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蝎子王      更新:2021-02-21 06:04      字数:4854
  不是一切失却都无法补偿;
  不是一切深渊都是灭亡;
  不是一切灭亡都覆盖在弱者头上;
  不是一切心灵
  都可以踩在脚下,烂在泥里;
  不是一切后果都是眼泪血印,
  而不展现欢容。
  一切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
  未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
  希望,而且为它斗争,
  请把这一切放在你的肩上。
  
  Number : 2930
  Title :读沧海
  Author :刘再复
  Issue : 总第 75期
  Provenance :人民文学
  Date :1984。2
  Nation :中国
  Translator :
  一
  我又来到海滨了,亲吻着蔚蓝色的海。
  这是北方的海岸,烟台山迷人的夏天。我坐在花间的岩石上,贪婪地读着沧海——展示在天与地之间的书籍,远古与今天的启示录,不朽的大自然的经典。
  我带着千里奔波的饥渴,带着长岁月久久思慕的饥渴,读着浪花,读着波光,读着迷朦的烟涛,读着从天外滚滚而来的蓝色的文字,发出雷一样响声的白色的标点。我敞开胸襟,呼吸着海香很浓的风,开始领略书本里汹涌的内容,澎湃的情思,伟大而深邃的哲理。
  我打开海蓝色的封面,我进入了书中的境界。隐约地,我听到了太阳清脆的铃声,海底朦胧的音乐。我看到了安徒生童话里天鹅洁白的舞姿,我看到罗马大将安东尼和埃及女王克莉奥佩屈拉在海战中爱与恨交融的戏剧,看到灵魂复苏的精卫鸟化作大群的飞鸥在寻找当年投入海中的树枝,看到徐悲鸿的马群在这蓝色的大草原上仰天长啸,看到舒伯特的琴键像星星在浪尖上频频跳动……
  就在此时此刻,我感到一种神秘的变动在我身上发生:一种曾经背叛过自己、但是非常美好的东西复归了,而另一种我曾想摆脱而无法摆脱的东西消失了。我感到身上好像减少了什么,又增加了什么,感到我自己的世界在扩大,胸脯在奇异地伸延,一直伸延到无穷的远方,伸延到海天的相接处。我觉得自己的心,同天、同海、同躲藏的星月连成了一片。也就在这个时候,喜悦突然象涌上海面的潜流,滚过我们的胸间,使我暗暗地激动。生活多么美好呵!这大海拥载着的土地,这土地拥载着的生活,多么值得我爱恋呵!
  我仿佛听到蔚蓝色的启示录在对我说,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你如果要赢得它,请你继续敞开你的胸襟,体验着海,体验着自由,体验着无边无际的壮阔,体验着无穷无际的深渊!
  二
  我读着海。我知道海是古老的书籍,很古老很古老了,古老得不可思议。
  为了积蓄成大海,造化曾经用了整整10亿年。10亿年的积累,10亿年的构思,10亿年吮吸天空与大地的乳汁和眼泪。雄伟的、横贯天地的巨卷呵!谁能在自己有限的一生中,读尽你的无限内涵呢?
  有人在你身上读到豪壮,有人在你身上读到寂寞,有人在你心中读到爱情,也有人在你心中读到仇恨,有人在你身边寻找生,有人在你身边寻找死。那些蹈海的英雄,那些自沉海底的失败的改革者,那些越过怒涛向彼岸进取的冒险家,那些潜入深海发掘古化石的学者,那些身边飘忽着丝绸带子的水兵,那些驾着风帆顽强地表现自身强大本质的运动健将,还有那些仰仗着你的豪强铤而走险的海盗,都在你这里集合过,把你作为人生的拼搏的舞台。
  你,伟大的双重结构的生命,兼收并蓄的胸怀:悲剧与喜剧,壮剧与闹剧,正与反,潮与汐,深与浅,珊瑚与礁石,洪涛与微波,浪花与泡沫,火山与水泉,巨鲸与幼鱼,狂暴与温柔,明朗与朦胧,清新与混沌,怒吼与低唱,日出与日落,诞生与死亡,都在你身上冲突着,交织着。
  哦,雨果所说的“大自然的双面像”,你不就是典型吗?
