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天净沙      更新:2021-02-21 05:50      字数:4984
  “你……没有必要为我这么做的。”宸星于心不安。
  “我说过要救你的,你要相信我。”
  “……谢谢!”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子寰微笑,带着疲倦,可这笑容中又有说不出的宽慰。
  水蛭果然有效,一只只喝饱了血,又肥又壮,宸星的手臂瘦了一大圈,虽还浮肿地厉害,那已经没有最初那么恐怖了。
  “有没有觉得好一点了?”
  骨骼的异痛仍在,幸好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说明毒液还残留在身体里,但独居老人说过,这毒他可以解。
  “我没事了。”宸星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放松些。
  “那就好,我们回去吧,明天再过来。”子寰淡淡的,没有太多表情。
  “能不能陪我坐会?我还不想那么快回去。”
  子寰踌躇了一下,在他旁边坐下,宸星顺势依靠在他身上。
  墨绿色的树叶透着星光,撒落满的碎银,潮湿的空气里混着水的味道,在这春夜里寒意阵阵。
  宸星畏寒似地在子寰身上蹭了蹭,子寰拥他入怀。
  只有彼此取暖,才能驱走寒冷。
  “吻我。”宸星的眼睛恢复了神采,如天上的星星坠入他眼中。他要求着,语气是那么的坚定。
  子寰措手不及,这般直露让他脑中一片茫然,环住他的臂膀也有些僵硬。
  “吻我,安慰我终于还是活着。”
  究竟是什么在驱使意志,究竟是什么在指使行动,又究竟是什么让双唇的诱惑超越了世间万物?
  子寰扶着他的腰,俯身吻住他的唇,柔软的唇瓣如沾了蜜似的,反复地吮吸,唇齿的依偎缠绵着禁忌的情愫。
  宸星没有想到,子寰的吻技竟然如此娴熟,唇瓣已经分开,可晕眩盘旋不去。
  有一点点吃惊自己的举动,子寰愣愣地,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这一可爱的小动作,引得宸星发笑,子寰恼道:“笑什么?”
  宸星摇头,又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爬来爬去的东西可以消肿?”
  “以前有一次秦狄被毒虫咬了,手腕上肿了一圈,那时候荒郊野林的,我看他就是用水蛭消肿解毒的。”子寰不假思索地答道。
  原来还是秦狄……
  情绪因他这一句话,莫名地低落了。
  宸星望了他好一会,终究什么都没有再说。摩挲唇际,刚才覆合在上的滚烫的唇,曾经也深吻过另外一个人,曾经也说着醉人的蜜语,曾经也让一个人深陷不能自拔……
  “我要回去了。”宸星低声道。
  子寰也浑然不在意,再度背起他。手臂收拢,勒住了他的脖颈,子寰差点以为他想掐死自己,想要说他几句,可看见他双目低垂的模样,什么都说不出口。
  “你有背过秦狄吗?”伏在他宽阔的背上,宸星突然问道。
  子寰怔了一下,照实回答:“没有。”从来都是秦狄背他。
  “是吗……那太好了……”宸星幽幽道。
  二十
  两人每晚都去池塘边,几日下来,宸星气色大好,又变得精神奕奕了。
  这晚,宸星嚷嚷着要喝酒,庆祝他死而复生,于是他们从独居老人的酒窖里偷了十来坛封藏了几十年的酒。
  他们纵情狂饮,几坛温酒下肚,子寰发现了一个他一直不知道的事实:宸星酒品太差!
