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片片      更新:2021-02-17 03:32      字数:4787
  我低眉垂首跪拜在地,眼前是浞飏的黑缎筒靴。
  “抬起头给本宫看看。”平静的口吻,可我依然捕捉到了一丝不安的颤动。你恨我入骨,又怎能忘记倾城瑭姻的窈窕身段呢。
  我睁大着眼睛抬起头,不想放过她一瞬的表情变化。
  修莛微笑的表情在触及我面容的瞬间凝固,凤眉斜挑,美目圆睁,手紧紧地拽着衣角。然而,我低估了这深宫内院杀人不见血的战场对女子的磨砺,无疑也低估了修莛。只一瞬,她便微笑着温柔的看着我道:“好俊俏的姑娘,本宫喜欢得紧。随本宫来,说些贴己的话。”
  太子府,厢房。
  我垂手而立,安静的,平静的。
  修莛坐在太妃椅上,发簪上浑圆的明珠前后摇曳,目光淡淡的拂过我。
  “真是出乎意料啊,你居然有本事回来,瑭姻。”
  我惶恐跪地:“民女不知王后所言何事,民女贱名泫汶。”
  “你当然不知了,你可以接着装下去,但我知道瑭姻你什么也没有忘记,仇恨果然可以改变一个人。”修莛拍手道:“做的很好,比起当初不堪一击的瑭姻进步很多。”
  她站起身,直视我的眼睛,带着三分挑衅七分讥讽:“你当真以为绑定了浞飏作靠山,他情深可以为你大闹金殿,本宫就拿你没辙?当年你宠冠后宫不也落得家破人亡,而今,无权无势能掀得起多大风浪。”
  阳光透过木雕的花窗透射进来,密得我睁不开眼。
  修莛冷笑:“许久没个乐子了,本宫就陪你玩玩,看看你的下场比不比当初凄惨。”
  谁道破愁须仗酒
  谁道破愁须仗酒
  夜色沉沉,乌云蔽月,无尽的幽凉深黯。
  红墙琉璃瓦的庑殿顶建筑在五色宫灯的映照下气势恢宏,在这般无光的黑夜中不曾失色。
  已是深夜,房间里只掌一盏夜灯,低暗的橙色灯光。院落内偶有守夜的侍卫巡视,人声罕见。
  然而,在假山水榭的庭院中,在彩绘雕花的抄手游廊一隅,隔栏斜倚着一高大略显寥落的身躯,黑衣,刀削般的俊俏脸庞,只是眼神不如平日的凌厉精亮,酒意微醺,右手边散放着三四个酒坛。
  远处传来脚步声,应是巡夜的侍卫。黑衣人枉若未闻,仰头又是一大口酒。
  一队侍卫行至跟前,见前方有人,呵道:“何人夜闯太子府?”
  见那人未有反映,一侍卫提着灯笼上前,待看清人脸立刻扑通跪倒在地:“卑职该死,惊扰太子。”
  那倚栏的黑衣人正是太子浞飏。
  浞飏烦闷的挥挥手。众侍卫不敢怠慢,赶忙退去。一干人心中疑惑,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想到一向桀骜的太子爷也会有深夜买醉的落魄模样。
  酒劲上扬,浞飏头有些涨热,心中压抑的烦闷丝毫不减,借酒消愁果然愁更愁。浞飏失笑,搁在以前,绝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般颓废的一天。
  也是头一次,他发现世间竟然真有一位女子可以令他为之心动。初见时她身陷采花大盗之手,悲愤屈辱的的脸上梨花带雨,很美,美得炫目堪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女子。郊野草庐中明明无措却强自镇定的娇憨之态让他多了几分怜惜,可是他不能带她走,天人不同界,他所在的世界是不可以让凡人知晓的。但柔弱的女子目光从容言语坚定的告诉他“我这样的女子反倒是在烟花之地过的安生。”
  想到不日她便将成为别人身下的女子,浞飏感觉胸腔内有只无形的手在揪他的心。
  那场漫天飞扬的大雪仿佛是上天给他们的见证,浞飏第一次许下一生的承诺,尽管是那样平淡无奇的话语“跟我回家。”
  金殿之上。众人反映皆在意料,她是凡间女子,来自烟花之地,不容于国,更加不容于妃嫔封号。
  可是他坚持。
  王上冷着脸不发一言,看他的眼神愈发严厉。大臣们喋喋议论,几大老臣纷纷以祖训国戒为证力谏。
  人人都说他桀骜不羁,性情难料喜怒,他便索性闹给他们看。顷刻间,玄铁出鞘,剑指太史令严诺。
  哗然。
  “胡闹,胡闹,胡闹。”王,他仁义治天下的父亲连声呵斥,目光中有隐忍的期许。
