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冬冬      更新:2021-02-21 06:18      字数:4884
  剥开小六紧扣的双手,在拨开小六的头发检验,像个经验丰富的仵作,寻找着任何可以成为小六死因的证据。
  最终,他一无所获,只知道小六的胸腔已塌陷,是被人猛力一击而毙命,然后丢弃在桥下。
  一句‘好葬',让十三的背影,在艳阳下远去,轻飘飘的声音里,多了份沉实,跟随而来的刀子们,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一个大老爷们儿,为什么扮成女人模样?刀子们的确是直线思维,但他们也有着寻常人难以体会的经验与眼界他们似乎终于知道小六是干什么的了,也终于知道小六为什么总会招大爷们喜欢,那是小六用命换来的!
  从古到今,江湖上最难吃的一碗饭就是‘点子'。
  通俗一点,就是暗探。
  因为点子就像是影子,永远也见不得光明,所以,哪怕死的时候,也会死在最阴暗最肮脏的角落!不会有风光的岁月,也不会有响亮的名头!永远是个不起眼的影子,死也会死得极其难看!
  有点脑袋的人,就知道,宁死不要做点子!
  当刀子当出了头,也有光风霁月的时候!但当点子,却是一辈子都不可能!
  所以,看着小六的身体,随十三赶来的汉子们,下意识地把胸口挺得更直了!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少了个兄弟!少了一个沉默的、可有可无的、却又值得敬重的。。。。。。兄弟!
  〃就说府里死了个洗衣妇,因为老公赌钱输光了,一气之下跳河了。〃单调的声音从重九口中慢慢说出来,少年沉默半晌,才追着十三的身影跟去。
  阳光渐渐西移,树梢的阴影慢慢掩到男人冷峻深邃的面孔上。班驳的阴影,在那双闪亮的眼睛下方跳动着,摇曳着,像两簇燃烧的鬼火。
  曲着一条腿,男人懒洋洋地靠着骑廊的柱子,冷冷望着不远处的那块池塘。骨节修长的手指,似乎在无声地摩擦着,碾磨着,随着风吹动树梢的声音,婆娑着轻响。少年的身影渐渐临近,靠在另一根柱子旁,没有开口。
  〃知道吗?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还在一个草台班子里唱戏。我觉得他很机灵,就叫他跟我回来。〃幽幽的声音,有些低落,像是想起了什么,十三的眼中有丝热切。
  〃他肯?〃重九问。
  〃肯。因为他在班子里天天挨打,怕得要死,我跟他说,不想哪天死掉,就跟我走,所以他立刻点头。〃
  〃但他死了。〃
  〃没错,但他死了。〃声音似乎更低了。十三眼中的光芒却更亮!冰冷又灼热,像爆发出了某种以前没有的东西!
  〃你刚才找什么?〃重九又问。
  〃找他留给我的最后的信息。〃微微一哂,十三仰起脖子,顺着清风,深深一个呼吸,发丝似乎也随着这脉动,微微扬了起来。
  〃找到了么?〃
  〃他是个最懂事的点子,任何时候,他都知道留东西给我!〃阳光照耀在那俊美的脸上,像汽化了那深邃的轮廓。男人的声音越发低沉,像磨着牙齿的怪魔,在地狱深处按捺地愤怒的火焰〃但是他却连留点东西给我的时间都没有!他竟然被杀了!我允诺过他,绝对不会死的!但他居然被杀了!〃
  〃当点子本来就最易死掉!你怎么了?你应该知道,小六迟早会有今天!〃重九有些忧心忡忡道,他突然觉得,此刻的十三,与往日不同!
  像是特别容易发怒。特别容易生气。紧绷的神经燎燎燃烧着火气,随时一碰,都会爆炸!
  〃我允诺过他不会死,那就绝对不该死!〃按捺的极点便是爆发!十三突然一撇身,右手往身后的柱子狠狠一砸,一声巨响过后,那粗若腰身般的柱子,轰然少了一半!一个巨大的拳击从柱子一侧穿过,像是凭空被剜去了一段!
  〃十三哥!生气也不用砸屋子吧!?〃重九吞了吞口水。
  那巨大的杀伤力,让他再次心悦臣服,但同时也更加担忧!他所认识的,冷静而完美的十三哥突然不见了,变成了另一个心绪不宁,脾气暴躁的家伙!
  〃小少爷不见了,给你这么大打击啊?!〃心直口快的少年终于爆发出这样的疑问!
