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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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妹找1 更新:2021-02-21 05:52 字数:4884
方,阴气忒重。战争年代,这样的对手最难对付,心机大嘛。他现在常住在洋人废弃的一座古堡里——那是东边大山里,遗弃了几十年的一座古堡,他相中了,连四周的一片大山一块儿买下来。听说以前古堡没人时,有一种老鹰曾把小孩叼进去……”
我愣了一下:“古堡在东部大山里?”
他点头。
“这不可能啊,因为我常年在那一带大山里活动,怎么会不知道呢?”
“哦,是这样,过去是军事要地,后来部队才一点点撤走了,一般人都不知道这个地方。”
我听着,已经在心里琢磨怎么去那儿了。我还想再问一下,他却不知道更具体的位置。
岳贞黎坐累了,说:“咱们走走吧,活动活动。”就先一步站起。我们一起出了客厅。他在中厅的壁炉那儿略一犹豫,就扶住了楼梯说:“上去吧,你还没有去我那儿好好看看哩。”说着已经在费力地往上走了。楼梯由水纹大理石铺成,铜压条下是厚厚的紫色地毯。拐角处有西画,小小的。上楼后是印刷的诗词书法作品贴在迎面的墙上,给人极不协调的感觉。我们只在二楼的书房和办公室流连了一小会儿,就坐在了小客厅里。这儿仍然有一个古老的壁炉。“洋人物件,从来没用过。”他见我打量就说了一句。壁炉上方有一帧照片,是几个人的合影——我看清了上面有两个警卫战士,还有他、帆帆。帆帆当年可真是年轻,在照片上格外出眼。我贴近看了一会儿。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无边的游荡(52)
要下楼了,我在楼梯处不由得往三楼看了一眼。他停了一瞬,仿佛下了决心似的,自语一句:“那就……看看吧;嗯,我的秘书室,一直是她……”后面的话听不清。我随他往上走去。
这里其实是高敞的阁楼,有好看的大屋顶,整个面积并不小于二层。一个大间足有五六十平方米,中间是一个铺了绿呢的长条桌,上面摆了一些文件之类,迎面墙上则贴了几张军事地图。这让人想起一间战争年代的军事指挥所。我在这儿长时间徘徊,又在旁边的大沙发上坐了一刻。
最后我转开一点,有些唐突地推开了一扇门: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间里散发着浓浓的脂粉气,干花,化妆品;一张大床,铜架大床,大得出奇……我的脑海里马上闪出一个灿亮的脸庞:帆帆。是的,我曾见过她一直上楼;她兼做岳贞黎的文秘工作。这个屋子肯定是她的,休息室?卧室?
“这孩子也走了。唉,跟连连两人不和;还有,想老家——她这会儿也回东部去了,小小年纪办起了一个大农场……”
我转脸看他:一点玩笑都没有,脸色沉沉的,说话时嘴角在颤抖。“大农场?帆帆的?”我问这话时在想凯平提到的西部农场——那是他心中的梦想,这梦想和帆帆连在一起——如今事情翻了个儿,帆帆自己去平原上搞了个大农场!这可能吗?这怎么可能呢?一个弱女子牵拉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
他的眼里有混浊的泪水,这会儿只得揩一揩:“这孩子太过逞强了!一定得回去,一定……没有办法,我只好找当地人帮忙,让她经营一片地。她疯了,发了疯了……”
最后岳贞黎像在自言自语,一边说一边往楼梯那儿走去,不再顾得招呼我了。
我在这间屋子多耽搁了一会儿。这儿仍然蓄满了她的气息。
下楼后没了岳贞黎的影子。我站在院里,闻着从一边飘来的浓浓的草药味儿,那是配楼的方向。身后一个佝偻的身影走过来,是岳贞黎,走到我身边时大口喘息。配楼里出来一个人,是田连连,用毛巾裹着一只冒白汽的碗,小心翼翼走过来。
“疯了,这孩子疯了……”
岳贞黎盯着脚下,咕哝着。
第三章
荒芜
1
我不能在城里继续待下去。凯平和那个古堡、帆帆的农场,更有我散在山地和平原上的新朋旧友,都一齐发出了呼唤。
