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笑傲网络      更新:2021-02-21 05:59      字数:4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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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青年抓着老人走了,那大娘说:“这是个造反派和他爹,他妈被他斗死了,留下钱和几块衣料和首饰,打了爹两三天了!逼得老头想死!”
  我们听着心里替那老人难过,不知他回去如何了?杜聿明摇头,皇帝两眼直直地看着那父子的去向。沈醉自言自语说:“野蛮!无知……”杜聿明神秘地用手半捂着嘴小声说:“这场文化大革命,是打、砸、抢的产物。”我说:“我们戏曲舞台常演家庭小戏,有一出戏名《不孝子》,儿子不孝顺,最后老子告儿子上公堂,儿子被判了罪。生活中也有老子对儿子说:‘你不孝我,拍脑袋告你忤逆不孝!’拍脑袋是自己打破了头告儿子。”沈醉说:“那是虚的门面话,那时候屈死不告状,穷死不求人,没有钱告不得状、打不起官司。老子拍破了头告儿子,当官的给你八两给他半斤,各打五十大板。”皇帝说:“是教育问题,靠打官司不行,人的觉悟哇!应是有法的保证。老子拍破了头,以为只要流出血就可告儿子,这是愚蠢。”我说:“你当过皇帝,对这样事有没有想法?”皇帝凄凄凉凉地摆手、摇头,叹气说:“我当皇帝时是在人民面前犯了很多罪!被改造后我是新人了,认识了在人民面前的罪。我想:如果在我做皇帝时看见这样儿子打爹的残忍事,我要负责。”说到这里,溥仪慎重地看看四周,紧张地摆手小声说:“别说了,再说我又要犯罪了。”
  皇帝扒卡车
  和皇帝溥仪一起劳动改造,他可真够笨的,也真够老实的,时时刻刻都不忘自己在人民面前是罪人要接受改造。
  在本单位劳动干杂活,有时出去干活,拉木料、拉煤、拉菜、拉一些食物等等,一般近路步行去,远路坐车去。有一次我们集合去木厂拉木料,上大卡车,这是有技术的,必须用手拉住车帮,脚蹬车轱辘当中轴,再向上蹬,双脚蹬上车轱辘,再迈腿跨步,迈进车帮,坐在大卡车排椅上。
  这种上卡车对于骑马是踩着人脊梁背上,乘坐轿子和小汽车有人伺候的皇帝可不是简单事呀!此一时彼一时,这是劳动改造,皇帝也一样得上大卡车。本来他可以不去的,但皇帝说:“我要去,这是劳动改造的好机会,我的罪最大,可不能错过这个光荣的改造机会……”我们说:“你别去了,你的活我们替你多干,行不?”皇帝说:“你们替我干活,我很感谢!可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你们替我干活可以,你们可替不了我的劳动改造呀!”看管人是个和气很好说话的青年,他说:“今天去拉木料,溥仪别去了。”可是皇帝他非要去,抢着说:“连女同志新凤霞都去,我一定去,这是锻炼!对我的考验!”
  皇帝认真自觉改造的态度,也使我们十分感动!但他上大卡车实在吃力!我上了大卡车,站在车上指挥着教他!扶住车帮、脚蹬车轱辘中轴、蹬好车轮中间车轴,再上车轮胎,双手紧抓住车帮,用眼看清楚了迈腿上车。
  我心想,我先爬上车了,让皇帝看着照样做,可是他真够笨的,只见他又害怕又紧张,满身发抖,双手扒住了车帮,脚蹬住轱辘中间的车轴,忽然就慌了,他脚滑出了车轴,两脚凌空,双手拼命扒住车帮,大叫:“不好了!我手扒不住了呀!眼也看不见了,快来帮我……”我看他那狼狈样大声说:“别怕,别怕!用脚找车轮踩住车轴轱辘就稳了!”皇帝像哭一样叫着:“不行了!脚不知向哪里迈呀!哎呀!扒不住了!扒不住了……”
  两个年轻的看管人和司机师傅赶紧用肩扛住他的脚,用手撑住皇帝两条腿,我站车上拉住皇帝的手,又有人帮着向上拉皇帝,三四个青年人好不容易把皇帝连拉带拽上了大卡车。皇帝上了车喘了一口长气,唉!我真笨哪!总算上了车!”青年师傅扶皇帝坐在卡车排椅上,让他靠着椅背好好休息休息,皇帝说:“我下车怎么办哪?”青年说:“下车我们再来扶,你别怕了!”皇帝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用肩扛他上车的青年行了深深的礼,又很不好意思地带有愧意地说:“刚才上车真让你们为我受累了!我一害怕,放出了两个虚恭(北京话即不响的屁)!抱歉了,请罪了!”他点头哈腰,一副苦苦哀求像,青年师傅们笑着说:“这不算什么,谢谢你的诚恳……”
