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标点      更新:2021-02-21 06:19      字数:5225
  再高的楼顶,也没见过
  那片温馨的飘拂和安详
  叶世斌,1958年生。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诗集《门神》《倾听与言说》《在途中》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大学文学院兼职教授。现在安徽天长市土地局任职。
  喻 体(组诗)
  川 美
  鸟与捕鸟者
  捕鸟者是这山里最早醒来的人
  他草草收拾梦境
  穿上外套、靴子,拿上布袋和手电筒
  全部过程,细节忽略不计
  我们在湖边的草地遇见他时
  他已经检查过捕鸟网了
  收获装在布袋里,像渔夫把鱼装进竹篓
  ——那布袋比魔术师的手帕令人好奇
  我们全都伸长脖子,屏住呼吸
  等着他抽出那只探囊的手
  “一只鸫”,他说。多么好听的名字!
  多么暖!仿佛胸口早就筑过它的巢了
  捕鸟者是位可尊敬的老人
  他的工作是给过往的鸟登记,戴上
  脚环,放飞,像爱人把爱人带出教堂
  而鸟是自由的精灵,没有国籍
  望着大山,忍不住看看自己的脚踝和手腕
  我愿意我在昨夜也被捕获一次
  手镯或脚镯上用红字写着——
  灰背鸫/9。9。2006/帽儿山谷
  光阴与落叶
  先生,那片落叶是我的
  你低头拾起它的动作,漫不经心
  拈在拇指和食指间,旋转叶柄
  这足尖的芭蕾是我最后的舞蹈
  却成就了你的小把戏,漫不经心
  ——啊,我却多么幸运
  你突然扬起手臂,把它丢在秋风里
  却也从未见识过它青春的富有
  枝头上,五月的翡翠,七月的钻石
  ——啊,多么遗憾
  先生。那片落叶是我的
  蜂与花
  倘若阳光尚好,雨不出门
  花朵就会向蜜蜂的来路转过嫣红的脸
  倾听,英雄穿过丁香树丛
  金甲和环佩携来水声
  倘若把情歌唱上两遍,最好三遍
  嗡——嗡——嗡。花朵就会掀开门帘
  迎你进来,坐上丝绒的蕊垫
  “请吧,王子,请把我全部的蜜拿去……”
  纵然,你无意久留
  纵然你惦记着一整座花园
  纵然一整座花园的花朵为你所有
  纵然夏天过后,你便乘上忘川的舟子
  那又怎样?纵然你用毒剑背叛我
  纵然,秋风起了,冷雨落了
  生命结出寂寞的种子
  纵然死亡手执银镰,守在门后……
  河水与垂钧者
  来吧,让夕阳染红你的剪影和钓竿
  来吧,坐在水边的香草丛里脱掉沉重的靴子
  沉默的垂钓者,上好你的饵料
  然后伏下身子。别让钓竿等得太久
  也别让鱼儿。别问它们藏在哪儿——我不知道
  来吧,但是要耐心。它们自己会上钩
  瞧,那咕咕的水泡!但是
  别指望看见一片银鳞,也别指望抓到
  别问钓竿钓到了什么——除了欢愉,无可奉告
  也别问鱼儿如何脱钩——除了欢愉,无可奉告
  别问树影里是否躲着女妖
  也别问月亮跟谁对酌、嘻笑
  天黑后,请背上你空空的鱼篓上路
  但是,别说你什么也没钓到
  因为啊,因为——鱼儿躲在哪里,你知道
  河床与河流
  睡在上面吧,睡在里面
  轻轻摇荡。星宿在上,宿命在上
  “你是我的,我因你而荣”
  因你情欲的浇灌,满目葳蕤
  给我野花啊——
  给我青草啊——
  给我夜的萤火虫儿——
  而时间的贪婪总要强烈一万倍
  时间在万物之上
  流淌,它发誓带走一切
  ——除了幻想和死亡
  “有一天,我的消失便是你的干涸啊”
  “干涸吧,干涸也还是你的床!
