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片片      更新:2021-02-17 03:32      字数:4759
  “参见殿下。”
  浞飏低沉的嗓音自外传来:“免礼。”
  他推门而入,我缓缓睁开眼睛。他就站在门口,黑袍玉带,黑眸沉沉犹如浩瀚海底隐了情绪的波澜。
  良久,他说:“我已训过萧然。”
  我道:“泫汶从未想过要殿下为我出头。”
  话一出口,屋内的温度骤然下降,浞飏面色微冷唇角紧抿凌利成锋,眉目不动定定的看着我。
  清月弯弯苍穹微蓝,风静静的吹着,仿佛要叫这一切都默默的,在静谧中不留痕迹。
  许久,浞飏嘴角突然勾出一丝冷冷的自嘲,定睛深深的看我一眼后甩袖而去。
  未阖上的门在寒风中摇摆,吱嘎吱嘎的声响,我在渗入的冷风中闭了眼,想起了宁清的话 “可
  泫汶,你为何要折磨这份感情呢?”。
  冬日暖阳,金黄的阳光照着金色的琉璃瓦,竟有些炫目。
  身形半转,避过来势较快的双腿,掠身后退,却不料对方斜斜窜起一丈,凌空翻身,单掌自上袭来。我一惊,却无暇多虑,忙施展小擒拿手错手格住这一掌,借势一升身子身形急退飘落地上。却已力竭,一身湿汗,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忙向再次挥掌而来的小杨摆手道:“不行了,歇……会。”
  小杨微微颔首,收掌调息,负手而立。一只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飘动。
  我心中纵有疑惑却不敢多问,趁着空隙斜斜的打量小杨。清俊面色淡然无波,目若青锋平静的有半分情绪,年轻的脸泛着青色的胡茬,一如初见。可我就是觉得有些东西在萧然无声的改变,如那眼底渐渐沉淀下的阴霾……
  刚喝下口茶水暖胃,小杨便道:“夫人可歇好了?”
  我面现郁色,十二分不情愿的表情。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惊讶的目光直直的投向小杨。那一双青目微有躲闪,在我的注视下渐渐泛起波澜。嘴角便情不自禁的挂上了微笑,收回了目光,再看小杨时心中便多份温情。练武时也倍加认真。
  小杨递给我一把铁剑,很普通不见丝毫装饰纹路,如他们暗影所持的钢刀。
  他折下一截树枝,道:“夫人瞧清楚了。”说罢脚步微错,枝条回转,一剑刺出。双足互踏,凌空旋转,接连两剑舞出。
  我识得这飘絮剑法,以清丽流动见长,属防御性的剑式,流采照人的绚烂剑招丝丝紧扣不见破绽,却在招式的变换中暗藏杀机。
  小杨因是男子又擅于使刀,再加上自己的变招,倒是令这花蝴蝶式的剑法添了几分刚硬和御敌性。
  舞罢,小杨道:“夫人记得几分?”
  我笑而不答,手持铁剑,剑式回转刺出第一剑。一套剑式耍下来,我已是气喘吁吁,却觉精神爽朗。
  啪啪两声掌声,宁宇温文尔雅如一泓清泉立在院中,他道:“夫人武功精进神速。”
  我接过汗巾擦去满脸的汗水,道:“大人谬赞了,泫汶这绣花拳脚哪里经得起夸。”
  宁宇抽出腰间的玉箫,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我手中的剑,道:“不知夫人能否赏脸赐教?”
  我笑道:“泫汶练了大半天了,怕是没有力气了,不如改日……”
  “夫人过谦了。”说罢宁宇眼中精光微现,一道青色光芒闪过,那玉箫已斜插而来逼近面前。
  我赶忙横剑抵挡,侧身避过其看似不经意却凌厉的攻势。宁宇一身青衣飘忽进退,习得也是轻灵的步伐,两生相克,我以灵动见优的轻功占不得半点便宜,几次都是堪堪擦过其玉箫的锋芒,被其强势的气劲所伤,几处创出火辣辣的疼。我知他想探我的底,故而更加留心招式的运用,本就力竭还要处处顾虑,只守不攻便已是疲于奔命。
  忽而,一道青光凌厉,寒芒骤现,玉箫穿风而来,竟是杀招。所有退路俱被宁宇封死,无处闪躲微有御剑而上,剑箫相接一声振击,铁剑堪然断裂,斜刺飞出,“夺”的刺出枯枝干中。而我右臂俱麻,虎口处鲜血流出。
  宁宇看的眼神我未带一丝表情,攻势不减,啸声长鸣而来。
  一把钢刀突现我面前,玉箫击于刀锋之上,刺耳的撞击声。小杨挡在我身前,看不到表情只闻得清冷的声音:“夫人不是大人的对手。”
  这是废话。我暗道。
  宁宇却脸色微青,直直的看着小杨,眼中有未及掩饰的惊讶,“清杨,身为鬼影岂能再侍二主?”