  虽然自己也有些微醉意,但还懂得分寸,而宸星明知自己酒量不好,还狂喝豪饮。如果光是醉倒呼呼大睡也就算了,可他偏要扯上无关的人。
  他先是在房间里载歌载舞,哼着唧唧歪歪的调子,大跳类似土著居民的舞蹈。看得子寰直后悔晚饭吃太多,只好掩着面作羞愧状。
  “我唱得好听吗!”宸星扑过来嚷着。
  “咳咳,咳咳咳……”子寰秉持着做人要诚实的原则,在那里咳嗽。
  “嗯?你敢说不好听?”他威胁道。
  “好听好听,天籁之音,绕梁三日。”于是他放弃了原则。
  然后他又诗性大发,趴在窗口对着月亮吟诵着千古名句。
  且不说他脑中一片浆糊,念着“千山鸟飞绝,处处闻啼鸟。举头望明月,更上一层楼。”就他那对月狼嚎的模样,便引来了树林里猫头鹰哇哇的叫声。
  子寰只好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想把自己弄醉了就不用照顾这个醉鬼了,偏偏天生海量,至今还意识清醒。
  等到宸星跳舞跳累了,吟诗也吟累了,终于趴在了桌子上。
  “安分点,乖乖躺着,我去给你拿点醒酒汤。”子寰无奈,看他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口中还喃喃自语。
  可等子寰端了汤和点心回来,哪里还看得到宸星的影子。
  四处找寻不见,跑到屋外看到屋檐上悬挂了两条腿,吓得子寰连退三步。
  宸星坐在屋顶上,望着天上的圆月,有些出神,不知是酒醒了,还是睁着眼睡着了。
  “喂,你下来!喝醉了不要爬那么高,摔下来怎么办?”子寰喊道。这对白有点熟悉,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坐得高高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宸星拍了拍屋顶:“你上来!”子寰刚要以为他已经清醒了,可下一句话又推翻了这个想法,只听他又道:“快点上来啊!你上来我就下去!”他果然是喝糊涂了。
  可问题是他轻轻一跃,便能跃上一丈高楼,子寰可没这本事。于是只好找了架梯子,老老实实爬上去,战战兢兢坐在上头。
  宸星呵呵笑着,似醒似醉,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吃点东西吧,你刚刚光顾着喝酒,也没吃几口菜。”子寰打开食盒,里面盛着香喷喷的米饼,“这是你说的那个大妈做的米饼,我特意派人打听到,然后把她带回了宫,喜欢你就多吃一点。”他也不管宸星是否能听懂,一个劲的说着。
  也许是宸星对食物有着天生的敏锐,他抓起米饼就开始啃,还厚道地赞美着好吃。最后又习惯性的把最后半块米饼塞给子寰吃。
  子寰哭笑不得,又不好拒绝他的好意,只好小口小口地吃着。
  宸星伸了伸懒腰,直挺挺倒下:“我要睡觉了。”
  “这是屋顶啊,你疯了?”
  “嗯,风吹得好舒服!”
  “喂,你到底有没有喝醉啊?”子寰怀疑道。
  “呵呵,好大的太阳啊!”
  看来是真的醉了。子寰着揉了揉太阳穴,躺在他身侧。
  宸星翻身俯视子寰,摇头晃脑地眼睛都笑成了线,用捏过米饼后油腻的手拍着他的肩膀:“你有跟秦狄爬过屋顶吗?”
  “没有。”子寰瞅了眼他脏兮兮的手。
  “你有跟秦狄在晚上晒太阳吗?”
  “那个是月亮。”
  “我说是太阳就是太阳!”宸星霸道地说,“没有吧,呵呵,肯定没有!”
  子寰苦笑:“你喝醉了。”
  “胡说!我迎风一刀斩,号称千杯不醉小酒仙!”他大着舌头说道,头一栽,就趴在了子寰身上,呼呼大睡起来。
  微风拂面,带着些许凉意,但有宸星这个活暖炉在身边,丝毫不会觉得冷。
  抬头见皓月满轮,每当夜深人静,辗转难眠之时,他都会当空遥望,“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在广寒宫里夜夜孤寂,那他呢,时过境迁,心思是否又会有所改变呢?