  浞飏心中荡起涟涟歉意,面上依然冷然,抽回玄铁,顺势擦掌而过,饮过血的剑发出一声翠鸣滑入剑鞘。浞飏扶剑跪地,重重的磕头。
  “求父王准儿所愿。”
  九龙金座之上的浞炱眼见傲然地儿子为情如此,心中甘苦难料。时光若能回转,他会不会也为心爱的女子作此一争?然而错过之后便没有了如果,难道也要让自己的儿子重复自己当初的遗憾,每每清夜寂寥时便是深深的思念,伊人不在,一切不过是空壳子的悼念,换不回半点慰籍。
  浞炱叹口气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浞飏今后切忌如此胡闹,大殿之上怎可亮兵刃。那女子可以留下,但祖训所戒,不得给以封号。”
  浞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浞炱制止他,警告的意味:“廷议到此,诸位记住,今日之决定决无转寰余地,再横加力争与人于己都大大不利。”
  然,太子浞飏为一凡间女子剑指太史令,大闹金殿的消息不胫而走。
  浞飏仰头倒净最后几滴酒,挥手掷出酒坛,眼睛瞟向夜空,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一男子应道:“刚来。修涯不在你连喝酒都不叫上我。”
  男子一身青色水天长袍,腰间别着玉箫系着纹龙佩,束发上勒一青色玉石,温文尔雅,一派世家公子风范。
  浞飏依旧仰看星空:“修溦叫你来的。”
  男子道:“她担心你。”
  浞飏收回目光,直视男子,缓缓道:“宁宇,修溦若跟了你会不会更幸福。”
  男子正是四公子之一的学士宁宇。
  宁宇眼神一暗:“她爱的是你。”忽而眼睛一亮,一眼清明:“这都陈年老事提来干嘛,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浞飏。王上不是许了那女子留下吗?你这又是悲的哪门子秋。”
  静夜。沉默。
  在宁宇以为浞飏不会答话时他说:“听过倾城瑭姻吗?”语气缥缈不定。
  “听过,传闻美艳不可方物,曾令当今王上三日不朝。后来因叛国罪获处,累及满门。怎的,那女子比她还美?”
  几尽无明的黑夜中宁宇听见一声叹气,这样的浞飏从未见过。
  “母后说,她就是当年的瑭姻。”
  “什么!”宁宇惊起。
  “瑭姻因叛国罪被毁去记忆贬至凡间受世世轮回之苦,而她,就是转世的瑭姻。”
  宁宇心中惊叹,说到底瑭姻也曾是浞飏的母妃,而今却成了心爱的女子,这叫这对苦命的鸳鸯如何面对王上,真是造化弄人。而金殿之上,王上金口已开“女子可以留下,今日之决定决无转寰余地。”若是先得知女子乃是当日之宠妃,不知王上会如何断处。
  起风了,乌云渐渐散开,一轮姣好的明月渐露头角,映得夜空一片蒙蒙的奶白。
  宁宇侧头见浞飏嘴角慢慢咧开一丝微笑,便知他已想通,问道:“打算告诉她吗?”
  浞飏摇头:“能瞒多久是多久,无谓徒增烦恼。前生与来世本就两不相干,我既已释然,便没什么值得忧心的。”
  “晚了,我去睡了,明个早朝见。”说着跳起身离开。
  宁宇望着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头倚住木柱久久不曾离去。
  这无眠的夜不仅仅是他一人,他知道,正房里的修溦也同样不能成眠。
  片刻的安宁只属于浞飏和那名叫泫汶的女子。
  浞飏找到了真爱,却不是修溦。
  他宁宇亦觅得所爱,却正是修溦。
  三分春色,两分愁,更一分风雨
  三分春色,两分愁,更一分风雨(一)
  花梨铜像包角炕桌上两杯清茶散着淡淡的郁香,几片暗绿轻薄的叶片在水上荡漾。
  修溦端坐炕沿,略施粉黛,钟灵清秀的面容间隐隐有些疲累之意。
  想来昨夜无眠的人也不知我一人。
  修溦思量片刻道:“先前太子爷怕妹妹忧心,是以对妹妹隐瞒了。现下此事怕是再无转寰余地,就由我给妹妹说了吧。”
  心下忐忑,脸上淡定:“所谓何事,姐姐尽管开口。”
  “妹妹有所不知,苍砻千年祖训,任何人不得私自带回凡人。爷这次冒的是天下之大不韪。金殿之上,群臣反对,爷他,爷竟然拔出玄铁剑直指太史令。”
  浞飏,卿当何以为报?心中一叹。“太子没事吧?”