  干涸着等你,灵光重现的日子
  ——睡在上面,睡在里面。”
  泥与火
  泥与火的结合,等于瓷
  这不是真理,可也不是谬误
  一切要归功于偶然
  泥与火偶然走进一座窑里
  偶然对视,然后拥抱
  火的舌头舔着泥的袍子
  火的求爱没人听到
  欢呼和呻吟,没人听到
  但是,当泥与火重现世人面前
  已然结为同盟,已然成为一体
  已然是一个不死的灵魂
  瓷的脸上尽是火的光泽和喜悦
  被展示在橱窗里,被标价
  并冠之以艺术,就像可爱的维纳斯
  川美,本名于颖俐。著有散文集《梦船》、诗集《我的玫瑰庄园》,获中国铁路文学第六、第七届文学奖;出版译著《清晰的田野》(约翰·巴纳斯著)、《鸟与诗人》(约翰·巴纳斯著) 、《山间夏日》(约翰·缪尔著)等。散文、诗歌作品曾收入《中国散文年选》《中国诗歌精选》等选本。参加诗刊社第20届青春诗会。现居沈阳。
  在秋天的背景之下(组诗)
  在秋天的附近
  在一头牛的附近有一只羊
  一只羊的附近有一条狗
  一条狗的附近有一个人
  牛是青牛
  羊是白羊
  狗是黄狗
  人是黑糊糊的一个人
  牛在低头吃草
  羊在低头吃草
  狗在低头闻草
  人也在低头,捆着两堆草
  狗在日落黄昏里跑动
  羊从摘剩下的棉桃间穿过
  牛驮着两捆青草走下了西岭
  暮色里,黑糊糊的那个人
  把满车的红薯拉上山坡
  她拽下红头巾挥了挥
  看看那些跟上来的
  牛啊、羊啊、狗
  章福的时光
  栗子坠下来,又炸开来
  酱紫色的秋光进泄
  霜气凝结
  集聚在一粒粒果子上
  山楂树通红、低矮、溢出酸水
  潮湿的草垛带着清香
  在村外,一条狗避开众人
  它幸福地呜咽着
  鹅都很白,鸭子很惬意
  它们的羽毛舒软、眼神明亮
  清澈的水坝映着蓝天
  它们像云朵一样浮在上面
  现在,它们卧在岸上懒得动弹
  噙着语言的草籽吟哦
  不用多说,幸福的还要数那些鱼儿
  因为体胖而浮出水面
  这种懒散的时光
  只有鱼儿自己知道
  在岭上忙活的人一刻都没有停下来
  脚步带出泥土的腥气
  铁叉挑起暮色,露出星星的颗粒
  那个背着红薯秧回村的孩子
  把最后一粒汗珠掖进裤腰
  他使劲嗅了嗅鼻子
  空气中还留存着豆秸燃豆萁的味道
  青 草
  一只瓢虫坠弯了草叶
  鱼儿衔着露珠
  不知回到什么地方才好
  这个时候,一双绣花的鞋最容易湿透
  秋天了,河水向东流去
  乡村的女子开始收集浆果
  山坡上,羊群矮下去半个身子
  蛱蝶习习地飞着
  携带着西风的金属之音
  蚂蚁们都兴高采烈驮着草籽
  独木桥下
  耕牛的犄角弯过蹄下的溪水
  青草的气息漂下来
  村庄的腹部涌出了民歌
  秋风梳的头放光
  露水洗得脸蛋漂亮
  青草编出的花辫子清香
  放一只秋虫在枕边催眠
  月亮的小镜子
  照见自己在青草地里奔跑的模样
  正午的时刻
  豆粒炸开的正午
  河水在秋分中向两边分开
  比河水还要明亮的是一览无余的阳光
  在瓦蓝的天空底下:一只飞鸟
  翅膀比河水还要明亮和灵动
  稻田垂下了谷粒
  那一片橙黄比阳光还要安静
  一只蚂蚱在加速着槐叶坠落的重量
  如果不是逆光,很难看清它雄壮的腹部
  那种青绿色的伪装
  背对着阳光,捶豆荚的是一位老人
  如果不是打她的跟前经过
  仅从那雄壮有力的棒槌声中
  很难分清她的性别、年龄
  比豆粒还要饱满的汗水
  分开了沟壑一样深的皱纹
  明亮、安静,流下来
  蟋蟀之歇
  半边的月牙
  一根谷莠草,两瓣南瓜花
  泥罐是黑黑的
  茅屋上走动着一些风
  篱笆墙和蜘蛛网半明半暗
  瓦砾的缝隙,漏进去一滴
  和两滴的星星
  表舅倚在一堆干草上
  胡子拉碴的
  拿半根火柴掏耳朵。他告诉我
  蟋蟀之王都在田野里餐风饮露
  那年,我走向十月之交
  提着半罐白霜
  秋风唱起了蟋蟀之歌!
