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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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文 更新:2021-02-21 06:29 字数:4742
玛丽·居里的父母,都是有见识的人。父亲学祖父的榜样,在圣彼得堡大学研究高深的科学,后来回到华沙教数学和物理学。母亲把一所收寄宿生的女校办得很成功,城里最好的人家都把女儿送到这所学校来。这一家在弗瑞达路她办的学校里住了8年,他们住在二楼,住房向着院子,窗户间有精巧得像花环的阳台。每天早晨当这位教师迈出卧室的时候,前面的屋子里已经有女孩子闲谈的声音,她们在等着上第一堂课。
到了1868年,乌拉狄斯拉夫·斯可罗多夫斯基被任命为诺佛立普基路中学教师兼副督学,丈夫有了新职务,斯可罗多夫斯基夫人,不可能既保持女校校长职务,又照管她的5个孩子。斯可罗多夫斯基夫人不无遗憾地辞去自己在女子中学的职务,离开弗瑞达路那所房子。在离开这儿前几个月的1867年11月7日,玛丽·居里就出生在那所房子里,她的母亲亲昵地叫她玛尼雅。
斯可罗夫斯卡夫人用她手指抚摸她最小的女儿的前额。这种抚摸是玛妮雅所知道的最亲切的表示了。
早在玛妮雅能记事的时候起,她母亲就没有亲吻过她。
那时候,她所能想象到的最大幸福,莫过于偎依在多思多虑的母亲身边,并且在几乎看不出来的一些示意、一句话、一个微笑和亲切的一瞥中,感觉到有一种极深厚的慈爱保护着她,关注着她的命运。
她还不了解这些令人痛苦的原因,也不懂她的母亲为什么严格地使自己与他们隔离。斯可罗多夫斯基夫人这时候已经病得很重,生玛妮雅的时候,她就有了结核病的初期症状,后来5年中,虽然经过多方调治,她的病情还是发展了。不过这位勇敢的基督徒总是生气勃勃,衣着整洁,照旧过着忙碌的主妇生活,给人一种身体健康的错觉。她自己立下严格的规矩:只用她专用的餐具,不拥吻她的女儿。那些小斯可罗多夫基不大知道她有这种可怕的病症他们只听见由一间屋子里传来的一阵阵短促的干咳声,只看见母亲脸上的忧愁阴影,只知道由前些日子起,他们的晚祷辞里加了一句很短的话 :“保佑我母亲恢复健康!”
玛妮雅每次说到读书,一种特有的羞怯总使她双颊晕红。前一年他们住在乡下的时候,布罗妮雅觉得独自学字母太乏味,想拿她的小妹妹作教育试验,跟她妹妹玩“教师游戏”。 这两个小女孩有好几个星期总在一起,用纸版剪的字母随意排列成字。后来有一天早晨,布罗妮雅正在她的父母面前结结巴巴地读一段很简单的文字,玛妮雅听得不耐烦,从姐姐手上拿过那本打开的书,很流利地读出那一页上的第一句。
起初,周围的寂静使她很得意,就继续玩这个极有趣的游戏;但是她忽然惊慌起来,看了看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和夫人惊呆了的脸,又看了看布罗妮雅不高兴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就不由得哭了;神童气概完全消失,她还不过是一个4岁的孩子,痛哭着并且悲哀地重复着说 :“请原谅我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布罗妮雅的错这只是因为它太容易了”
玛妮雅突然失望地想到,或许因为她学会了读书,他们永远不肯原谅她。在这次难忘的事发生之后,这个小孩渐渐把大小写的字母都认熟了;由于她的父母总是避免给她书,她才没有显著的进步。他们都是很谨慎的教师,总担心他们的小女儿智力发育过早,所以每逢她伸手去拿书本的时候,就叫她作别的事。
玛妮雅天生有惊人的记忆力,她清楚地记得上年夏天和姐姐在一条小河里划水玩,一玩就是好几个钟点记得她们秘密地捏泥饼,衣服和围裙上都溅了黑泥点;还把泥饼放在木板上晒记得那棵老菩提树,有时候七八个小捣乱——她的表亲和朋友——一齐爬上去, 他们也常把她这个手臂太弱、 腿太短的“小东西”举上树去;他们在大枝上铺着又凉又脆的白菜叶,在白菜叶上晾着板栗、生胡萝卜和樱桃等食物她记得在马尔基,约瑟夫在一个燥热的谷仓里学乘法表,他们试着要把她埋在那流动的谷粒堆里!她也记得斯可西波夫斯基老爹,他驾着大型的四轮马车的时候,总是那样高兴地把鞭子抽得噼噼啪啪地响!
