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
冰点沸点 更新:2021-02-21 05:54 字数:4946
五(2)
我只好笑,舒卡这个人,自己是万人迷,就当别人也是。
我仍然没睡好,月光从窗外如水倾泻,桌上和地上一片白,不知道谁家的CD机在极低声唱歌,音调熟悉,歌词亦如水自心头流过:
I'm a big big girl
in a big big world
It's not a big big thing if you leave me
but I do do feel
that I too too will miss you much
miss you much……
I can see the first leaf falling
it's all yellow and nice
It's so very cold outside
like the way I'm feeling inside
…… ……
Outside it's now raining
and tears are falling from my eyes
why did it have to happen
why did it all have to end
…… ……
这曾是我最爱的歌呢。我翻身,告诉自己,不伤心,不难过,不心酸,不……难堪。
但是,一夜无眠。
原来我的心,还是有点感觉。
我对着镜子用粉底遮黑眼圈,舒卡站在门口叹口气:“早教你化妆不肯学,当自己天生丽质,看看,化得跟个鬼似的。你那粉底几年了?”走进来,我看看镜子,只得把张脸放到她手上,不服气:“你说你整天不是在设计所就是工厂里混,也不见你怎么化妆。”
舒卡捏住我鼻子:“这技艺是现代女子必备傍身绝技,你可以不用它,但一定要拥有它。”
我醒醒鼻子:“放手啊,快放手啊,你再捏我呼你一手鼻涕啊。”
她马上松手,气得:“辛海宁你几岁了你?”
我笑:“八十岁也一样有鼻涕的啦。”
我走进公司时有点点头晕,到底两夜没睡了,办公室几个人看到我却都一怔,小岳惊喜地说:“咦,海宁你化了妆真是好看。”
我叹口气:“也就是说平时真难看。”
小岳笑:“话不是这么说的啦,有几个人真天生丽质,还不是三分颜色七分打扮才有的十分人才嘛。不过你这妆化得真好,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
姚紫笑吟吟:“海宁要是天天这样浓妆,咱们会计部就更热闹了。”
因为起得早,舒卡干脆仔仔细细替我化了个整妆,但她说过办公室不适宜浓妆,不过为了掩饰我整个发青的眼圈,就略重了眼影。听了姚紫的话,我只好有些尴尬地笑一笑。
这一天因为开始做固定资产清理,大家都很忙,我埋头工作一直到下午近下班,中饭都是送上来的盒饭。跑到洗手间一看,妆容早掉得七七八八,干脆洗个干净,一边擦纸巾一边埋头回办公室。正走着,听到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冷淡地说:“我一个做营销的,和电脑部有什么需要好好合作的?”
我抬头,正巧看到江潮转身走进自己办公室,和他说话的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和我迎了个正面,我认出是公司的老总,忙笑了笑,侧身快快走开。
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心里又酸又堵,江潮,他一直在为我不值吧。
我自小没有兄弟姐妹,父母的兄弟姐妹也都在异地,连亲近些的堂表兄妹也没有,所以有什么事,一般都是自己消化掉,我很懂得安慰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难过的地方。但是这会儿,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江潮的表现,我知道不圆滑不成熟,可是我觉得温暖,很酸楚的温暖。我忽然想哭。
我想起他前天说:从那时候起,我就真把你当妹妹了。
要是,我真有这样一个哥哥,那该多好啊。
可是他不是我哥哥。他待我好不是应份的,不是我该得的,对此我得十分感激才行,可是我向来不喜欢这样累的关系,不如象从前一样,说笑打闹,仅此而已。
等我把手头的工作做完,早已过了下班时间,除了走廊那头的营销部有几个人还在加班外,公司租来的整层办公室都熄了灯。我走过茶水间的时候,想起江潮带我过来时说:“这些这些这些,都是我存在这里的,你随便拿就是。”茶水间里除了公用的一些饮品,另有个冰箱和柜子,里面都是同事的储备,有时候加班,有时候太忙,就靠这些储备略顶一顶。各人放各人的,除非关系很好,一般不大会去取别人的食品。
我因为减肥,故意只放些茶包,可有时实在顶不住,就会去取用江潮的,每次都能发现我喜爱吃的东西。
我在灯火辉煌的街头慢慢地走着,从公司走到我和舒卡租住的地方只需要半个小时,再走半个小时,就是江潮住的地方。我只去过两次那里。
我忽然想打个电话给江潮,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一切了,别再替我打抱不平,公是公私是私,就算他是公司当权人物,也不要嚣张比较好。拿出手机一看,这两天神不守舍的想着同何嘉树的事,根本不记得充电,早耗尽电池关了机。
进了小区拐个弯,是一个僻静的小花园,夜深人静的早没有了人,我突然看到熟悉的人影背对着我在讲电话。
江潮?他怎么在这里?
