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溜溜      更新:2021-02-21 06:30      字数:4755
  红尘自有痴情者,隶祀见过不少,可每一次都会唏嘘。
  「符小姐,你想知道的我无能为力。我们灵媒只能知道他一生最后的心愿和记忆,却不能知道他的来生。何况,几百年过去了,他也不知轮回了多少世?」
  符丽卿的身子晃了下,她身边的丫鬟扶住,她面色惨白,半晌才道:「也是,我等了都几百年了。」
  「我也有一事请教小姐。被镇在国宁寺的鲤鱼长老的事,小姐知道吗?」
  符丽卿的眉毛皱了皱,似是触动了心弦:「我知道。那日的狂风骤雨来得太突然,若不是如此,戴生也不会坠湖,因而我有打听过一些。明川水患确实有他的缘故,不过他亦是为情所困。情之一字,不分男女、不分鬼神,同是为情,我不恨他。」
  隶祀和凌琰跟着符丽卿去了湖心寺,把乔少爷的魂魄收在一张符纸里。乔少爷是个普通书生,没有任何法力,经过这半个月的折腾,魂魄也早就失去了活力,并不抗拒隶祀的法术。
  符丽卿去了黄泉,因为隶祀告诉她,戴生在轮回中经过了一世又一世,她在湖边继续等待也是枉然,还不如同去轮回。若他们还有未尽的情缘,自会再次相遇。
  隶祀同凌琰回了乔府,经过了这么一会,隶祀的头发也干了,只披了一件外衣觉得发凉。可他们不晓得,要怎么去跟溢鸣说符丽卿告诉他们的事情。
  关于鲤鱼长老玄漓的故事,这是隶祀和凌琰听到的第三个版本。与乔二管家讲的传说,和溢呜认为的往事都不大一样,可听起来是最可能是真相的那一个。
  而真相往往是残酷的。溢鸣固执地认为玄漓是无辜的,这样的真相他怕是不能接受。
  符丽卿所讲述的故事里除了玄漓,也有那条被溢鸣认为是罪魁祸首的鲨鱼精,他叫苍涛。
  玄漓有一回化了人形在东门外游玩,遇见了同样化身的苍涛,一见钟情。那时的两人法力都不够强大,不能长时间待在岸上,见面也只能匆匆。一个是淡水,一个是海水,这成了他们之间的阻隔。
  直到夏日台风来袭,苍涛才能顺着倒灌的海水而上,明州城内的江河混了海水,对苍涛和玄漓来说都不舒服,疼痛难忍。可就是这样几乎窒息的痛,才使快感无限倍放大。他们在水中交欢,纠缠着不放开彼此,河水随着他们的动作而翻滚,掀起了巨浪,造成了明川水灾。
  而那一年,气候却十分反常。一整个夏天都没有下过几场雨,更不用说有台风过境了。眼看夏天将过,若再没有风雨,玄漓要见苍涛就要再等一年了。
  玄漓思念苍涛,那样的痛和快感,只需一次,就足以铭记一辈子。食髓知味,即便是在平静的月湖淡水之中,都让他觉得疼痛,想要苍涛的拥抱、亲吻和爱抚。他逆流而上到四明山,化身老石匠凿下红色宝石,潜在山上深潭中,花七七四十九天炼成宝珠。
  那珠子能让玄漓下到海水之中,四天四夜而不死。玄漓带着它去海滨找苍涛,不想他们相见之时,突然起了巨大的风暴。
  风暴来得毫无征兆,滔天巨浪打向海岸,明州城水位骤高,没有防备的百姓在突来的灾难面前无能为力。
  道一切,玄漓和苍涛都没有留意到,他们眼里只有彼此,浑然未觉他们的交欢助长了水势。鱼水之欢,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灾难,半个明州城淹在水中。
  三天一夜的交欢以及之前炼珠,费去了玄漓太多精气,他维持不了人形而现出原形。风浪退去后,渔民在海边看见了这条巨型鲤鱼,急忙请了大师来收妖。
  大师并没有动手,一声「阿弥陀佛」,他让玄漓看他的紫金钵,里面浮现出明州城中的惨象。城内房屋倒塌,树木被连根拔起,水中有残破的瓦片木梁,家俱衣衫,也有无数的浮尸。更多的是哭断肝肠的百姓,他们绝望、无助、痛苦不堪。
  大师说:「因你之情欲,而害了多少百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是你的劫。」
  玄漓的眼中失去神采,这一些都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而紫金钵中的画面又是那么的冲击。大师与他讲了三个时辰的佛理,劝得玄漓随他回城赎罪。
  苍涛并没有阻拦,这是玄漓做的决定,他无权干涉。大师原要将苍涛一并带回。却被玄漓阻止了。
  他说:「这份罪孽,就由我来赎。而苍涛,让他离开我已经是对他的惩罚了。」
  大师在明州建国宁寺,祈求风调雨顺、国民安康。玄漓居西塔,而宝珠被封印在天封塔上。为了怕被人盗走,才散布谣言,说天封塔压了鲤鱼精的头,不能开启。