  等宸星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也要尽快回宫才对,这段离开的日子,他的江山又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回去之后,一切事宜还需重新部署。
  子寰一边筹划着,一边轻抚着宸星,他的发丝缠绕在指尖,滑若清波。
  “阿嚏!”身上的人动了动,打了个喷嚏。
  “都说了屋顶上风大,你还要死赖在上面睡觉。”子寰轻责道。
  宸星皱了皱鼻子,眨着迷蒙的睡眼,睡了一觉,醉酒也有些醒了。
  “回屋吧,不要毒伤刚好,又感染风寒。”
  “少来了,弱不禁风的是你!”宸星辨道。
  两人沿着梯子爬下,宸星先行进屋,子寰随后掩门。在屋门即将合上之前,子寰无意中瞥到阶前那株无花之木,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看什么?”宸星从他背后探头,沿着他的视线望去。
  “你先睡吧,我还不困。”他拾阶而下,宸星不免好奇,也一路跟随。
  子寰伫立树下,面如霜染,郁悒不语,他静静地凝望似乎在回忆什么。
  他又在想秦狄了吗?这里是他们生死相依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是他们爱的见证,回忆无处不在。
  宸星不忍打扰,只好陪他站在树下。
  静默之后,子寰蹲下身子,竟用手在树根旁刨起了土。宸星看不过去,连忙找了块碎石塞到他手里。
  他一声不吭地埋头挖着,挖掘了片刻,石块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扔掉石头,又用手刨了几把土,挖出一方绢帕。
  尘土已经漂去了绢帕原本的颜色,显露出陈旧的土黄色,他拍去泥土,展开绢帕。
  “这是什么?”宸星看到绢帕中呈着翠绿色的饰物。
  子寰取出两片玉锁,细心抚摸,忧愁凝于眉宇。
  “这是很久以前秦狄埋在这里的,这么多年了,竟然还在。”子寰感慨着,合起玉锁,两片锁的阴文与阳文刚巧重合在一起,天衣无缝。
  果然是这样……与宸星料想的不出其二。
  指尖沿着锁片的纹路缓缓移动,似在抚摸爱人的脸庞,宸星发现,此时子寰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这是阴阳和合锁,很小的时候母后送给我把玩的,后来我把其中一片送给了秦狄。那天是我成婚的日子,他很伤心,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他哭。那天晚上他趁我不注意,把我的锁片偷了出来,然后埋在了这里。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有意疏远他。”
  “你怕你们之间的事影响你继承皇位?”宸星讥诮。
  “你是这么想的?”子寰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又回到玉锁上,“你以为对一个人好是那么单纯的事情吗?你有多少本事才能对人有多好,否则只会害了那个人,不但自己处处受人牵制,那人也会被你连累!权利的是非漩涡之中,谁又能幸免呢?”
  “借口,说到底你还是在为你辜负秦狄开脱!如果你爱他,就不应该让他孤单地站在一旁,一边为你担忧,一边还要忍受寂寞。”和秦狄有过几面之缘,印象中他苍白的脸上经常会流露出对俪影双双的艳羡。
  “我那时候四面楚歌,你又何尝能了解?”往事不堪回首,问往昔,岂能不是辛酸?“算了,我说过,就算你们再怎么说也好,只要秦狄相信我爱他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懂你了?”原来他的眼光,也不过是可以忽略的,尽沾着旁人二字。
  子寰没有回答,更多的是沉浸在回忆之中,自己已是思绪纷乱了,哪还顾得着他的心思变化?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呢?若可以回头,我该怎么做呢?我真的不想他离开我的……我只好劝自己说,别傻了,人生百年很快就能过去了,幸好不用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否则这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叹人生太久,若能选择,在离别前沉睡,就最好……
  他的心上有道血淋淋的伤口,只有不小心才会让人看到,宸星五内俱焚,想用整个儿自己把他寂寞空洞的眼睛填满。
  心灵的防线,全面崩溃,来得那么迅猛,来得那么促不及防。
  “人生百年,一个人走,真的很寂寞……”换个人来陪,不行么?宸星心神俱恸,已不知所言。
  “只要我还爱他,他泉下有知,就能安心了。”子寰包好玉锁,确认似地用力按了按,重新埋入土中。
  就让爱的见证,埋藏地底,流传千年。
  二十一
  不记得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总之身心俱疲。刻意不点灯,让自己被黑暗包围,光会暴露一切伤痕,只有黑暗才能获得点滴的安全。
  秦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在子寰心中,他已是超乎常人的存在,变成了一种信念,每次念及他,都判若两人。就在几个月前还从未想过要与他有任何交集,可躲不过的终究是躲不过。
  世上究竟有没有鬼魂?他已经不在了,会不会在守在某一个角落里看着子寰,依旧为他的一举一动而牵肠挂肚?他会不会化作天地间一抹孤魂,留恋人间不愿离去?
  借着月光,镜中的自己神情惨淡,宸星凄然一笑。他走了,带着子寰的爱,那是一份他再也无法受用的爱,他是最惨的胜利者。
  宸星抱着镜子,目光的焦点已经超越了镜中的自己。
  “他的幸福是你最大的幸福,对吗?”他对镜自语,“你放手吧,把爱还给他。有些事情,你已经做不到了,但我可以做到,我会给他快乐,给他一世的安宁。所以,你放了他吧。”
  镜中忽然出现了一张脸,在对自己冷笑,面孔的主人,竟然是秦狄。
  宸星惊叫一声,甩手把镜子打落在地。
  “邵公子……”他的声音飘忽不定。
  宸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