  小杨脊背僵直,冷冷道:“大人请回。”
  宁宇不言,失了文雅的眼神冷冷的看我,一时间竟满是愤恨。甩袖而去。
  小杨未转身,道:“今日到此,夫人休息吧。”
  我冲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道:“谢谢。”一句只有我们二人明白的感谢,至少那时我以为我明白,却不想,还要更多。
  晚饭后浞飏差人送来一长方形的盒子,我打开盒子便见一把古剑卧于其内,剑身修窄,长仅不足两尺,剑鞘幽黑无奇,只剑柄处有一处凸起,细看下竟宛如泪水滴落其上。
  “垂泪!”小灵道。
  我疑惑:“这剑名为垂泪?”
  “是。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此剑与玄铁剑本是同根,皆由玄铁锻造,为雌雄双剑。传言玄铁为我朝圣祖所持,而垂泪则握于其倾情红粉之手,然而,迫于政治联姻,圣祖立后她人,那女子本就不让须眉性情刚烈,气结之下独自归隐山林,临行前泪落剑上垂泪故而得名。”
  我端详这那滴泪珠,心头涌起片片悲怆,古来情转淡处受伤的皆是女子。
  浞飏送来此剑倒不是取其悲伤的意义,垂泪,他在暗示我什么?
  长剑出鞘,竟是一闪耀目的锋芒,剑锋薄而利,与玄铁恰成两极,一轻盈灵动一厚钝大气,这世间万物生生不息的缘究竟是成全还是拆离。
  迷茫中剑刃割破手指,殷红的血滴落剑鞘之上,似蜿蜒流动的河,那一眼梦魇悠然而至。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二)
  夜色已至,隔着窗纸见书房内灯火澄明,只是静的似无人烟。
  我立于门外,隔着一个门扇,却觉与屋内的人隔着千山万水幽幽情仇,终是迈不出游移的步子。
  许久,寒风灌透衣衫,身子默然僵硬。而伸出去的手却始终僵在半空,离门咫尺之遥。
  吱嘎,门自内而开,浞飏面色凌洌,黑衣俊朗平添几分冷然,淡淡的扫了我一眼道,“进来,外面风大。”,便转身入内。
  门在身后阖上,隔绝了外间的寒风只剩下一室暖融。
  自然又是相视无言的沉默。之后想来,我二人都是心思玲珑之人,擅于观心,不需过多的言语交流亦能明白对方的情意,多言无意。
  云杉古树的书桌上除去烛灯、文房四宝和放于一侧的成摞的卷宗外别无他物,不知方才浞飏久坐于桌前在做什么,或者是在想些什么?
  浞飏眼睛黑亮,夜色中更显迷人,他看我良久,带着复杂而心痛的情感,道:“泫汶,你可愿原谅我?”
  我反而笑了,潜静而柔美的笑容,宁静的看着浞飏道:“是为了前日的误会,还是……”
  浞飏神情一滞,缓缓的移开目光,只瞧得那往昔凌厉的眸子今夜有些黯淡,他说:“都是。”
  我道:“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说得真好。”
  忽地,浞飏拥我入怀,以一种近乎蛮力的力劲紧箍着我,胸膛紧紧相挨,似乎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耳边低喃却还是那句:“对不起。”
  我平复呼吸,温柔的说:“浞飏,你待我如斯,我又怎能舍你而去?圣祖的遗憾,我们不要重复了,万般委屈,我都忍受得了。此生不负,也是我对你说的。”
  浞飏不语,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紧我,万般险阻也决不放手的姿态。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就声声震荡在耳边。时间仿佛凝固于此刻,神灵似乎不舍得让光阴流转,为了成就永恒。是的,分分情感沉淀在心中便是往后回忆起的丝丝甘甜。
  一丝冰凉滴落在我后颈的肌肤上,心底微微一烫,本想看向浞飏的脸,他却固执的抱着我不许我动。我们静默,缺失了言语的交流,只那一寸的肌肤滚滚发烫,一路蔓延到心底。后来想起依然无法确定我当时的猜疑,浞飏落泪了吗?
  早晨醒来,浞飏已不在身边。梳洗时才发现颈间多了件挂件,是一种不知名的黑色石头精雕而成的手指大小的人像,以银线编织成绳穿过。细看下,越发觉得那裙摆飘飘的女子与我神似。
  小淅看后道:“这可不就是夫人。”
  人像背后刻着字,是浞飏飘逸狂放的字体,一笔一划都刻得十分尽心,那四个字,我们都曾对彼此说过,此生不负!