  这些都是我们的亲戚
  有些时候,丰收的景象顾不得张望
  仰脸的功夫喝完剩下的半瓶水
  倚靠车辕上
  狠狠过足最后一把瘾
  牛车就要移动
  吸烟的汉子回了一次头
  几只花喜鹊和一群麻雀落在岭地
  这是山外的亲戚
  这是几个表妹
  带着它们的一大窝孩子
  到这块地方拾秋来了
  慌忙勒住牛鼻子
  赶快告诉守在地里的媳妇
  不但不能轰走它们
  还要好生的招呼
  多日不上门的表妹来了
  这是从天而降的喜事呀
  他扬鞭,他奔跑,他吆喝
  他喘出秋风一样长的粗气
  花喜鹊带着一群麻雀儿
  忽上忽下
  显得羞羞答答
  空旷的秋野
  挖土的人直起腰杆
  脱掉的军褂几经霜打
  在树杈上,像树叶一样摇摆
  他面南而立,像向日葵垂下头颅
  整整一个上午
  他都在哼着同一种小调
  那条垄沟,已经挖得很长了
  能盛下很大的一场雪
  这些黑梅呀,怠慢不得呀!
  拉粪的是一头驴子
  从它硬朗的关节看出
  它是肯于卖力并且乐于吃苦的东西
  嗡嗡嘤嘤的阳光
  在一朵又一朵的野菊上飞舞
  头羊的前蹄踩疼了一只昆虫
  那是一望无际的岭地
  它披起睡衣,戛戛戛的飞越过去
  架车的驴子走在一道田埂上
  嗷、嗷、嗷,它大叫了三声!
  这种事情来得有点突然?
  吴 (金吴);原名吴德欣,1958年生,江苏赣榆人,先后在《人民文学》《星星》《诗歌月刊》等刊物发表作品。有诗入选年度诗选。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我在湘江上洒了一滴泪(组诗)
  聂 沛
  祁 东
  我在一个叫祁东的县城生活了十八年
  我熟悉她像熟悉自己手掌的纹路
  有时我看见她像泪水一样流下来
  有时我摸着她像一块坚固无比的顽石
  一块煨了又凉,凉了又煨的石头
  有时甚至是搬一块石头砸自己的脚
  脸上不露声色,影子却连连喊疼
  事情就这样简单,又让人琢磨不透
  我无数次离开她,又无数次落入窠臼
  拖着一条人到中年的暧昧脐带
  我在湘江上洒了一滴泪
  一个人的一生到底要流多少眼泪?
  一个人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流泪?
  一个人的泪水为什么说流就流下来了?
  感谢心中那个温热、潮湿的开关
  轻轻一触,就湿了一大片坚强的灰尘
  也感谢心头这块时刻压着的石头
  我知道自己还有一点咬紧牙关的力量
  但昨天在衡阳的湘江偶然洒了一滴泪
  一阵秋风闯进我的眼角,涩意难忍
  一低头,一滴小小的泪就加入了湘江
  那浩荡的流量!于是,我就妄想
  它会是白白流失,还是会滋润土壤?
  邮 筒
  邮筒曾经盛满过许多内心的花朵
  我一直对它肉体的衰老视而不见
  有一天,一个人往它的嘴里塞了一张
  废纸,脸上露出恶作剧的得意
  我紧紧攥着打算寄给爱人的信
  像一个心脏病人攥着自己的胸口
  天凉透了,异乡是否也遍地寒霜?
  在双亲中间
  左边是父亲,右边是母亲
  我坐在他们中间,坐在
  熟练的衰老和疾病中间
  坐在两面真实的镜子中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