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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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过十一人 更新:2021-02-21 05:20 字数:5078
他又掏出一根烟,打火机一闪一闪,却不见火光。求助似的抬起头,看着已经离开沙发的我无能为力地耸耸肩——为了我的病,早就戒烟了,何来的打火机。他不甘心地摇摇头,将烟摔在地上:
“伯母意外身亡后,伯父伤心欲绝,得了场重病。不久后便瘫痪在床,一直要人照顾。我的父亲大概是觉得内疚,便把天枞接到家里来住。他平静地吃饭,平静地睡觉,平静地生活——还有那双平静的眼,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我这才知道:到我懂得迷惑的时候,那小孩的迷惑已经变成憎恨了。在他的心里,我不仅夺走了理应属于他的爱,连这爱的根源也一并夺走——伯母已经去世,他不可能也没必要去恨她。所以,双倍的仇恨,尽数加算在我身上。我并不怪他,因为他的恨有理有据,我无话可说。为了逃避那双冰冷的眼,以及我给他造成伤害的罪恶感,我选择了离开。直到现在。”
“为了偿还自己儿子犯下的过失,父亲情愿将自己的产业交给侄子——就像当年,哥哥的妻子所做的一样。然后,当年的小孩子有了报复的力量,正式向自己敌人宣战了——这次没错吧?”
“很正确。”他哑然笑了笑,又靠在沙发背上。
“可是,”我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看着他略现空洞的眼:“这里有个很大的漏洞,方医生好像忘记补好就说出来了。”
“嗯?”他怔了一怔,看着我。
我柔和地笑笑:“他要向方大医生报复,跟魏遥光有什么关系?”
“当啷”一声,是烟灰缸掉落的声音。我静静看着方言可低头去捡时微微抖动的手指:“还是我来替你说吧——因为他也要让你尝尝,失去最重要的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树阳……”他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是绝望的笑:“你不用再说了……我自己来。”晶亮的眼睛,扭头看着已漆黑一片的窗户:“我爱他。我爱魏遥光。”
“从你认识他开始?”我问。
“从我认识他开始。”他答。
“啊,真幸运,听到这样有意思的故事。”
我恼火地回过头,看见一张略有些苍白却神采飞扬的脸:这样飞扬跋扈的姿态,不是那个中了一枪还在拽的黑社会老大是谁。
“方医生……你没给他用麻醉药么?”我突然有些头疼。
“麻醉药?对我而言,和生理盐水没什么区别。”他披着那件黑风衣,抱着肩,斜靠在手术室门口,脸上是调侃的笑:“能坚持到手术完成,已经算是长的了——也许是最近敏感度加强了……不是个好现象呢,看来还要多加锻炼才行……”
看着他由高声喧嚣转而自言自语,方言可也有些惊讶于他的迅速清醒。但关键不是方言可如何反应,我担心的是那个口无遮拦的老大,将他知我知但方言可却不知的往事一个兴奋抖了出来。倒也不是什么重大事件,可是麻烦,谁不愿能少找就少找——我不想让外人知道我曾被绑架的事——尤其是方言可。原因——
“方医生还真是博爱。一个魏遥光不够,还要加上他的情人?”
完了。我绝望地闭上眼——导火索已经点燃,我方才一番内心独白算是白费了。
“看来我还应该再做个缝合手术——江先生重伤未愈,当心言语过度,不利恢复。”方言可不似方才那样萎靡,皱着眉头还击。
“啊?方医生不承认?那令弟的钱可是白花了。”
“你什么意思?”
“江先生,你拉链开了。”
我迅速地插进一嘴,结果是意料之中的低头,抬头,面带怒气:“许先生不是要说我上衣的拉链开了吧?”
我微笑着点点头:“如您所说。”
“树阳,不要打岔了。”
冷静的声音响起,方言可缓缓抬起眼:“你有什么事不想告诉我的吗?”
“不,方医生,是因为……”
“算了。”他微笑着摇摇头:“没用的。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和这位江先生有关吧?”