  小淅端详半刻后缓缓道:“殿下和夫人说了?”
  我拿起木梳梳理散下的碎发,心不在焉的问:“什么?”
  小淅迟疑,久久不曾开口。我也不催。倒是册立门旁的月灵冷声道:“昨个的圣喻,太子择日选妃。”
  “呵。”我轻笑出声,昨日的垂泪我已想到了此处,浞飏以剑试我心意,却也是说我们不能重蹈当年圣祖覆辙,因名分而分开。对于妃位,我从未曾觊觎过,又怎会因虚名而心灰意冷。
  昨夜,浞飏抱我许久,突然打横抱起我向水汶阁走去,我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埋头于他胸前,低声问出:“定好了人选吗?”
  浞飏脚步一顿,低声道:“没,不过二选一之事倒也简单。你希望是谁?”
  我闷闷道:“我无所谓。”
  “放心。”这是浞飏给我的承诺。
  那时我已知道,太子妃是水师提督苏谋成之女苏小绻。因王家的王洛宁与修家也算姻亲,少不了给我委屈受,浞飏在对王室的妥协中尽量给了我最大的保障。我也可以想像得到,浞飏夹在爱情与亲情中的两难,这番妥协纳妃也未尝不是为了保护我。聪明的男人懂得以让步来争得最有利的境地,而不是一味执拗的坚持,把自己和所爱的人置于众矢之的。
  梳好了头,对镜端详些许,心情颇好,再见外间阳光暖暖天空晴朗,对着小淅道:“叫上小杨,咱们上街置办点东西。”
  小淅迟疑道:“夫人缺什么?”
  “给太子妃的献礼总是少不得的吧。去,把咱们的私房钱都带上。”
  京城,珍宝轩。
  珍宝轩,似乎在一夜之间落户京城享誉全国。这里汇集了种类繁多的奇珍异宝和稀有的字画古玩,店内的竹苑更是名流雅士品茗论风雅之处。却没有人见过他的老板,坊间猜测其幕后老板乃当朝高官,富可敌国却不能授人以柄,故而隐瞒身份。
  “这位公子要点什么?”一伙计恭声道。
  我颇为潇洒的晃了晃手里的纸扇,道:“要庄重却不华贵的,精致却不庸俗的,可见心意却不引人注目的,最重要的是送给女子的。”
  伙计面露难色,想了半刻道:“公子稍候,小的去请掌柜的。”
  一中年男子自内堂走出,面带微笑道:“伙计不懂事,怠慢了公子。公子可是为心上人选购礼物。”
  我摇头道:“非也,是为她送去成亲的贺礼。”
  掌柜大概是想到了苦情的一幕佳人成婚,新郎不是我。无限同情的看着我,点头道:“明白了,故而公子想选的贺礼不要光耀夺目,却不能失了身份是吧?”
  我应道:“是了。劳烦掌柜了。”
  不一会工夫,面前的横桌上就堆满了各式物品。纹云如意一对,穿花百蝶金镯一对,细金合欢钿一对,四色显纹散花贝锦,隐花水波纹孔雀纹锦……晃得我阵阵眼晕。这礼是难送了些,既不能送出水平,显得我存心挑衅,又不能送的随意,落下侍宠称骄的恶名。选了半天,也就一幅石榴醉红晶石串珠颇为称心,便要掌柜的包起来。
  掌柜的刚应了声“是”,目光直直的望向我身后,笑容放大,热情的喊道:“修将军今个得空光临小店,小的可是好久没见到您了。”
  轻松的气氛和心情攸的没了踪影,沉沉的压抑带着难以描述的情感在心中散开。我没有想到,这么快会再见到他,修涯。
  身后的人没有做声,可我却感觉得到背后灼热的目光,灼的我心隐隐作疼。
  掌柜疑惑的看着修涯,又打量着我,许是被弥漫在我二人之间的沉沉压抑闷得难受,拿着那副石榴醉红晶石串珠退到后间打包去了。
  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声四起。店内却是死寂的沉静,没有人声,没有人动。终于,身后的人动了,脚步声竟是向我走来。我全身一紧,如刺猬受袭一般绷紧全身。握紧双手,转过身去,魅然一笑道:“近来可好。”
  修涯骤然停步,一双青目朗朗的看着我,带着三分惊讶七分悲伤。那来不及收去的欣然的表情愣愣的留在脸上竟成了绝佳的讽刺,对我。
  是啊,我一句“近来可好”实是最佳的伤人利器,伤你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