  玄漓在塔中日日听寺中的晨昏钟声,听僧人念经诵佛,听大师在外头开坛讲佛理。直到大师圆寂,他便自己研读大师留下的经文,以求静心修行。
  符丽卿说,这段往事,城中鬼怪精灵很多都是知道的,所以其他水族并没有想过要破塔让玄漓出来。
  溢鸣若有心想打听,也不会打听不出来,他只是拒绝接受这样的事实而已。他活在自己的故事里,执着地创造出一个他所希望看到的玄漓长老──虚假的、完美的,不真实的玄漓。
  等听完之后,隶祀才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对玄漓说「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时,一直沉默的玄漓会叹息得那般压抑而忧伤。
  等隶祀和凌琰回到乔府时,乔家之人多已入睡,没有打搅他们,两人轻手轻脚地翻墙而入。
  凌琰借乔少爷小院内的厨房煮了热水,让隶祀先洗澡,他又煮了姜汤拿给隶祀去寒气。隶祀刚换洗干净就喝着热腾腾的姜汤,由凌琰帮他整理长发。
  灵媒的头发之中蕴含着灵力,也就比常人的坚韧和不易断。可隶祀的头发太长,细细打理也要花去不少工夫。凌琰梳理得小心翼翼,以免弄痛隶祀。
  那日在忻和老宅,柳西河曾问过,隶祀对于凌琰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存在吧。那时凌琰并没有回答,因为不需要回答,答案太过于明确。
  从隶祀蹒跚学步时开始,别人告诉他,这个孩子是要他用生命去守护的。可再大些,凌琰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有没有别人如此要求,他都会守护着他。
  不是命令,不是强迫,而是心甘情愿。
  溢鸣早就睡熟了,两人并不打搅,决定明日再把打听到的事情告诉他。
  第二日,溢呜睡到了日上三竿。而隶祀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的面色就成了铁青,摇着头喊着不相信,桌子也被他掀翻,杯子、茶壶碎了一地。他不肯再听隶祀往下说,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隶祀和凌琰赶忙追赶,三个人一前一后到了国宁寺西塔。
  溢鸣满脸的泪水,披头散发,在塔前哭喊着:「长老,他们都是骗人的吧……长老收降了鲨鱼精,那帮愚民不懂才把您关在这里……您打败了他,您不爱他……」
  「我爱他。」塔中传来玄漓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叹息,却是无比的坚定和执着。
  溢呜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脚下一软,直接摔坐在地上,「骗人……都是骗人的!长老不是那样的人!」
  「溢鸣!」也许是溢鸣太纠缠不清,玄漓出声喝止了他,语气强硬而不容反驳,「那你说我是怎样的人?那年你才多大,你又晓得我什么?何必自欺欺人,我做不了你心目中的英雄,我只是一尾贪欢而背上无数罪孽的鲤鱼。」
  溢鸣不停摇头,双手捣住耳朵,脸上泪水混着泥水,狼狈不堪,他跌跌绊绊地站起来:「不是的!不是那样的!」说完,又扭头跑了。
  隶祀和凌琰想去追,却听玄漓无奈地道:「我也许说过头了……」
  「这些话总要有人说给他听,你来说是最合适的。」隶祀回了一句。
  溢鸣在心中勾画出了一个玄漓,把他所认为的,都加注到这个虚拟的玄漓身上。不曾伤害百姓,不曾一晌贪欢,他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强大、完美的那一面。
  就像玄漓说的,溢鸣晓得他什么,不是不晓得,是拒绝去晓得。
  隶祀和凌琰离开国宁寺,准备去吃些东西。刚到茶楼底下,就遇见了满头大汗的乔二管家。
  乔二管家气喘吁吁,见了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快、快!少爷、被人抬了回来,连个气都没了……」
  乔少爷的房内围了不少人,一见隶祀和凌琰回来赶紧让开。隶祀仔细观察了一番,便有了底。
  溢鸣已经离开这具躯体,没有魂魄,自然就跟死人无异了。
  凌琰请众人出去,关上门。
  隶祀取出人形符纸,念着咒语把它抛到空中。符纸泛着浅浅的紫光慢慢飘下,等落到了乔少爷的身体上之后,发出一阵刺目的白光,忽地又暗了下去。
