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作者:你妹找1      更新:2021-02-21 05:50      字数:4899
  !”
  听到“单位”两个字,我还是有所忌惮。我也许不该顶撞她。我咽了一口唾液,喉结动了一下。
  她一直盯住我。她坐下了。这样待了一会儿,她像是咕哝给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多么可怕啊,你和一个流氓团伙的主犯搅在了一起,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说是恋爱……危险极了小伙子!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们发生了关系没有?要如实回答……”
  我当时对“发生关系”这种特定的说法还一无所知,不知这是指“*”。我说:“我们还没有正式确定关系,因为,我对她还需要了解……”
  她掩住冷笑,但我还是看出来了。她从头到脚地看起我来,最后突然把声音压得很低:“说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你跟她干了那事没有?干了多少次?你不用害怕,也不用不好意思,你这是对组织说话,我可以不记录在案。”
  3
  她*的笑容,而不是她的解释,使我明白了她到底在说什么。我的脸红了。我喉部发涨,一句话也说不出。我不知道人世间还有这样无耻和泼辣的女人,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所以我沉默了许久。我把脸转向一边。一会儿,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把我扳正了一下:
  “你对她那样干的时候,她是怎么表现的?不妨说细一些……”
  我吭吭几声,大声问:“我,我对她怎样了?”
  她态度突然和蔼起来,头往前凑了一下:“说啊,说说看,从头回忆一下,不妨说细一些……我知道你那会儿是忍不住了,因为对方是那样一个人嘛,她心急火燎的然后你就……直接把她按住了?她一定是主动的,不过也说不准,或许她也会扭捏一会儿的,那是故意拿拿样儿。下一次就会露出真面目来的,你放心,有她急的时候。我一看她那副大*就知道你完了,你没救了……”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橡树路(21)
  我发现她兴奋起来,额头渗出小小的汗珠。她的头越探离我越近,让我嗅到了一股膻味。我还看到了她额头上有几道横纹,其中的一道很深。由于她提到了一个具体部位,我即下意识地看了看她。她的胸脯很平。
  “嗯,事情从头回忆也怪麻烦的,不过我们办案的就要求这样,要求从头细说才行。”
  我咳嗽了一声,她立刻递过一杯水。我大喝了一口。
  “说吧。那会儿你们大概也顾不得冷了吧?一次多长时间?你们一直是在野外进行的吗?”
  我顺着她的思路说了一句:“是的,我们在街上……”
  “大街上?嚯,瞧瞧现在的年轻人,就这么泼辣!不服不行,不信不行。不过肯定也有围观的人吧?”
  “没有。我们当然要躲开行人。晚上人本来就不多……”
  她用笔杆轻轻敲着桌面,一种均匀的节奏中,她的嘴巴微微张开了,呼吸变得急促:“有一个案犯交待,他们有时是站着干的——你们也这样吗?”
  我瞪着她。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们肯定慌得胡乱解了衣服……”
  我不得不纠正:“我们没有走到那一步,这我必须讲清楚!”