她还记得克萨维尔叔父的马!
她们越走近学校,比较大的一个就越控制住自己,并且把声音放低。她大声讲着的那个自己编的故事并没有完,但是到了在学校的房子跟前,她就中止了。
这两个女孩子突然静悄悄地从房子的窗前走过,这些窗户都挂着同样的硬花边窗帘。
里面住的是斯可罗多夫斯基一家最恨也最怕的人物依凡诺夫先生,他是这所学校的校长;在学校范围内,他是代表沙皇政府的。
素希雅和玛妮雅散步回来,溜进父亲的书房的时候,这位教师正低声和夫人谈着伊凡诺夫。
但是不行!大人们的谈话太叫人厌烦了。“ 依凡诺夫警察沙皇放逐密谋西伯利亚”玛妮雅一到这个世界来,就每天听见这些词儿;她模糊地觉得它们有一种可怕的意义,本能地躲开它们。
这个小女孩深深沉浸在幼稚的幻想中,从父母身边走开,不去理会他们低声的亲密谈话。她昂着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并且呆呆地站定在她特别喜欢的东西跟前。
那里有个架子,上面放着一个饰有路易十八的圆形头像的蓝色塞夫勒磁杯——父母上千次告诫过玛妮雅不要碰它,因此她很怕它。小女孩躲开了这个架子,终于在她最喜欢的那些宝贝前面停下来。
一个是挂在墙上的精确的气压表,镀金针在白色的标度盘上闪着亮光;到一定的日子,这位教师就当着他那几个聚精会神的孩子仔细地调整它,并把它擦干净。
再就是一个有好几个隔层的玻离匣,里面装满了奇异而且优美的仪器。有几支玻璃管、小天平、矿物标本,甚至还有一个金箔验电器以前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在教课的时候,常把这些东西带到课堂去;但是自从政府命令减少教科学的钟点之后,这个匣子就一直关着了。
玛妮雅想不出来这些极有趣的小玩意儿有什么用处。有一天,她正踮起脚尖站着,极快乐地看着它们,她父亲简单地把它们的名字告诉她 :“物—理—仪—器。”
多古怪的名字!
她没有忘记这个名字,她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东西。
并且,因为她正很高兴,就反复地唱着这个名字。
玛妮雅上学后,她的样子和她的同学并没有多大差别。她坐在第三排,靠近一个高高的窗子,由窗子向外望,可以看见萨克斯花园里白雪覆盖的草地。她坐在邻近的桌子前面。穿整齐的制服,梳简朴的发型,是西科尔斯卡小姐的“私立学校”的规矩。
坐在椅子上的这位教师,服饰也并不浮华,她那黑绸上衣和鲸须领子,从来不是流行的式样;而安多尼娜·杜巴尔斯卡小姐也不美丽,她的脸是迟钝、粗鲁而且丑陋的, 不过很富于同情。 杜巴尔斯卡小姐——人们平常叫她“杜普希雅”, 是数学和历史教员,兼任学监;这种职务使她有时候不得不用强制手段,压制“小斯可罗多夫斯基”的独立精神和固执性格。
然而她看着玛妮雅的时候,眼神仍是含着很深的慈爱。她怎能不为这样一个出色的学生而感到骄傲呢!
这个学生比自己的同学小两岁,对于任何科目都似乎不觉得困难,永远是第一:算术第一,历史第一,文学第一,德文第一,法文第一,教义问答第一有一天,全教室寂然无声——似乎还不只寂静而已,这是在历史课上造成的一种气氛。25个年轻激昂的爱国小志士的眼睛和“杜普希雅”的庄重脸色,反映出认真的热诚;讲到死去多年的波兰国王斯塔民斯拉斯的时候 , 玛妮雅带着特殊的热情肯定地说:“不幸得很,他是一个缺乏勇气的人”
这个不漂亮的教师,正在用波兰语教波兰历史;她和那些很听话的儿童,都带着共同参加阴谋的神秘态度。
突然,她们真的都像阴谋者一样吃了一惊,因为轻轻的电铃声由楼梯平台那里传来了。两声长的,两声短的。这种信号立刻引起一种剧烈而无声的激动。
杜普希雅猛然挺直身子,急忙收拾起散乱的书籍。一些敏捷的手把课桌上的波兰文笔记本和课本收起来,堆放在5个敏捷的学生的围裙里,她们抱着这些东西,由那扇通往寄宿生宿舍的门走出去。接着听见搬动椅子,打开桌子盖,再轻轻关上的声音。这5个学生喘着气回来坐下。通前厅的门慢慢地开开了。
霍恩堡先生在门口出现,他的讲究的制服——黄色长裤,蓝色上衣,缀着发光的钮扣,紧紧地裹在他身上。他是华沙城里私立寄宿学校的督学,身材粗壮,头发剪成德国式,脸很肥胖,眼光由金边眼镜后面射出来。
这个政府督学一语不发地看着这些学生,陪他进来的校长西科尔斯卡小姐,站在他旁边,表面很镇静,也看着这些学生——但是她暗地里是多么忧虑不安呀!