  隶祀伸手去采乔少爷的脉搏,确定他已经有了气息、生命无碍之后,才出去转告了乔家众人。他并没有提溢呜的事,只是说,乔少爷之前确实被鬼怪附身,现在除掉了,睡上几天就能醒,这几天要用参汤吊命。
  乔老爷听了颇感安慰,让隶祀和凌琰多住几日,等人醒了再走。
  这正巧合了隶祀的意,他也担心溢呜又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打算处理完了再走,也就应下了。
  清风明月,湖水涟漪,较之西湖美景,自有一股幽然脱世之气。
  直到夜幕降临,隶祀和凌琰都没有寻到溢鸣。隶祀问过城中的精怪,都说只看见溢鸣从乔公子身体里脱出后跃入湖中,就再也不见踪影。两人在湖边绕了几回,并没有任何收
  获。
  在临湖的酒家寻了个坐,隶祀随意点了几样小菜。等店家上菜的空闲,隶祀咬着筷子尖叹气:「溢鸣非常固执,强把他从虚假的故事里拉出来,还真怕他会乱来。只是,那玄漓说得也没错……」
  「生灵都有很多面,若只是看着其中的一部分,甚至是美化过的一部分,而拒绝去接受其他面……就同玄漓所讲的,溢呜晓得他什么。」凌琰的声音轻柔,却传递给隶祀一种力量,让他能对自己的选择安心的力量,「好也好,不好也罢,都是其中的一部分。他若不能明白和接受,不过是害人害己,让对方觉得困扰,又禁锢住了自己。」
  隶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见小二端了菜上来,就把话放在了一边。酒家临水,最鲜最美的自然是河鲜。隶祀把几样菜各尝了一口,玻ё叛劬πα耍骸刚嬲婧梦兜馈!?br />
  出了酒家,在月湖桥上坐下,柳叶虽黄,枝条依旧繁茂。垂在水边,映着圆月,不比春日时的景致差。
  「凌琰,我想听你吹笛子。随便吹什么……」
  凌琰取出怀中长笛,试了几个音,调整气息吹奏起来。
  笛声悠扬,似是能穿透千百年时空,宫商角征羽,五音变幻,由凌琰吹来,更能安人心神。隶祀抱着双膝,抬头望向身边的凌琰,月下吹笛,竟像那山上修行的仙士。这般想着,隶祀支着下巴,嗤嗤笑了起来。
  也不晓得凌琰是否听到这笑声,他依旧挺直腰板,双眼半阖,十指扶笛,吹得异常入神。
  隶祀想起从小到大的很多片段,在自己不安的时候,凌琰总会吹着这让人安心的笛声,默默给他支持。刚才被打断的问题又浮上了心间,隶祀轻声问:「凌琰,你看我又分几面?」
  凌琰初听这问题有些惊讶,他放下笛子,侧过头看向隶祀,而后唇角有了笑意,那里头溢着满满的宠溺,「没数清呢。只是,哪一面都是你。」
  带着水气的夜风吹过,隶祀却觉得有一些暖,连心底都跟着柔了起来。
  在凌琰的眼里,隶祀就是那个隶祀,真实的,没有虚构和美化。若凌琰问隶祀同样的问题,答案也是相同的。他们从不抗拒看到对方的阴暗面,因为那一面的对方,正是最需要自己安抚包容的。
  第三章
  溢呜哭着逃离了国宁寺,他无法接受心目中完美的英雄,竟然是虚假的。他不愿意相信,他要去找苍涛求证。
  溢呜本想就这么跑到海滨,只是乔少爷的身躯毕竟是个养尊处优、吃喝玩乐的富家子身躯,哪里承受得住这一路的疾跑,才跑了一小段距离,就气喘吁吁。
  溢呜咬牙跑到湖边,从那身子里脱离出来,化作鱼身而定,顺流而下欲往东海滨去。
  身体的疼痛让他突然醒悟过来,他的道行比当年的玄漓还差得远去,别说是在海水之中,就是江水下游带着点咸味的水,都让他无法忍受。
  意识渐渐模糊,窒息的感觉让溢呜竭力挣扎。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失去生命,他还没有弄清楚「真相」,还没有让玄漓从那个塔里出来……
  可身体已经变得无比沉重,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
  再醒过来的时候,溢鸣发现自己浮在日湖水中,落日余晖洒进他的眼中,视线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不远处是高耸的天封塔,一个高大身影立于岸边,背对着湖面,凝视着绛红色的塔身……苍涛……
  明明从没有见过,溢呜的脑海却划过了这个名字。他游到岸边看着那个身影,而岸上主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转过身俯视着水中的鲤鱼。
  他的视线给了溢鸣前所未有的压力。
  「你是苍涛。」简单的陈述句,溢鸣心中已有答案。对方也是水族,就算他没有化作人形,也可以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