  “啊呀,你刚刚还……你又否认了。这没什么,我们在审问中经常遇到这种事儿,这个无妨。你会全讲出来的,因为我们对结案充满信心!”她的脸色突然大变。
  “可是我不能说假话,不能为了你们结案就胡编出一套。”
  “难道你敢说你们俩没干那事儿?没有这样——”她竟做了一个*的手势,“你如果敢说一个‘没’字,就按个手印,如果你不怕作伪证的刑事责任你就……来吧,”说着又做了一个*的手势,“你说说你是怎么这样的……”
  我终于明白她到底想知道什么,她太好奇或者太兴奋了。我从来没有这样失望过,我是指对这一类决定着许多人生命和生存的、掌有大权的人的失望。我在极短的时间里权衡了一下,判断了一下,知道了自己这一代人是多么不幸。她和他、他们,在一些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即将丧命的残酷日子里,竟然在兴味盎然地、千方百计地打听一些*的细节。我闭上了眼睛,我在想不幸而可爱的凹眼姑娘,这时真的觉得她远比眼前这个女人高尚和可爱许多。
  “你不要忘了,现在屋里没有第二个人,我是不会把你的话告诉其他人的。我会爱护一个青年,这我一开始就说了。可是你得配合。你陷得这么深,还要抗拒,这是极不明智的。你大概对形势估计不足,那我再告诉你一遍,这次是要杀一批、判一批、关一批的!这一次是决不手软的!我们叫你来,是因为证据充足,你就是一个字不说,我们也照样结案。”
  我已经无话可说,直直地看着她。我的目光在说:你们就结案吧。这样的时刻,我一想起凹眼姑娘的面容就痛不欲生。这是我来到这座城市后第一个交往的姑娘,而且的确有了非同一般的情感。她的美对我产生了自然而然的诱惑,并让我长久地感激和铭记。她有邪恶的一面吗?这个我并不确定;可是她的美丽单纯和善良,我的确是真实感受到的。
  她开始咬牙切齿地控诉:“那些人,哼,这么着说吧,连猪狗都不如!他们跳贴面舞,看黄色录像,开着灯就乱干起来,吵得四邻不安!这还不算,晚上闹完了,白天还去大街上找人呢,看上了哪个好小伙子好大姑娘,就往黑窝里拉。这是一个犯罪团伙、一个黑网,必须打掉!他们上了邪瘾,一天不干那事儿都不行,一天不干,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干时还得换着花样儿来。我们简单统计了一下他们的花样,有几十种之多!他们这时候不是人,而是牲口畜类,是……老一辈打下的江山被他们糟践成这样,让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橡树路让他们糟践成这样。也好,新账老账一块儿算,这一回连小命也搭上了不是……”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橡树路(22)
  我这时想起了关于那些凶宅的各种传说,实在忍不住了,就为他们辩解道:“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几百年积下的*鬼魂太多了,有时候直接就是那些鬼魂教唆的。当年一些*的鬼魂死赖在那些老宅里不走,半夜在老城区游荡,这是谁都知道的……有人听见半夜里瓷器在响,还有人看见有白色影子飘飘悠悠地走。总之……”
  她的大眼瞪住我时,我发现这眼珠是凸出一些的,眼白上有无数的红丝缠绕。我由此想到她为了准备审我,可能一夜未眠呢。我这样想时,意识到自己离题太远了,就打住。她却惊讶一叹:“你刚才的话怎么记录在案?你在说什么?”
  我抿抿嘴唇,不知该怎样解释。
  “你想让我们把鬼魂也抓起来吗?对不起,我们还没有那样的本事。我们先抓人,抓起来毙了他们,让他们变成鬼魂再说!”
  正这时那个领我来的男人推门进来了,她止住了话头。
  “让他走吧,事情还没有完,交待了一些,隐瞒了一些。”她说着转向我:“随时听我们传唤,结案前不准去外地出差。”
  我要走了。两条腿沉极了。我走到门口站住了。那个女人正收拾案卷,这会儿问:“又想起了什么?那你说吧。”我往回走一步,对她和旁边的男人说:
  “我请求你们对她,我的女朋友,宽大一些吧!她顶多是个受害者,是一时糊涂。我敢说她是一个善良的好人,她刚二十岁多一点……”
  “说完了?”她问。
  “还有,就是我想——见她……”
  女人抽起了烟,大吸一口,满意地吐出来,看着一边的男人:“这事儿你以为可能吗?”
  男人一脸冷笑。
  女人转向我:“这事儿你以为可能吗?”