旷野和山岭充满了迷惑,叩问和寻觅像是刚刚开始。在这个特别的时刻,人的心身只能不停地游走……当背囊里的水和食物差不多都用尽了时,我正好走出了山地。河谷下游出现了疏疏落落的村庄——像所有山地村庄一样,这儿一律是矮小的石头房屋,十户或二十几户就组成一个村子,远看就像一群刚刚扑地的山雀。在离这儿不远的那座大山后面,可能还隐藏着另一个村子,它们看上去都大致差不多,所以路人常常会把它们搞混。
越是大山深处的人越是好客,他们愿意接待过路的人,甚至以此为荣——当然这要是真正的大山才行,那儿消息闭塞,没有电视机之类。他们即便从外地人嘴里听到一点新鲜故事,都会非常高兴。大山里的孩子直到十*二十岁,完全长成了大姑娘或小伙子,还大多没有见过大海,没到大城市里去过。从这儿到东部海滩平原的直线距离只有五六十公里,可他们当中一辈子没有抵达那儿的却不在少数。
傍晚时分走进一个小村。像过去一样,我希望在这儿补充一点水和食物。过去的经验里,山里人不愿让一个过路人花钱买他们的东西,最后我总要设法留下一点礼物以做补偿。可是这一次我发现这一切完全变了——他们对外来人并不欢迎,不愿留人过夜,不愿接近。最后是一个孤老汉把我怏怏地领回家去。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无边的游荡(53)
孤老汉没有妻小,家徒四壁,几乎没有任何提防的必要。我想这大概也是他收留我过夜的原因吧。本来我可以在村外搭个帐篷,但这会儿极想找人聊聊天什么的。我想念这些小小的山村,因为关于它们我有太多美好的记忆。
歇下之后,老人只顾在夜里奓着胡子吸烟,不太理我。我一再和他搭话,他才把烟杆从嘴里拉出来,咕哝了几句,大意是:这些年里人心都变坏了,流浪汉也是一样。“在俺眼里你这样的人,哼,十有*都是靠不住的……”他咂咂嘴,“前一段从外面来了几个人,戴着黑眼镜,打扮洋里八道的,手里还提着戏匣子,拿着望远镜。说是进村打打工,挣了钱再往南走。结果哩,他们在村子里干尽了坏事。狗日的,以听戏匣子为名招去了不少年轻人。归总呢,姑娘给糟蹋了,有一家婆娘也给骗走了……”
我十分惊讶,不吭一声听下去。
“还有一次,这儿来了一个冬天里穿裙子的女人……”
我明白,在寒冷的冬天,如果在城里遇到个把穿裙子的女人并不会大惊小怪,可在这偏僻的山沟里,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老人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不断地敲打着烟斗:“你刚才听见我的话了?世道变了!冬天里都穿上了裙子!妖怪嘛!”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老人垂下眼睛:“年轻人哪,就得本分,蒙咱山里人有个什么好?山里人一天天混日子,也不是松快事儿……”
我们两个一样,这样的夜晚都不想睡得太早。他不停地吸烟,咳,对我也不那么戒备了。其实我心里对他满是感激,因为是他把我领进了自己的屋子……夜晚的下半截他松弛下来,开始讲各种各样的故事——都是这座大山里的传说,其中照例有很多鬼怪故事。如果不是过去听得多了,伴着山风听来可真够吓人的。他说:“村子四周这些荒秃山上,出了什么事儿你都别觉得新奇,里面有骗人的狐狸,吃人的妖精——这一段还有了专门背男娃的野物……”
最后一件事我倒从没听说过,简直吓了一跳。
老光棍坐起来解释:“那都是山里好事儿的野物干的……”
据老人解释,大山里有一些母狼或母狸到了一定年纪还嫁不出去,就渴望找一个伴儿了。它们渐渐也就打上了人的主意。“说起来,咱们这样岁数的,它们觉得个头儿大了些。那些男娃看上去小模小样和和顺顺,再说也背得动……”
我摇摇头,笑了。
老汉把眼一瞪:“这是真的!娃儿们给拖拉到山里,在野物窝里过上一年两年——最多能过四五年!野物折腾起人来也不是闹着玩的,几天下去一个个男娃眼凹脸黄,光剩下一个大脑壳耷拉着,能捡回一条命也就不错了,你当怎么!”
我忍住笑说:“它们还没有咬他们,伤害他们,这已经不错了!”