  修溦对我安慰的一笑:“无碍。王上也同意妹妹留于太子府,只是……”
  “姐姐但说无妨。”
  “只是妹妹来自凡间花柳之地,是以不得给以封号。”
  就是说自此以后我便只能无名无分的呆在太子府内。
  修溦见我面上不豫,开解道:“封号只是称呼上的事,妹妹放心,这太子府内绝无一人因此轻视于你。”
  于是,我偏居于府内一处独立院阁中,名为水汶阁。小四合院的院围式布局,一间正屋两间厢房,后有耳房下人房,有向街道开的外门(倒是方便了日后偷溜出去)和院中山水景观。给了丫鬟四名婆子两名,院外四名侍卫轮流值夜。布匹绸缎琉璃玉器也赏下不少。
  就此开始了无名无分的太子府的生活。
  京城,临月楼。
  临月楼位处京城心腹、商业繁华地带,以菜品精致味美享誉京师。建筑为木构两层楼、悬山顶、斗拱突于檐下雕刻精细,二层外挑阳台,以木柱支于地面,因通风便于观景为客人喜爱之地。
  “我们坐那。”我手指二层阳台对浞飏说。
  浞飏皱眉,显然不喜此处外露于街面。
  店小二一脸堆笑:“这位爷好眼力,那可是小店最抢手的座位,近可观两街的热闹,远可看京师景色,瞧爷今儿来的早,这座还没人。爷,里面请喽。”
  我赶紧摇晃着纸扇一屁股坐下,生怕浞飏反悔。
  许是觉得因名分的事亏欠于我,浞飏今天一大早便说带我去吃京城的好菜。为避人耳目,便让我换上男装。
  刚品了口毛尖茶,街上便传来一阵喧闹。一队侍卫在前驱赶百姓,街边顿时鸡飞狗跳。其后四名轿夫抬一顶官轿,后跟四名侍卫。一干人等俱是白麻丧服,看来是去奔丧。
  “这是哪家的丧事?” 我问。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店小二道:“是文渊阁学士、状元爷原敬轩。”
  “状元死了?”我惊讶。
  浞飏白了我一眼,低声道:“他的发妻。”
  店小二笑道:“爷说的是。说来也该是轰动京城的一件大事,偏巧赶上太子为一凡间女子大闹金殿,沸沸扬扬的。这事便淡了下来。”
  浞飏脸色一暗。
  我赶紧错开话题:“小二哥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状元爷三年前娶王尚书家的大女儿做了正室,这女子可是够泼辣的,平日里张扬跋扈,状元爷一个大老爷们三年才敢娶一个侧室,李员外家的千金李清,这倒好,打翻了醋坛子,更加变本加厉的虐待李清。要说这做人就得留有余地,李清这苦日子终是忍不下去了,半夜里把原王氏杀了。”
  我听闻从清蒸鲈鱼间抬起头来,“杀人了?”
  “可不是吗。被发现时都断气半天了,尸体都是凉的。”
  “没当场抓住凶手,那怎么知道是李清?”
  “嗯,这个……”小儿为难的挠挠头:“这个还真没个人说,小的也不知道。二位爷慢用。”
  我殷勤的给浞飏倒了杯桂花酿,往他碗里拼命的夹菜。
  他半是恼怒半是好笑的瞪我:“行了,你消停会就告诉你。”
  我立刻停手。
  “死者衣服上有一个血脚印,女子绣花鞋。”
  “这状元府就李清一个女子?”
  “在院内井底搜出血衣和凶器匕首,衣服是李清最长穿的。”
  “那也证明不了是她干的。”我白了浞飏一眼。
  “她的近身丫鬟证明案发时间她不在房间。”
  “那怎么令死者死的无声无息的呢?”
  浞飏喝干桂花酿,颇为赞许的看我:“这是重点,死者身中迷药,无色无味,只有资深的大夫才能配得出来,而她恰恰精通医术。而且有足够的杀人理由。”
  桂花酿酒香清淡,和着金丝糕的糯米香味飘香萦绕。发丧的队伍已经走过,只留地上尘土飞扬。街边的商贩骂骂咧咧的开始重新规整摊位,片刻之后便热闹如初。
  似乎一切的证据都指向李清,可是心里有个细小的声音告诉我,是不是表面的证据过于刚好了。
  “怎么处置李清?”我问。
  “地下城。”
  浞飏平淡的陈述性回答在我耳中轰鸣。地下城、侧室、精通医术,看似确凿的指证,似乎老天总是喜欢开相似的玩笑,把本已飘零无助的女子推向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