今天拖延的时间太短了看门刚刚发出约定的信号,霍恩堡就在引导者前头到了楼梯平台,进了教室,天哪!都安顿好了么?都安顿好了。25个小女孩都在低头作针线,手指上戴着顶针,在毛边的四方布上锁着扣眼剪子和线轴散乱地放在空桌沿上。杜普希雅头上的青筋有点突出,脸色涨红;教师的桌上明显地放着一本打开的书,是合法的文字印的。
校长从容地用俄语说 :“督学先生,这些孩子每星期上两小时缝纫课。”
霍恩堡向教师走过去。
“小姐,你刚才在高声朗读,读的是什么?”
“克雷洛夫的《寓言》,我们今天才开始读。”
杜普希雅十分镇静地回答,脸色也慢慢恢复了常态。
霍恩堡象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把附近一张课桌的盖子掀开;什么也没有,没有一本笔记,没有一本书。
这些学生细心地缝完了最后一针,就把针别在布上,停了缝纫活;她们坐在那里不动,两臂交叉,一律是深色衣服,白领子,表情都相同,这时25张孩子的脸突然都变都老了,都带着一种隐藏着的恐惧、狡猾和憎恨的坚定神色。
“请你叫起一个年轻人来。”
玛丽亚·斯可罗夫多斯基在第三排上,本能地把她那恐慌地小脸转向窗户;心里暗暗祷告着 :“我的上帝,叫别人罢!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不要叫我!“
但是她准知道一定要叫她。她知道,过去几乎总是要她回答政府督学的问话,因为她知道得最多,而且俄语讲得好极了听见叫她的名字, 她站起来了。 她似乎觉得热——不对,她觉得冷。一种不让讲波兰语的可怕的耻辱感卡住了她的喉咙。
霍恩堡突然说:“背诵祈祷文。”他的态度显得冷漠与厌烦。
玛妮雅用毫无表情的声音,正确地背出祈祷文。
沙皇发明的最巧妙的侮辱方法之一,是强迫波兰小孩每天用俄语说天主教祈祷文。就这样,他以尊重他们的信仰为借口,却亵渎波兰孩子们尊重的东西。
又完全寂静了。
“由叶卡特琳娜二世起,统治我们神圣俄罗斯的皇帝是哪几位?”
“叶卡特琳娜二世,保罗一世,亚历山大一世,尼古拉一世,亚历山大二世”
督学满意了。这个孩子的记忆力很好,而且她的发音多么惊人啊!她真是生在圣彼得堡的。
“把皇族的名字和尊号说给我听。”
“女皇陛下,亚历山大太子殿下,大公殿下”
她按次序说完了那很长一串名字,霍恩堡微笑了。
这真是好极了!这个人看不见,或是不愿意看见玛妮雅心中的烦乱,她板着面孔,竭力压住心中的反感。
“沙皇爵位品级中的尊号是什么?”
“陛下。”
“我的尊号呢,是什么?”
“阁下。”
这个视察员喜欢问这些品级上的细节,认为这些比数学或文法还重要。仅仅为了取乐,他又问 :“谁统治我们?”
校长和学监为了掩饰她们眼中的怒火,都注视着面前的花名册。因为答案来得不快,霍恩堡生了气,用更大一点的声音再问一遍:“谁统治我们?”
“亚历山大二世陛下,全俄罗斯的皇帝。”玛妮雅很痛苦地说,她的脸色变得惨白。
考问结束,这个官吏离开座位,略一点头,向隔壁屋子走去;西科尔斯卡小姐随在后面。
这时,杜普希雅抬起头来。
“到这儿来,我的孩子”
玛妮雅离开座位,走到教师面前,这位教师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吻她的额头。忽然,在这个复活了的教室里,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