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
冰点沸点 更新:2021-02-21 05:55 字数:4753
我们还是在那家私房菜馆吃晚饭。一桌子江潮点的菜,都是我爱吃的,我心里抽痛,食而无味,却笑着说:“谁让曹圣更需要我呢。”
他笑得不行:“真的啊?”
我说:“不信你问颜尉啊。”
他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不怀好意地笑:“可是颜尉也需要你。”
我叹了一口气,犹豫半晌说:“江潮,我老觉得颜尉用我是因为你的关系。”
江潮一怔,摇头笑起来:“颜尉不是这样的人。你知道姚紫进公司有多难吗?她们从小认识也不过如此。”
我说:“不对,我进公司很容易。”
他笑得一派阳光,又露出“我是当权人物”的表情:“因为那时颜尉不在。”
不过他微一沉吟:“不过你去曹圣那里也是好的,他那里工作环境没这么死板,只是路比较远,会比较辛苦。”他关切地说:“你别做得太累,慢慢来。曹圣说你过去后一直都日夜加班,你看你脸都瘦了一圈,挂着两个黑眼圈跟熊猫似的。”他伸手摸了摸我的眼圈,心疼地摇摇头。
我干笑,他低了头剔鱼刺,把剔好的鱼肉浸了鱼汁放进我碗里,抬眼冲我一笑,其实他也瘦了很多,欧洲旅游这么辛苦么?
他什么话也不跟我说,他母亲那边他外公那边,还有我爸生日那晚他母亲截了他走以后的事,他什么也不说,只一径说:海宁你放心。所有的事他都挡在前面,我不知道他做过些什么,只知道至今我安然无恙,我妈妈江叔没有半点受扰。
可是我怎么会看不见,在他外公来找我之前,他总是有些疲倦的样子,在他外公来找过我之后,每天上班之前我偷偷躲在休息室外楼梯口外办公室外看到他独处时憔悴无奈的神情,他按着太阳穴发呆的样子,他怔怔出神的样子。
只是看到我、见到我的时候,他总是精神奕奕,神采依旧,笑语依旧。
他不让我分担那些事,他从小就不让我知道,我知道现在他更不愿意让我为之伤神。于是他独力面对。
我心里堵着悲伤,我一点一点困难地咽着碗里的鱼肉,江潮用手摸摸我的头:“好不好吃?小心点,可能会有小刺没剔干净。”
我很爱很爱吃鱼,可是偶尔总有时候被鱼刺卡住,所以他有时会替我剔鱼刺。
我点点头,说:“你自己吃罢。”
他笑吟吟:“没事。”他支了下巴看我吃,啧啧地摇头:“这会儿怎么乖得象个淑女。我记得以前我剔鱼肉给你吃时,那可是加油地剔也不够你大口地吃啊。”
那会儿我会故意大口飞快地吃,然后斜着眼睛看他剔,他会故意叹气:肥妹你慢点,你就不怕我留一条刺给你吗?江湖险恶啊知不知。我就会笑嘻嘻:江潮险恶啊我知。他于是笑得打跌。
我实在忍不住,一滴眼泪掉进碗里。
江潮一怔,探过身来:“海宁?怎么了?”