  皇帝烤鱼
  劳改队的人干什么都是起哄一起干,天天在煤球炉子上烤小鱼。北京的煤球炉子有特色:圆筒炉子有四条腿,上有方炉盘,炉膛里有炉条装煤球下炉灰。这个炉盘可顶用了,早晨上班炉子也旺上来了,炉饼烤面包。沈醉最会劳动,总是烤好鱼干给大家吃。他看大家吃得很高兴,便说:“人顺了想得开,吃什么都是香的。”有人说是讲究吃喝的杜建时先生发明:在炉盘上烤小鱼撒点盐,烤出来味道鲜美,杜建时也不否认。小鱼只有一两寸长,最好是小扁鱼更好吃。有人身上带一小瓶酒边吃边喝,有滋有味儿的,很香。
  谁赶上买小鱼都会分给大家,皇帝溥仪赶上了,他买了很多,但不能烤,是黑鳗鱼,长长的圆身子。可是他不相信,送给谁都不敢吃,说:“这种鱼只能红烧着吃,炖着吃,还要加很多作料。”皇帝他不管这些,一定要烤,把长长的一条条鳗鱼都平放在炉盘上,排得整整齐齐。
  烤鱼干吃都是河鱼好吃。鳗鱼是海鱼,海鱼比河鱼、江鱼腥味大,肉厚刺少,皇帝来回翻弄着,他自己得意地用小刀一段段地切开,撒点盐,很好吃又没有刺。他还让给杜建时、杜聿明吃,大伙都怕腥不敢吃。皇帝说:“你们太讲究了,很鲜很嫩的肉,尝尝吧!”可谁也不肯吃。杜建时说:“生吃鱼,活吃虾,可是也要讲究些。老溥你也太马虎了,这种鱼太腥了……你多撒些盐也许会好吃些,反正我不吃。”杜聿明爱开玩笑,他说:“兄弟哥儿们,吃吧,喝吧!多吃多喝,吃饱了喝足了等着批斗,挨整,也顶得住劲儿!”皇帝烤的鳗鱼,满屋子腥味儿,我尝了一下,加了盐还是不错,我又连吃了半条。皇帝高兴地说:“新风霞还真捧我的场,好吃吧?”看管人闯进了屋,多事爱打人的胖子进门大声说:“快!拿上铁铲!看见没有?雪停了,去扫雪!”他边说边闻说:“啊?什么味儿?”眼睛四处看,这时大伙都一声不响,皇帝用一块抹布向炉盘上盖着,被胖子看见了,上去就抓下来,也就更闻到鱼腥味儿了。“啊,唾!什么?长虫?这么多?快……”他说着用炉旁边的捅火棍把炉盘上的鱼全部扒拉下来了,皇帝上前要说话,被胖子狠狠一推,皇帝倒退了几步,脚踩在鳗鱼上,沾得鞋底很厚,他说:“这不是长虫是鱼……”。看管人胖子是最爱找麻烦的,看见地上的鳗鱼,指着皇帝骂:“你这个封建加伪满汉奸皇帝,吃够了山珍海味,猴脑子燕窝,现在你又想吃臭鱼、烂虾、死蛤蟆?”皇帝被问傻了,他哆嗦着手指说:“这不是我一人吃……是……大伙都吃早点的。”胖子吼道:“你们说:是劳动改造还是享受吃点、喝点、玩点?”胖子说着又闻出一股酒味,大怒:“你们还敢喝酒?杜聿明有名的反革命,伪满皇帝溥仪,军统特务头子沈醉,伪市长杜建时,反动戏子新凤霞,你们这一群特号牛、鬼、蛇、神聚会在这里喝酒、抽烟,还吃这些臭鱼?以后不许!太不卫生了!扫雪去!”看管人说完摔门走了。皇帝看看炉盘说:“这么多鱼全都扔在地上,太可惜了。”他说着低头要去用手拣起来,忽然看管人在窗外大声喊:“扫雪去!”吓得皇帝赶快向外跑,被地上的烂鱼险些滑倒。杜聿明说:“老溥,你拿上工具,快去吧!”皇帝听说“快去吧”心慌了,拿起一把大笤帚,他想为大家多拿几把,不想抱起三把就跑,滑下去两把,他又拾起来,可是这两把又滑下去一把,看管人大怒:“溥仪!你还没有出去?”皇帝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抱起沾有雪的笤帚,向大门跑去扫雪了。
  皇帝会作戏了(1)