我默然,手插进裤子的兜里——我方才已经告诉他,我和江凝洲不是初次见面了。
“这样的话,树阳,”他朗然一笑,略有些得意:“你不想说,自然有人会告诉我——是不是啊,江凝洲?”
“说得这么辛酸干什么。”江凝洲吹了声口哨,悠闲地踱到沙发边,挤在方言可身边,亲热地揽过他的肩膀,低低耳语:“他没跟你说么?那我来告诉你好了——你堂弟,以为你爱上了许树阳,花重金,雇我杀了他——就这么简单。是不是啊,许先生?”最后两句,他离开了方言可的耳畔,向我挑衅。
我真正泄气地摇了摇头:这就是我不想让方言可知道这件事的原因。什么商场上的绊脚石,危险的存在——他绑架我的时候,我压根儿也没这么想过——只是这样简单的理由想要一个人的命,不过是以商场鏖战做借口罢了。只是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现在知道了,竟是这样荒唐的误会。以方言可的性格,这误会会令他内疚,会让他以为是他连累了我。他不会愿意这样。他已经连累了魏遥光,他不想再连累我——因为,我是那样爱着他爱的人;他爱的人,也是那样的爱着我。
方言可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有着一丝哀凄。
他很痛苦吧。我默默看着他闪烁着悲伤的眼。
不过是人世间最普通的爱,却因为一个无可预知的意外,成了他一辈子的梦魇。
“对不起。树阳。”笑声渐止,他突然低语。
“和你没关系——况且我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我轻声安慰他。
“那是因为你遇到我。”江凝洲颇有深意地接过话:“不然你早就做了枪下鬼,留下我们自虐的方大医生独自懊悔感伤了。”
他大大咧咧伸开双臂,一只手绕过方言可的脖子,脸上是不耐烦的表情:“我说你们这些人,还真是麻烦得很。不过就是出个意外死个人,弄得苦大仇深,好像天崩地裂了一样——方医生,你不认为自己很愚蠢?你伯母愿意爱你,愿意救你是她的事。她为你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是她自甘下贱,和你有个狗屁关系?你这样自责算什么?”
“啪”一声,清脆响亮,余音袅袅。方言可优雅地拍拍手,微笑着看着同样优雅地抚着脸上猩红指印的江凝洲:“说得好。这一掌是谢谢你对我已故伯母的尊重。还有一掌我先欠着江先生,用来回报您让我了解了自己的心意——真是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我嗤声一笑,笑方言可的反唇相讥——只是种本能的自我保护罢了。因为,他被人一下子击中了他一直困惑的痛处。
方言可,我们都是可怜的人。为了一些所谓的执念,愿意挣扎在自责的深渊。
我们可怜,可我们不卑鄙。我默然看着眼前的一幕针锋相对,突然为了他和那个同样自责的自己感动莫名。
因为,我们只想那个人过得好。
越多牺牲,哪怕是盲目的牺牲,几率就越大。
所以我们愿意这样,残忍的对待自己——好像,刚开始的我。
人真是一种卑贱的动物。就如我——当我不愿再牺牲,而是贪婪地享受着我不应该得到的幸福时,我的感觉竟然是不安。
抓住幸福,怕幸福失去。于是宁可让自己远离幸福,用自己的苦难换得一丝安心。
当真卑贱。
二十七章
“你不如直接说我自甘下贱好了。”方言可敛住笑。突然站起身:“既然您的伤已经好了,我也没那个义务收留一个通缉犯——江先生,请您另觅栖身之处吧。”
“呵呵,恼羞成怒,这就要下逐客令了。”江凝洲不为所动:“你欠我那一巴掌怎么办?还是……”他突然拦腰揽过方言可,压在沙发上,动手脱他的外套,暧昧的笑:“不如这么还,你看怎么样?”