我轻轻走过去。
江潮低低的声音压抑着愤怒:“……我不会也用不着和他和睦共处,我还没有要求你辞退他呢,你还想我怎么样?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他为什么不爱海宁还要和海宁在一起?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是同性恋!”
江潮狠狠一掌拍向树干,怒道:“海宁那样爱他,她那样爱他,他也忍心一直骗着她!如果不是我知道了真相,他就打算这样一直骗下去,骗得海宁嫁给他,骗一个婚姻来应付世人,然后继续他的真实生活!我可以由着他这样对海宁?!海宁那样好的孩子!”
我从未见过江潮那样愤怒,我呆住,整个人傻了。电光石火之间,我全明白了。
在咖啡馆里他说:对不起,海宁,我不能够。我怎么能够告诉你?我本来也想过骗你一个理由,可是我已经骗你太多太久,我……实在不忍心。
如果只是和另一个女孩子有不得已的原因,他没有必要这样难以启齿,是我误会了,因为那个她,是“他”。
他不能够告诉我的是,他和我在一起,一开始就是欺骗,我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工具。我的幸福我的快乐我的爱情,只是他需要的一个幌子下的存在。他尚存善良,他终于也不忍启齿。
我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有一些想呕吐的感觉,只是有一些,慢慢地,慢慢地平复下来。
我在江潮身后,慢慢地说:“江潮,我要知道全部。”
江潮回过头,举着手机,怔在当地。
江潮说:“你还记不记得在江边防护堤边,我第一次见到何嘉树?”
我记得。
江潮说:“当时和我在一起玩的几个人中,有一个女孩子,她的哥哥,是何嘉树的……伴侣。她后来问我你是谁,我看她那么吃惊,以为她和何嘉树有什么关系,她否认了。”
我知道了,那个目若寒星的女孩子,咖啡馆里又一个的误会,那是想必,她哥哥和她一样,也长着那样好的一双眼睛。何嘉树以为我知道了,所以没有再明确地说。而我也以为我明白了,所以不想再明确地问下去。
江潮慢慢地说:“我觉得有点不对,就有点留心。后来有一次,我们一帮人一起玩,大家都喝多了,她忽然对我说,别让你和何嘉树在一起。我问她为什么,她怎么也不肯回答。我就说,我怎么可能拆得散你们俩个,都要谈婚论嫁了。她还是喝得太多了,忽然就悲哀地说,没想到何嘉树也会是这样的人,他也会这样做。”
我望着脚下,簌簌发抖。
他继续说:“这个城市里要查一个有名有姓的人还是很容易的。”
我霍然而惊讶看向他,他不看我,说:“他出差前一个晚上,是我打电话叫他出去,我知道你们在一起,我让他别告诉你是我找他。”
“我叫他离你远远的,不管找什么理由都行,但不能告诉你他和你在一起的目的。不然,我会把他的取向公布天下,我会让他无容身之地。”
我脱口而出:“你不会。”
江潮是个阳光磊落的人,就算他做了销售这一行,在公事上免不了耍些手段,但公司既不是大型公司,他对于人事便无心机。从小到大,他就算叛逆,但事无不可对人言。
江潮仍然不看我,只是说:“后来,你在他家楼下遇到我时说的话,让我有些犹豫,可是我还是不愿意告诉你真相。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海宁,如果你怪我,也是应该的。我用我的想法来决定你是不是会受伤害,可能是错的。”
我沉默。
六(1)
六
沉默啊沉默,鲁迅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在沉默中既没有爆发也没有灭亡,只是觉得整个人象一坨狗屎,站在这里这么不合时宜,悲伤和悲哀一波一波如潮涌袭来,却硬生生被一样东西挡住,那样东西,叫:尴尬。