  在和皇帝溥仪一道劳动时,溥仪他最不爱听有人说:“咱们是难友……”这类话,他总爱听“新”字,遇见“新”字就喜欢。他说:“你新凤霞就是最好的,而且是很有意义的。杜聿明、杜建时就最喜欢说:‘咱们难友们在一起要原谅……’”可是溥仪干什么事都要出点差错,拿东忘西,记性太坏,有时刚放下的东西就找不到了。可是又有些事,他会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记得杜聿明对我说:“溥仪虽是岁数不小,社会上的人情世故、生活劳动经验太少了。”沈醉为人厚道,说:“一个人生下来从刚刚会说话了,就被做了木偶傀儡,他的一行一动就在别人指使下干事,也够可怜的呀!我常常替他做点事,就是同情他的处境,难友吗?就是要帮助……”我们在说溥仪,杜聿明认为溥仪不会注意,也不会多心说他,反正溥仪很简单,不怕人说……可是这次皇帝溥仪他真的听见了,他生气地小声嘟嘟囔囔地说:“谁可怜谁呀!还不是都是犯过罪的人呀?大家都是各有不幸的道路,不同的遭难。要知道那是在人民面前犯罪就不干了,我喜欢人家同情帮助,可不喜欢人家可怜我,叫我难友,我是改造好的新人。再说谁可怜谁呀?都是又可怜;又可恨!”杜聿明看出了溥仪心里有点不大满意了,沈醉用话有意岔开说:“人生道路弯弯曲曲,谁也难以预料自己,从记事就选择一条永远平安享福的道路,可是你溥仪得到新生道路,被宣布特赦的第一人,难道这不是最新生最庆幸的事吗?要想想这些……”沈醉这段话,我听了很新鲜,可是溥仪皇帝可一下子惊喜了,他本来情绪有点低沉,这段话他激动了,忽地站起来,用双手掸掸坐在台阶上沾的土。这么多人都是坐在地上,台阶上,他这一站起掸灰,个子这么高,大家对他旁若无人大掸灰,都吃了他掸的灰而对他提意见:“唉……老溥、溥仪……别拍灰了!我们脸上都是灰了,你呀心中就是没有别人……快别掸了。”溥仪这才感觉掸了大伙一身灰,又点头行礼说:“又做了坏事。”
  溥仪又重新坐在台阶上,四平八稳,不紧不慢带有节奏的一口地道的北京话,句句实在,字字清楚。他说:“那是一九五九年……”杜聿明说:“又是那段,成了祥林嫂诉苦了。”沈醉说:“你快讲讲你那幸福事。”溥仪接着说:“那是一九五九年九月十七日后,一九五九年十二月四日,特赦令对在押的伪满洲国战争罪犯爱新觉罗?溥仪,男性,五十四岁,满族,北京市人。该犯关押已经十年,在关押期间,经过劳动改造和思想教育,已经有确实改恶从善的表现,符合特赦令第一条的规定,予以释放。”皇帝像背戏词一样熟练地一字一句念出来,大伙都笑了。我是头一次听,心里还真有些感动!溥仪又哆嗦地从口袋里拿出那随身带的小本子,又对我仔细地介绍说:“新凤霞,你看看,这是我记下的,一字不错,人不能忘了好了好呀。特赦那天释放我们的是辽宁省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刘生春,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在抚顺战犯管理所特赦大会上宣布的。当天被特赦的还有九人,他们是:伪满战犯郭文林、国民党战犯孟昭楹、赵金鹏、周震东、杜聚政、业杰强、唐曦、白玉昆、贺敏。他们也都获得了新生,这个日子是我一生也不能忘的呀!也是我的新生,我把这天当做我的生日了……”当时的杜聿明说:“看看,这下子又叫老沈把你的话题勾出来了。”溥仪的眼里又有泪水了。我听溥仪说出他特赦这个日子,心里轰的一下子!因为我虽不是战犯,但也是一九五九年十二月,我也是同样的感受!看见溥仪沉重的情绪,我也难过得两眼潮湿了!杜聿明问:“新凤霞,你怎么了?也哭了,替老溥兴奋感动的是吗?为了溥仪的事也伤心了?”我双手摆着解释说:“不……不,我有亲身体会……”皇帝说:“怎么,新凤霞也是战犯?也是难友?我怎么不知道哇?你怎么是……”沈醉说:“老溥,你听着,别乱说。”
  大家情绪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慢慢冷静下来对大家小声说起我的一段经历,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西北风吹着树刷刷地响着,看管人也找地方休息去了,我们这伙劳改队的人很轻松地借休息谈心,这是当时很难得的机会,我说:“自一九五七年我被划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反革命右派分子就成罪人了。”皇帝问:“怎划?什么颜色的?向那儿划?”沈醉同情我说:“过去的事别太伤心,慢慢说,心里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