  在颤抖着的长岁月中,不知有多少江河带着黄土染污你的蔚蓝,也不知有多少巨鲸与群鲨的尸体毒化你的芬芳,然而,你还是你,海浪还是那样活泼,波光还是那样明艳,阳光下,海水还是那样清澈。不是吗?我明明读到浅海的海底,明明读到沙,读到礁石,读到飘动的海带。
  呵!我的书籍,不被污染的伟大的篇章,不会衰朽的雄文奇彩!我终于读到书魂,读到一种比风暴更伟大的力量,这是举世无双的沉淀力与排除力,这是自我克服,自我战胜的蔚蓝色的伟大的奇观。
  三
  我读着海,从浅海读到深海,从海面读到海底——我神往的世界。但我困惑了,在我的视线未能穿透的海底,伟大书籍最深的层次,有我读不懂的大深奥。
  我知道许多智勇双全的科学家、工程师和探险家也在读着深海,他们的眼光像一团巨火,越过黑色的深渊去照明海底的黄昏。全人类都在读海,世界皱着眉头在钻研着海的学问。海底的水晶宫在哪里?海底的大森林在哪里?海底火山与石油的故乡在哪里?古生代里怎样开始生物繁衍的故事?寒武纪发生过怎样惊天动地的浮沉与沧桑?奥陶纪和志留纪发生过怎样扣人心扉的生存和死灭?海里有机界的演化又有过怎样波澜壮阔的革命的飞跃?
  我读着我不懂的大深奥,于是,在花间的岩石上,我对着浪花,发出一串串的海问。我知道人类一旦解开了海谜,读懂这不朽的书卷,开拓这伟大的存在,人类将有更伟大的生活,世界将3倍地富有。
  我有我读不懂的大深奥,然而,我知道今天的海是曾经化为桑田的海,是曾经被圆锥形动物统治过的海,是曾经被凶猛的海蛇和海龙霸占过的海。而今天,这寒荒的波涛世界变成了另一个繁忙的人世间。我读着海,读着眼前驰骋的七彩风帆,读着威武的舰队,读着层楼似的庞大的轮船,读着海滩上那些红白相间的帐篷,读着沙地上沐浴着阳光的男人与女人。我相信,20年后的海,又会是另一种壮观,另一种七彩,另一种海与人的和谐世界。
  伟大的书籍,你时时在更新,在丰富,在进化。我曾经千百次地索思,大海,你为什么能够终古长新,为什么能够有这样永远不会消失的气魂,而今天,我懂了:因为你自身是强大的,健康的,是倔强地流动着的。
  大海!我心中伟大的启示录,不朽的经典。我在你身上感受到自由和伟力,体验到丰富和渊深,也体验着我的愚昧、贫乏和弱小,然而,我将追随你滔滔的寒流与暖流,驰向前方,驰向深处,去寻找新的活力和新的未知数,去充实我的生命,去沉淀我的尘埃,去更新我的灵魂!
  
  Number : 2931
  Title :黑镜
  Author :艾利克·喀麦伦作
  Issue : 总第 75期
  Provenance :新一代
  Date :1987。7
  Nation :加拿大
  Translator :薛晓林
  当罗莎丽·安德森走出农舍,来到后面走廊上,告诉马丁咖啡已经煮好时,他正在拾掇那辆旧拖拉机。马丁·菲利斯撂下扳子去洗手,他眉头急蹙,饱经风霜的脸上掠过一阵痛楚;那脸,被车祸留下的疤痕弄得坏了相。也是在同一次事故中,罗莎丽失去了双亲。不过,罗莎丽是看不到马丁的脸的:她从生下就双目失明了。
  马丁一瘸一拐地走进厨房,一屁股坐在安乐椅上。车祸以来,头痛一直折磨得他精疲力尽。罗莎丽上楼去换衣服;马丁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在为安德森家农场干活的这些年里,他曾亲眼看着罗莎丽由一个早熟的十三岁女孩,变成了二十三岁的年轻女人。
  随着纱门吱呀一响,马丁睁开双眼。
  “哦,过得还好么?”进来的是牧师多诺万,他从前的同窗。这位四十岁的牧师削瘦、热情,像是带着什么使命而来。两人棋逢对手般地端量了一阵子。
  “有何贵干?”马丁开口问道。
  牧师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我刚拜访过皮特斯老太太,因此,呃……我想来看看这儿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实在劳驾不起。”马丁板着脸,很快地说。他的眼睛寒光烁烁,像两块蓝色的冰。
  罗莎丽走了进来,她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衬托得光闪闪的古铜色头发愈加鲜明了。教士把脸转向马丁,以坚定的口吻说:
  “爱德华教士让我来办一件事……”
  “先喝咖啡。”马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罗莎丽,你是否能给多诺万牧师摘些玫瑰花带回去?他不会呆多久的。”
  屋里又成了两个人。牧师说:“你很清楚我到这儿来的目的——人们都在谈论呢。”
  “人们总是要找些什么东西磨牙的。”马丁愤愤地说,“请问你是来找麻烦的吗?”