“江先生,有人在场,麻烦您自重。”方言可有一瞬的惊慌,却马上冷静下来,神色严峻。
他说的人是指我,这我很清楚。可是我也很无奈——想走,却找不到临走时礼貌告别的理由;不走呢,眼看着沙发上的两人即将上演春宫好戏——我没这种明目张胆偷窥的勇气。进退两难之际,江凝洲略有些惊讶地开口:“医生,我想你是误会了吧——我的外套都是血,不能穿。只是想借你的衣服穿穿而已。”
他松开压着方言可肩膀的手,极有风度地脱下风衣,掏出口袋里的手枪察看一下,淡淡一笑,将从方言可身上扒下来的外套套好,起身离开:“不好意思,打扰府上这么久——手术费我会还给你的。至于那一巴掌就用这件衣服抵了吧。再见了,许先生。还有——”他突然转过头,微笑着看着刚从沙发上坐起,正在捡被他蹭掉在地的垫子的方言可:“后会有期,医生。”
“你等一下。”
捡起垫子,方言可头也不抬地定住了门口的身影。
“他还想要你做什么?”
“谁?”江凝洲不耐烦地皱皱眉头。
“不用装傻。你不是一直替他卖命么?先在遥光的车上做手脚,后来又绑架了树阳——然后呢?还有什么阴谋?”方言可口气淡淡,倒像是老朋友聊天。
“医生,你还真可爱。”江凝洲微微愣住,终是忍不住苦笑:“我替他卖命,笑死人了。方医生,你听好——”
他打开门,冬夜凛冽的空气偷袭一样吹进来:“我江凝洲想做什么就作什么,从来没有人能左右我。记住。”
“他……没问题吧?”门已经关上良久,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声冲击着窗户,浪打悬崖一般。
“生命力超强的蟑螂。”方言可冷笑一声:“上次那样重的伤,还不是两个月就好了——哪里没有他的势力,你不用担心他横尸美国街头。”
“上次?”我喃喃自语。
“江凝洲……曾经在一次火并中中过七枪,只剩下半口气,被天枞救回家。我偶尔回去,天枞便拜托当医生的我帮他。我对他的要求,一向是尽量达到的,算是一种补偿吧。所以——这是我第二次从他体内取子弹了。他在我家休养了两个月,可能是不想欠别人恩情,才会帮天枞做那些事的。”
也许是这样吧。我低头想了想:江凝洲,的确不是能为人左右的人。从这一点来说,他和遥光还真有几分相象。
“不过,既然他绑架你却没杀你,看来是对这件事失去兴趣,或者觉得已经没有必要还什么债了。而且——”
他有些苦恼地听着窗外的风:“天枞既然以为我喜欢你,那你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概念?”我不由觉得好笑:喜欢我?方言可要真的喜欢我,我亲自拿手术刀把肾挖出来给他做标本。
“他不见得就真这样认为。”他感慨地叹气:“只要是和我关系亲密的人,他都会注意到——更何况,你是魏遥光的……树阳,你承认吗?”
“承认什么?”我知道他想说的承认是什么。只是一时还反应不出:我是他的什么?
私人助理?同居情人?管家兼保姆?
仔细思量了一下,居然还是那个老掉牙的说辞:青梅竹马。
“树阳,你执念很重啊。”他听我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酸死人的四个字,忍俊不禁:“说来说去,你也不嫌烦。算了,就按你的说法——你是遥光的青梅竹马。所以,他宁可错杀,也不会放弃任何能打击到我的机会。江凝洲不做,总会有人来做这件事。”
我沉默。真的很棘手。这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想做无谓的牺牲。虽说我的性命业已岌岌可危,但总不能随随便便,不明不白就交了出去啊。
方言可没有说话。站起来,在旁边的柜子上找到个打火机,又点燃根烟。
我则扭头看着窗外,侧耳倾听——风声渐止,已没有方才那样凛冽了。
“方医生……很晚了。”我轻声开口。
“嗯?”他熄灭了烟蒂——已经是第七根了。
“那个……我困了。你这有能睡觉的地方么?没有的话,趁着风小,我还能赶回酒店。”
他看看墙上的钟:“太晚了。你就在这住吧。我帮你收拾一下客房。”
我跟着他向楼上走。二楼最里间,一张宽大的床卧在中央。我闷声甩掉外套,一头倒在床上。
很累……只是来趟美国出差罢了。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