我的悲伤我的悲哀竟如此尴尬,真是无颜以对。
我转身低头疾走。一边走一边想,啊我总不自量力以为自己是瑰宝被人珍惜,就象小时候。
小时候被爸爸送到外地奶奶家,那里有叔叔和姑姑还有他们的孩子,从陌生到熟悉,再开始亲密无间地玩闹,长辈们总是说:海宁是客人啊,别欺负小海宁啊。奶奶会摸着我的头说:啊我的乖囡我的乖海宁。什么都尽着我什么都由着我,仿佛公主。爸爸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去,我任性地说:我不要回去,我要住在这里。
然后有一天,我和姑姑的女儿争一个玩具吵架,她盯着我,说:“妈妈说你不是我们家人,你会跟你的妈妈走,你以后会改姓,我们都不用对你那么好的,不过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她的声音犹带童稚,却说得条条有理,眼睛里带着痛快的恶毒。
我记得那时我把玩具用力扔在地上,看着它四分五裂,她大哭,我扑过去,把她所有的玩具都撕成碎片,撕不破的就从窗口扔下去摔碎。
仿佛这样,就能够稍微补上我一直用力掩盖的、心里的空洞。
可是空洞只会越来越大。
结果是没有人问我为什么,姑姑把女儿抱在怀里安抚,奶奶看着我,她们什么也不问,不问不责怪。姑姑走的时候,我看到她眼中一丝厌恶。
只剩下幼小的我,孤零零站在角落,渐渐手足无措,渐渐讨厌自己,渐渐想把自己埋起来,渐渐觉得自己在那个世界里是个尴尬的存在。
我是那样害怕那种感觉。不过所有人都怕的吧。
我埋头冲上楼,推开房门,眼前灯光明亮,眨眨眼,舒卡和方文进正脉脉相对,执手相看无语中。
我刷地钻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拉拢窗帘,迅速脱了衣服睡觉。
是的,睡觉。以前有人嘲笑我:辛海宁你是猪啊,有事没事就想着睡觉。那是因为他不知道,睡眠中,一切现实中不好的感觉都会消失,我知道,一觉睡醒,可以当自己恍如隔世般重新做人。
因为太久没有睡,谢谢上帝,我竟然很快坠入睡乡。
梦境很愉快,那里面,繁花如锦,香草遍地,湛蓝的天空飘浮雪白丝絮般的云,空气中有青草和香花的气味。我快乐地站在河边说着什么,身后有人含笑倾听,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是我知道他和我彼此衷心爱慕、珍惜,我知道我和他会天长地久。和他在一起我全心全意地放落颗心,非常安全地放落颗心。
在爱情这回事上,我宁愿预知结果,好教自己放心安乐地生活。
醒过来时,我满足又惋惜地叹口气。昨晚的一切朦胧而遥远。真好。
今天是周末,舒卡做好了早餐端出来,我看着属于我的两片烤面包两颗溏心鸡蛋一碗牛奶香脆麦片,心满意足:“方文进得有多大的福气才能娶到你啊。”
舒卡若无其事:“是啊,所以说他的福气不够嘛。”
我一呆,她低头吃面包:“海宁,我让他走了。”
我呆呆地想:什么意思?醒悟过来,扑过去抓住她衣袖:“什么意思?”
舒卡继续若无其事:“我认识他也六年了,不是说六年里就没有心动过,但自始至终不足以让我和他在一起,大家年纪都不小了,这样耗着没什么好处。所以海宁,我让他走了。”
你们昨晚……我以为是执手相看脉脉,却原来是执手相看泪眼。唉,连一句古诗都信誓旦旦不肯变节。
舒卡瞪我一眼:“你瞪着我干什么?你忘了我毕业回家他还读研没毕业那一年,我同别人谈过恋爱么?”
我苦口婆心:“舒卡,这不能证明你水性杨花,那会儿他不是还没表明心迹么?是,他是一直对你很好,还送了创造发明的毕业礼物给你,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