  牧师眉头一皱:“爱德华教士以为我可以说服你来干那件明智的事的。”
  马丁瞟了一眼窗外:“车祸以后我一直在想:当时死的如果是我,而不是乔治和赛拉,那该有多好哇。”
  多诺万牧师用手指尖摸着他的领口说:“我曾向上帝祈祷,给你以重新开始的更快乐更有活力的生活。”
  “你的祈祷已有结果啦。”马丁说,“有一天当我坐在这里的时候,我看见罗莎丽站在阳光下弄干她的头发。使我受到震动的是,她已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一个女人。”他微微一笑,继续说,“爱德华教士可以放心,因为我快要叫那些闲言碎语收场了。”
  “我早就晓得你正是要那么做的,”牧师说。
  马丁耸耸肩:“你知道,事情的原委是这样:我不愿让罗莎丽觉得我急于求成,实际上,我只是一直在寻思如何把事情办得更周全些。”
  “其实这并不太难。”牧师说,“爱德华教士说她在学校里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
  “什么学校?”
  “盲人学校呀。”
  马丁大笑起来,把牧师吓了一跳。“我想的不是把罗莎丽送走,而是要娶她做妻子。”
  多诺万牧师被弄得摸不着头脑。
  “有什么不可?”马丁问道,“出于对乔治和赛拉的尊敬,我已经把这件事给推迟了。可六个月时间的等待,总不算短了吧?”
  “你要想想年龄上的差距,”牧师颇不以为然。“既然你心情这么迫切,眼下就有位叫汤姆森的寡妇。她没有孩子,也不过三十四岁。”
  “而且她还有两只能看东西的眼睛,是吧?”马丁反唇相讥。
  多诺万牧师绷紧了嘴唇说:“诚然,上帝让乔治和赛拉在幸福中死去,而为你安排了生。 不过假如上帝真的有意让你娶罗莎丽,那他就……”
  马丁抢白道 :“不正是万能的上帝点燃了男人心中的火花,让他去爱一个女人的吗?”
  “但那是有具体环境的呀……”
  “环境?”马丁痛苦地叫道,“请看看我吧:这张脸,只有一个瞎女人才能跟我过下去。从
  那次车祸至今,我哪里也没有去过,因为我受不了别人的目光;他们偷偷地瞧着我,像看一个怪物似的。人们的眼睛就像一面面镜子,我不愿见到它们——除了罗莎丽的……她看不见。只有在这双黑暗的镜子里,我才看不到我自己,我才能忘掉自己真实的面容。”
  牧师用手指理了一下他那稀疏的淡茶色头发。“将会有人说,你是冲着她的财产来的。”
  马丁耸了一下肩膀:“罗莎丽可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她决不会去听信那些流言蜚语的。而且不管怎么说,要让这个农场扭亏为盈,怕还得好几年光景呢。”
  “当然喽,”牧师说,“还有,就是她父亲的保险金。”
  马丁乜斜着眼看着他,刚要反驳,因为正巧罗莎丽捧着一束玫瑰走进来,他只好把话咽回肚里。
  “罗莎丽,”牧师平心静气地对她说,“爱德华教士让我跟你谈一谈呢。”
  “让我先说说吧。”马丁悲伤地抗议道。
  “啊,我们要谈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牧师向他提醒一句,又转向姑娘说道,
  “罗莎丽,你一定多少次地盼望能像别人一样地看东西吧?”
  “有时也想。”她说罢,从桌上拣起一束玫瑰。“马丁告诉我说这些花是粉红色的。我不知道‘粉红’是什么样子,可这个字眼听起来怪诱人的。”
  “现在我就来告诉你,为什么我要谈到这个问题。”牧师说,“劳伯特大夫跟爱德华教士说起,上星期他会见了一位来绿湖度假的眼科专家。他分析了你的病情,看来好像……”
  “好像,好像!”马丁高声地叫起来,“为什么要给她建造起这些虚幻的希望?早在十五年前,他们就已经对她的父母说过无能为力了!”
  多诺万牧师依然镇定自若:“但就在这十五年中他们发现了新的治疗技术。我们是特意为罗莎丽了解到这些的。”
  “那么谁来付这笔钱呢?”马丁问。
  “不是有那笔保险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