如常,只是说:「世人皆言狐为奸,但我信你没有害我之心。」
  也许是轩成然说得太直白、恳切,未济不由得大笑起来,「有你这话,我今生必当相报。」
  「不必。你可以常常来,我不会疑心你。」
  是了,就是这样一人,使得他愿意去回报,使得他在他百年之后也不忘继续寻找。如今的这个宾王,愿意这样与他对月饮酒,是不是也是信他绝无害他之心?是不是也能够永远不猜忌他?
  都说狐狸心思多、疑心重,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的心是好接近、好猜度的呢?
  未济去端放在边上的酒坛,才发现,酒已经凉了。
  (注一) 未济,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
  译为:未济卦象征未完成,勉力使成可获亨通顺利。小狐即将渡过河,水沾湿了尾巴,不太顺利。彖传解说这卦象征变化正在蕴酿,使未来产生希望。
  第二章
  奉命陪驾冬猎,是隶祀和凌琰都没有想到的事。隶祀怕冷,更不愿意跑去积雪的围场,凑皇亲重臣们的热闹。但苦于圣旨让夏阳乐正带着隶祀陪驾,没有办法,只能随着大队出发。
  隶祀缩在马车理,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不住抱怨着:「让爷爷跟来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扯上我?就算满十六岁了就要面圣,但也不用陪着来冬猎吧。」
  凌琰给隶祀倒了杯热茶递过去,「皇上召见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情,别的时间你若不想出去,就待在车上好了,还暖和一些。」
  隶祀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小狐狸跳到他边上,甩了几下尾巴,竖起耳朵,用碧蓝的眼睛斜斜地扫了他几眼,笑容里有些嘲意。那意思大概就是,「瞧你,怕冷成这样,就该出来冻一冻」。
  隶祀伸手去抓未济,刚把胳膊拿出被子,就冷得直接缩了回去,嘴上却不服输,道:「你若不怕冷,怎么不化作人形,反倒是用现在这副狐狸皮御寒?」
  未济玻鹧劬πΦ每模诔底永锱芘芴⒐隼垂鋈ィ剖窍胨得髡飧鲅踊疃罘奖恪?br />
  未济跟着隶祀来围场的事,宾王并不知道。可宾王和隶祀、渍琰都出了京城,他一人待着也无趣,还不如跟着来有意思。而事实上,围场的一切都让他非常开心。
  围场积了厚厚的雪,踩上去松松软软,和南方的积雪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怕冷如隶祀,也在到达之后下去玩了一会,更不用说是好动的未济了。
  未济极喜欢玩雪,拿小爪子在雪地里踩上一个个脚印就很开心。
  未济又在雪地里打几个滚,又甩甩黏在身体上的雪花末子,见那些未子溅到了隶祀的腿上,忍不住贼贼地笑了。而后纵身一跃跳到林子里,踱了几步,小跑着消失在林子深处。
  当夜,未济并没有回来。隶祀靠着凌琰早早就睡下了,再醒来便听到远处响亮的号角声,围猎已经开始了。
  隶祀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