我不敢看他,低着头,江潮轻声问:“海宁,怎么了?为什么哭?”他的声音很轻很担忧,带着一丝焦虑。
我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收住眼泪,用平静的口气说:“你吃啊。”
江潮没有吃,他盯着我,我低着头也可以看到他盯着我,温和地说:“海宁,告诉我,什么事。”
我咬住唇,好吧,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反正已经决定了,反正都是今天晚上,少吃一顿没什么吧,我终于低声说:“江潮,颜尉结婚那天晚上,你外公来找过我。”
江潮顿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对不起,海宁,是我没有把事情处理好。”
我说:“不是的,江潮,我没有怪你外公,他是对的,真的,我没有怪他。”
江潮叹了口气:“海宁……”
“江潮,你知道吗,”我终于抬头,看着他:“我其实一直,都不能原谅我继母。我很爱我爸,可是我想我终于明白,我心里还是有一丝怨恨他的。”
我看着他,认真地看着他。
他慢慢明白过来,闭了唇,静静地深深地看着我。
我排练了很多遍,说出口的时候仍然艰难无比,我看着他的眼他的眉他的脸他的唇,看着他的手,我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喉咙里有硬块哽得十分十分的痛,我拼命地咽下它,可是它还是堵在那里,堵得整个胸口都胀痛得不得了,不管它了,我努力地低声地说:“对不起,江潮,我没有勇气了。”
我看到江潮放在桌上的手抖了一下,过了很久很久,我想再说什么,张了嘴却再也出不了声,再也出不了声。
江潮终于出声,他的声音很低,一如既往的温和:“好的,海宁。”
我哽得更加厉害,努力管住自己不要流泪,管住自己不要去拉他的手,站起来低着头往外走。
我被拉住,随即跌入他温厚的怀抱,江潮紧紧地抱住我,紧紧地,我看不到他,只觉得被勒得太紧,无法呼吸。可是我感觉不到痛,我茫然地想,要是能永远这样可真好。
对不起,江潮,是我逼着你开始,又是我要求离开,对不起。
对着你,我永远都是这样任性,仗着知道你会纵容,仗着知道你不会生气,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又小心又歉疚却太明白你的善良开始?我不知道自己的心理,明明是对你歉疚的,可是却偏偏要欺负你对你任性,你让了又让,让了又让,却永远都是笑着不肯生气。
为什么呢?我这么别扭的人,这么不好的人,你为什么会这么对我呢?
三十一(1)
三十一
那一晚我睁着眼睛到天亮。很累,可是无论如何睡不着,眼泪仿佛开了闸,湿透了枕头,这几个月的快乐一点一点地在脑子里重复,不是不后悔的,很想很想再去抓住江潮的手,紧紧拥抱他,亲吻他,赖在他身边一步都不要离开他,听着他笑着揶揄我,看着他的目光围着我转,那样的亲近安稳和心满意足。
我想着,那些事那些人,我干吗要去管呢?我只要自己快乐开心不就行了?到天涯海角去吧,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吧,什么都不要管了,我只要身边有他。
我拿出手机,打给江潮,我看着屏幕上的号码,一遍一遍喃喃地说:江潮江潮,我舍不得我舍不得,我收回我说的话,江潮江潮,我不要离开你,我舍不得离开你的。拨出去,听得“嘟”一声,吓得关掉,然后很快听到铃声响起来,江潮嘶哑的声音问:海宁?我的眼泪再一次滂沱而下,出声不得,忙忙挂断,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短信:我没事。
我没事,我就是舍不得。
我舍不得那些快乐的时间,可是它们怎么就这么走掉了?
不能。
我跳起来,天已经朦朦亮,我翻抽屉,我记得有一个黑皮笔记本,很厚重,很贵,我找出来,翻开,我不能让它们走掉,那些快乐。
我努力地回忆,努力地把回忆记下来,那些对话,那些笑谑,那些小心思,记下来,就不会走掉了。会很清晰地很完整地留下来了。
自那以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过江潮。曹圣有一次无意中说起江潮去过北京又去了日本,说完看了我一眼,我垂下眼皮,把草拟的财务规章制度又推了推:你到底看了没,看完没意见就快批了吧。
曹圣拿枝笔签个名,摇头:“小辛,这东西弄完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吧?”我说:“是呀,财务是走上正轨了,可是你不是说我得闲可以跟着你学实务么?”
曹圣怪叫:“我叫曹圣,我不叫曹扒皮!!!辛海宁妹妹,你照顾一下我的名声好不好?你月初去公司送报表回来后,包括颜尉不知道有几个人来讨伐我了!”
我瞪着他,他低声下气地说:“你是个好帮手,可是你不能帮我帮到整个人脱形啊,妹妹,你回去休息几天成不成?”