  覆水难收当少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十三的右手已经像毒蛇吐信般狠狠咬住他的咽喉!无法躲闪、无法反抗!那一瞬间快若闪电!当自己的喉骨间轻轻发出扭曲前的青响,少年霎时已汗湿重衫!
  〃别让我听到第二次。〃幽冷的声音盘旋着,不知不觉间,十三已松开了对重九的钳制。一口唾沫在少年的喉咙口不上不下,待确定那要命的手指已经离开自己的要害时,少年才脱力般瘫软下来,干脆利落地一屁股坐下来,苦瓜着脸,大大叹气
  〃拜托!十三哥!玩笑不能这样开呀!会吓死人的!〃
  〃不是还没死吗?〃像是适才的震怒不复存在,十三的面容呈现一种异常平静的悠然。那是往日不同的,绝对宁静的悠然,也像是一种死寂。
  少年心念电转,赶紧转移话题,〃小六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叫他去查一件事。。。。。。〃话到这里,十三缄默了。似乎还未能确定什么,他有所保留。
  〃不能告诉我么?〃少年有些不快了。
  〃为什么要告诉你?〃没有任何语气变化,纯粹的疑问句式而已。十三有些惊讶地看向重九,好象对方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
  〃老是一个人作战,你不嫌烦累么?!你老说人只能靠自己,我也认为是对的!可事实上,没人能独自生存吧?!你不是也一样要靠小六来搜罗消息吗?!我不值得你信任?折枝堂上上下下跟着你背叛老爷子的兄弟们都不值得信任?!那你还信谁?!〃
  毕竟也才十几岁,少年的心性终究是笔直的。可以在任何人跟前伪装得铜墙铁壁,却惟独不能在仰慕的人前装作鬼祟。甚至是有些依赖的!把面前的男人当作自己的目标,也当作了唯一的亲人。
  脸色微变,十三有些哑然了。
  他很想笑一笑,淡然说一声‘的确是谁都不可信!'。但,事实上,此时此刻,他却有些迟疑,话到嘴边才耿耿于怀,压抑在胸中,像堵了团棉花再被人狠狠打了当胸一拳!
  他的沉默,让少年似乎认清了什么,末了,有些粗率地点头鞠躬,再道:〃小的多话了,十三爷请别介意!小的告退!〃
  一口一个‘小的',实在是有些让人意外地伤心。
  十三歪了歪眉毛,突然爆出一声促狭的大笑,笑到眼角弯弯,笑得连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噗!就你这脾气,还敢夸口要取代小六吗?小六不会随便乱发脾气哟!〃
  〃嘎?!〃
  〃我叫小六查的,其实是我的私事。所以,我本来觉得没必要跟你说的。。。。。。当然,他的死,也证实了我猜测,如果没出意料的话。。。。。。〃
  〃私事?〃
  〃对,很私人的事。。。。。。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的。。。。。。只除了我自己。。。。。。〃
  。。。。。。
  绚丽的紫色云霞,歪歪斜斜地从老旧的窗棂间隙里漫漫地浸润进来。灰沉沉的房间里,黯然的光线在这片色彩的勾勒下,显现出了原有的轮廓。
  屋子里似乎还有股淡淡的霉味,但却收拾得异常清洁,显然是特别经过打扫。躺在床上转动着干涩的眼珠,许久过后,无命才依依发觉,一丝浅浅的伤痛从脖子上传来。
  他记得,自己割伤了自己。
  毕竟是不习惯动手的。武力能解决的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握范围。所以,决绝又痛快的离别,并没有让他真正如愿!
  刀尖抵住喉咙时,自己的双手颤抖得厉害!以至于握不住刀,也使不上力,痛快淋漓的生死,刹那成了个笑话自己还活着!
  自杀变成了自残,而且显然不太成功!自己的呼吸还那么顺畅,几乎只是用锋利的刀子割开了一才层皮而已!
  怎么会这么没用呢?!
  那么不想死吗?!
  是不甘心还是害怕寂寞?一个人走掉的孤单,让自己难以下手?还是,依旧舍不下那双眼睛?当最后的刹那,看到那双深黑色的眼眸,沾染上惊骇与不甘,愤怒与焦虑的心慌,从那片黑色的深渊掀起波澜。。。。。。自己竟然,还是舍不得吗?!
  一声嘶哑黯然的声音,从那压抑的喉咙里泄漏出来,像被什么堵住了出口,那原本该是哀痛的呐喊,化为不甘的寂寞哽咽!远离那双眼睛,竟是如此疼痛!伤口似乎在溃烂着!扭曲着!一想到那人还活着,自己也还活着,突然觉得即使再怎么哭嚎、呐喊,也发泄不出这沉积的怨恨与依恋!