  4
  九月底,一场夜雨之后,天变凉了。因为风大,地上一夜间铺满了落叶。我在这个雨夜里睡得不好,老要做一些噩梦,醒来一头冷汗。我总是梦见自己在一片废墟间跋涉,有时不得不匍匐下来爬过,弄得浑身泥水。我为何来到这里,为何苦苦挣扎,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我似乎知道事情有多么危急,多么可怕。我好像觉得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逃亡。从梦中醒来听到了风声和雨声,这使我将噩梦与现实的情景拼接到一起。再次睡去时,竟然再次梦到了相同的情境,只是对这片废墟有了更为准确的认知:这里是一片即将坍塌的老城区,到处是断垣残壁,是一种腥臭的气味。有粗粗的喘息声在身后紧紧追随,原来我就是在摆脱它。我突然明白这是一个巨兽,一个老妖,一个在古城堡里活了几百年的恶魔。是的,传说没错,它没有死,如今还潜伏在这里,在半夜里爬出来寻觅生灵。我跑啊跑啊,两条腿就是不听使唤,浑身都是跌伤,血和泥水混在一起,顺着两颊流下。
  我梦中惟一的欣喜就是遇到了一个小仙女。她的模样既熟悉又陌生,仔细看了看,竟是体积缩小了数倍的凹眼姑娘!我掩着嘴巴,打着手势往前追赶。她这时认出了我,伸手一指粗大的橡树,然后扯住我的手就往上攀去。奇怪的是一棵高大的橡树在脚下竟像一条平坦的小路一样,让我们毫不费力地攀到了顶端。我们藏在了茂密的枝叶间。与此同时,浓浓的腥臭气扑了过来,她示意我不要出声,屏住呼吸。这时我一低头看到了那个老妖,老天,真的是它,一个满身鳞片的脏家伙,浑身精光,一边跑一边拍打胸脯。它在橡树下蹭着痒,这使大橡树剧烈摇晃。我和小仙女紧紧拥住枝桠,不然就会像果子一样被晃下来。老妖四下睃着,这时我才发现它的头颅原来是一个石头狮子!由于它的头颅太沉了,这使它奔跑起来比过去慢得多。它用力磕打碍事的狮子头,磕了一会儿又往前跑去。我们躲过了一劫,开始小声说话。我问她:“你不在糖果店了吗?”她摇头:“我再也回不去了。”“为什么?”“他们把我赶出来了。”“你要去哪里?”“我要去一个梦里都想不到的地方,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她说完这句话就亲吻起来,泪水把我的脸都打湿了。我摇动她,问她到底要去哪里,可她就是不抬头。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橡树路(23)
  我在连连呼喊中醒来了。
  窗外一片狼藉。树木在摇动。我从梦境中挣扎出来,可最后还停留在那个小仙女的面容上。我突然记起了凹眼姑娘时下的处境,认为这是一个不祥之梦。
  大街上风声一天比一天紧。眼看就到了月末,传来的各种消息都说:橡树路的那个大案子无论如何要在这个月份里终结。
  这期间我又被传讯过两次,基本内容与前大致相同。多数时间都是那个麻脸女人在讯问,声音时高时低。这使我明白她这样做,更多的只是一种私人消遣。我甚至怀疑她的身份是否真的有权过问这么大的一个案件,而不过是趁机参与,满足一下自己的窥视癖罢了。她对我最后的威胁就是:“你如果真的不配合我,那我就只能把你交出去了。”我略感好奇,问:“你要把我交到哪里?”“交到上级嘛。”
  结果,那次谈话后她再也没有找我。一方面是她觉得我没什么油水,另一方面整个事件真的到了尾声。
  一个下午机关上所有人都接到通知:明天到市体育馆参加一个公审大会。大家都知道那个吸引全市目光的案件终将有个结局了。
  公审大会的台子上一溜站了二十多个人。这些人的大部分都在以前游街的敞篷车上见过,只有一小部分是新加的。他们全清一色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男女几乎各占一半,这使人想到案件的性质仍然是一对一人的事情。凹眼姑娘并非站在正中间,这使我想到她可能仅是一个配角,不至于被处极刑。不仅是她,台上的所有人都不会被处以极刑。
  他们站在那儿,脸色苍白。二十多个脸色苍白的青年,遭遇了人生最大的不幸。我对他们没有多少愤恨或压根儿就没有愤恨,而更多的只是不解。我甚至为这个时代、这个城市拥有如此胆大妄为者而感到震惊,感到一丝小小的——可能仅仅是百分之零点几的钦佩。我被铺天盖地的哀伤压得不敢抬头,而这绝不仅仅是因为她站在审判台上。我有时长时间地看她,希望她能知道我此刻就站在下边。当然,我们离得太远了,她根本不可能看到我。可我认为她会想得到:我不会不来。
  我在这段时间里忍受着最大的折磨。只有在她备受煎熬的日子里,我才准确地知道自己有多么依恋她。是的,她是我在这个城市里第一个走近的、爱上的姑娘。
  宣判开始。全场人屏住呼吸。
  我没有听错:杀掉四个主犯,他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