我沉默,过了一会儿说:“可是曹圣,工作的时候我比较不会胡思乱想。”
曹圣自然是知道我和江潮的事,只是他体贴地装作不知道,他看着我,也沉默了,然后说:“行,不休息,但是晚上不要加班了。”
我开始跟在曹圣身边兼职助理,跟着他研究机器生产量,研究投入产出比,研究市场行情分析,以及了解本行业的基础资料。曹圣为人有趣又粗放豪气,机械出身的原因对机械很痴爱,这两年多对本行业的研究又很细透,听他讲起来真有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曹圣有几次提到骆家谦,很是赞赏:“你那同学真是才华横溢,上次去他家看到他在做的医学仪器设计图纸,力学、美学和精密谨慎度结合得天衣无缝,真正有国际水准。”
我说:“他本来就是我们班的高材生。”
他笑:“还得再请他来几次我们厂里,他讲解的比厂家来的工程师更透,到底是参加过设计的,袁工他们很喜欢他。就不知道他的腿好了没有。”
然后曹圣对我说:“再过两个月咱们工厂就换独立法人了,也就是说和公司分列独立了。回头正式请一个会计,小辛,你就正式跟我。”
我笑嘻嘻:“嗯,那两个月以后这些事才归我管。比如我同学腿好没有,请他再来这些事。”
曹圣大笑。
其实我本来的打算是把这边工厂的财务理顺了就离开,也当是还了颜尉的人情,可是这一个月的工作下来,我真正喜欢上了这个工作环境。这里没有等级分明,出纳是个很和气的半老头儿,厂务的主管和几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女孩都嘻嘻哈哈很合得来,车间里经常上来的几个人也都简单粗豪,开起玩笑来虽然总免不了带点颜色,却真正和气。技术部的人就更有意思了,大概是因为那天我三下五除二对付骆家谦那顿晚饭的缘故,很是被他们当作自己人,几次聚餐都拉了我去。
曹圣说:“辛海宁,你就是能让大伙儿都开心。”
我同舒卡说:“工厂里也是有几条汉子的。”
舒卡的设计已经基本完成,正悠闲地翻着书,闻言合起书,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汉子这种东西,跟□一样,挤挤总是有的。”
我喷笑,因为正在喝粥,粥粒竟然从鼻子里喷出几粒去,一时间难受得不得了,捂了鼻子跳脚,舒卡弯了腰大笑:“辛海宁,你真行,你……可真行。”
我踢了她一脚,跑到卫生间去整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而怔怔。
我仍然在笑仍然在按部就班地生活,可是这些似乎都抵达不到我的心里。
我伸手摸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心里轻声说:江潮,你还好吗?我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你了,这样真好,不见到你,我就不会太难过了。
舒卡扬声叫我:“吃饭了!”
我踢踢拖拖地走出去:“没见我喝着粥吗?”
她白我一眼:“你今年根本就不用减肥,喝什么粥。我用心思煲了的红花骨头煲,你不准不吃。”
我哦了一声,拿了两副碗筷出来:“你这回得歇蛮长时间了吧?”
舒卡笑了一下:“哪有,过两天就要开始干活了。”
我恭维她:“啧啧,就因为你是美女中最出色的设计师,设计师中最美的美女呀。果然是要不得闲的。”
舒卡被激笑:“辛海宁你可以骂得再狠一点。”
我叹气:“我真的没有骂你。”喝一口汤:“真香。”
舒卡凝视看我:“海宁,你今年真是瘦得脱形了,”我摸摸脸,她接着说下去:“从来没见你的眼睛有这么大过。”我气了一下,她又说:“江潮也不管你?不用这么博命吧。”
我沉默下来,喝了一口汤,又喝一口,才慢慢地说:“前阵子你太忙,我没同你说,我和江潮分开了。”如刀割轻轻“嗤”一声,我屏了一下气,忍过那阵痛。
舒卡手里的勺子咣一声掉到碗里,她震惊地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剥骨头吃,一边喝着汤,已经有两个人说我脱了形了,我得注意一下了。
那天晚上舒卡什么也没有问,两个人吃了晚饭,她从一盒碟里随便拿了一张,我便和她笑了一个晚上,舒卡说,《老友记》是让人欢笑的良方,我们果然都笑得趴倒在地上。
生活从来不因为人的悲喜而停顿,它一如既往。
我在秋满园见到了一个月未见的爸爸。
那天是我升职,说起来也搞笑,因为我看工厂财务混乱就弄了个简单的财务规章,曹圣百忙之中也赶紧把几个职务定了级别,比如说厂长助理要比会计高那么一级,然后就说我升职了,向公司提了申请给我加薪。我只觉得瞠目结舌。
刚好又碰上我帮厂务一个男孩搞定了他女朋友的电脑,大概是女朋友夸得他头脑发昏,居然说要请我吃饭,被曹圣听见,曹圣马上说相请不如偶遇,咱们一起去搓一顿吧,于是厂务一帮人,加上我、曹圣、三四个工程师,杀到了秋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