  〃伤口那么痛吗?〃一道低沉而清朗的声音突然从一角传来,无命惊吓地扭转脖子,斜斜看向声音来源,阴暗光线的房间一角,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一张角凳上,曲起一腿抱在胸前,男人的手指头,还钩着一把藏于鞘中的弯刀!
  弯弯的刀,像弯弯的月,也像情人的眉。
  〃是。。。。。。你?〃声音是哽咽的,看到这个人,突然生起一丝眩晕的错觉。命运何其玩弄,转过一圈,他又遇到了他!
  段非。
  〃是我。〃段非的回答很简洁,似乎说话是件很累的事。
  从无命的角度看段非,那个身影显得残旧而歪斜。段非本来就是不拘小节的,身上那套破烂的风褛似乎从来就不曾替换过!之所以看着他觉得残旧,那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那瘦削高大的身影,融进了黑暗的一角,依稀看去,还以为是另一个相似的身影在为自己停留守侯。。。。。。
  原来,十三的印象,在自己脑海里,已经残旧了。
  像是一幅存储了很久的画片,风干退化,颜色已经不再鲜艳,只留下一个深刻的烧灼的影子轮廓,横亘在那里,永远不愿离去!
  呼出一口气,对着自己冷冷笑一声。无命挣扎着起身,从床上坐起来,被子往下一滑,顿时觉得有些幽幽冷风。
  !
  〃你干什么?!〃愕然的惊叫声低低滚落,无命喘息着,连忙拿被子裹住全身!
  〃把你放上床休息而已。〃段非依旧回答得简练。只是那声音异常低沉,暗哑着一丝鬼魅的呼吸频率。
  〃把我的衣服还给我!〃沉下脸来,无命裹着被子,大步走下床头,直视着对方,神色已经有些愤慨。
  〃我不打算让你离开。〃悠悠扬起一个笑脸,段非勾着自己的刀转了一圈。
  〃你以为你关得住我?!〃冷笑一声,无命嗤之以鼻。他的记忆并不清晰,但的确记得中途有人冲进来阻止了一切!朝自己后颈一记手刀,将自己打晕!原来竟是段非!
  想来也合理,似乎也只有这个人,有能耐在十三跟前来无影去无踪!
  〃要完美地囚禁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脱得光溜溜。虽然你不是女人,但这办法对你也同样管用。〃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一双狡黠的眼睛把无命全身浏览一遍。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让无命突然间以为自己身上的被子并不存在!
  〃既不绑我也不锁我?我堂堂一个大男人,你以为我不敢走出去?!〃涨红脸颊,鲜血几乎要从汗毛细孔里压榨出来!无命有些动气。
  〃请便。〃决不和人吵架,似乎是段非的哲学。从善如流,却一开始就没给予任何选择,无命突然泄气,跺着脚,坐回床头,与黑暗中的身影狠狠对视。
  越是与段非相处的时间长,越是发觉他和十三像同一个人!只是段非比十三更自由!几乎是想做就做,也不给任何人以喘息之机!
  他比十三显得狡猾些,手段也柔软些。最类似的地方就是他们都不喜欢替人做主!而是丢下圈套,供你选择,然后像个猎人,悠闲地等在一旁看着猎物眼睁睁放任自己往圈套里跳!
  他必须离开。
  深呼吸着,无命突然道:〃我已经一文不名,关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知道。〃
  〃你知道?〃
  〃当然,江湖上的风声很快的。只要肯打听,花老爷子昨天晚上吃了哪味补药,第二天就可以立刻知道。〃
  〃不要拿我爹爹作比喻!〃愤然吼叫着,脖子上一圈绷带渗出点点鲜红!新鲜的血液,从那伤口激涌出来,染红了一圈雪白纤细的脖颈!
  〃不要拿自己的脖子开玩笑!它流血了。〃段非淡淡说着,不置可否。
  无命当然知道。
  那里的伤,也许不可能会好。
  因为是自己割下的伤口,所以应该格外难以痊愈。因为那一刀没有伤得透彻,所以他还记挂着那个该恨的人!也因为这样,所以那伤口不会停止恶化!
  这么想着,无命突然沉默了。
  不仅是声音没了,连呼吸也凝滞。他低着头,不知想了什么再次抬起头来时,苍白的小脸上,突然染上一片诡异的红晕!
  明月如钩的眼角,突然一收,苍白的嘴唇翕动着,他突然厉声道:〃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