老头子不知为什么上气不接下气,大喘着说:“那倒不会。可是好家伙,野物出去找东西给他们吃,都是些血淋淋的物件,什么兔子啦,一只鸟啦。娃儿吓得不敢吃,恶心,野物还以为他不知好歹,就抡起巴掌泼揍。”老汉吸着烟,大股烟雾从鼻孔里冒出。他两腿使劲蜷起,上身却挺直了望着窗外:“人和人的账码不一样哩,我倒天天盼着这样的野物来背咱,盼了十年也没盼到。这两年倒是有不少野物来背咱庄里的女娃哩,嘿,风水转了……”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无边的游荡(54)
我有点不明白,听了一会儿才知道,那是一些人贩子到村里行骗。
“他们把女人招到平原上做媳妇,说平原上的人啊,一天到晚吃白馍,逢年过节还要杀猪吃肉,晚上就蹲在炕上看一个电影匣子。结果哩,”老汉伸出黑乎乎的巴掌,“像贩猪崽似的,三五个扎成一堆,牵到一个大河套子里,一捏手指头估个价,转手就给卖了!”
这样的事儿我以前也听过。在那些贫穷地方,有些人家的媳妇就是人贩子弄来的。她们在这儿待了好几年,还要一天到晚用绳索捆着。其中有的日子长了生出感情,真想在当地安顿下来过日子,户主儿才会把绳索解开。当然也有不少冒着生命危险出逃的。
我问老汉:“上面不管这些事儿?”
“不管?人贩子还有不管的?可就是逮不干净哩,就像我破棉袄上的虱子。这不,前几天又一个女娃从外面跑回来,身上一道连一道血口子。问她怎么回事儿?她说是男人打的、牙咬的——你当怎么?原来那个男人夜里搂抱着女娃,一高兴低头就是一口!你看看,天底下什么人没有哇!”
夜色乌黑乌黑。窗外刮起了大风,呼隆呼隆的声音像远远的雷鸣,又像巨石从屋顶上缓缓滚过……
天亮了,我离开这个村子继续往前。我灌满了水壶,买了一点玉米粉和地瓜粉。山里人认真得很,与过去稍有不同的是,他们卖东西要按斤按两收钱,而且价钱高得吓人。
2
没人知道那个古堡。就这样走着问着,出了大山。
随着接近平原,视野渐渐开阔起来。春色好像陡然加深了。我身上的衣服显得多起来,后来不得不换下一件装进背囊。路边草木泛出绿色,树叶长大了。丘陵与平原的交界处是以几座孤零零的、东西走向的山岭为界的,一过了山岭就是平展展不见边际的原野了。我的眼睛在急急搜索那两条有名的大河——界河和芦青河。没有,雾霭中一切都模模糊糊。我估计从这儿往东大约要走十几公里才会与它们相遇。两条河发源于东部的鼋山和砧山,这儿所能看到的只是近处的一些水流,它们看上去那么细小。从丘陵跟前经过的几道水汊弯弯曲曲,走了不远又要打一个回折;有的地方突然变得狭窄,拐过几道弯又重新变得开阔。这儿正处于几条水汊的上游,常见的是静止不动的水湾。一些湿地上特有的植物开始长起,一两只蝴蝶在旁边旋转。凤尾草、节节草和草问荆等都长得分外旺盛。这一带所有东北西南走向的水汊大致都要汇入界河。
从我站立的地方往东看去,可以看到大山的余脉继续往北延伸。随着东去,鼋山和砧山的坡度变得和缓下来,它们一直往前,渐渐与平原融为一体。芦青河就是由那里向北注入渤海湾,上游由三条小河汇流而成。我以前曾在它们的交汇处待过一段时间,认真考察过这里的水文情况,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个小村的变迁——它们四周茂密葱绿的林木变得枯黄,一些山里的淘金者把氰化物倾在小河里,小河又最终要汇入芦青河。
我想下山跨过界河,然后顺着芦青河左岸一直往前。自踏上丘陵地区开始,这条河就让我牵挂起来。我不由得加快脚步走下山坡——可当我慢慢踏上平原,看到那一大片刚刚生出的星星草、碱茅,看到沟边田垄里茂长的散乱的千金子的时候,又变得犹豫起来。我停下来松松身上的背囊,一直向东北方望了好久,这才往前走去。又看到了远处的村落,矮矮的小屋,窄窄的街道,以及在屋顶上方笼罩的那些乔木枝桠。村边劳动的人很少,所有的人好像都对这个春天不抱什么希望,他们只是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