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节
作者:月寒      更新:2021-02-17 03:27      字数:4810
  从相貌看来,这男子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可气色总是像个垂死之人一般,也素来没有笑容。这会儿也只是抬起眼打量着她,不耐烦道:“我走不走,与你何干?”
  她忽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的确,公主府上的人来来往往,每当平山公主忘了这回事,陆公公便会将这些人遣走。然而除了车瑶之外,留在此地时间最长的就属面前的这个人,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个时候走,不由让她感到莫名其妙。
  “我说,是不是因为刚才来的那些人……和你有什么牵扯?”车瑶摸着下巴揣测道,“从听到那些人的身份起你就有些不正常,难不成……”
  不等她说完,对方即刻打断了她的话:“你自己慢慢猜去吧,我先走了。”
  “……”
  车瑶咂了咂嘴,纵然心中古怪至极,却也没了拦他的打算,倒是陆公公在这时跑了过来,望着那人身上的包袱,随即会意了什么,摇着手指道:“公主特意叮嘱了,你不许走。”
  听罢,不止是车瑶,连那男子的眸中都露出了疑惑之色。
  平山公主口味奇特是众所周知的事,但被她带回来的人大多为二十出头的青年,相貌虽不一,但多数清秀,唯一例外的便是面前之人,年龄差距太大不说,还一副垂老之象,委实蹊跷。
  那人蹙了蹙眉,却没有答话,只是转身回了屋中。陆公公目送他远去,又与车瑶道:“小许,外面有人找你。”
  车瑶讶了讶。而今知晓她在公主府的应当只有廖敬之一人,可御史大人先前倒没有见她的意思,这次忽然找来,莫非是瑞王一案有了新的证据?
  这般想着,她匆匆跟着陆公公去了前院,见到的却是段铭珂。
  “车丫头,好久不见了。”
  断崖一别,已是一连半个月未见,段铭珂没什么变化,倒是车瑶穿着一身男装,还戴着个高高的书生帽,一时都叫人认不出来。终于见到了熟人,她甚至没有询问对方前来的意图,赶忙与他道:“段大人,借一步说话。”
  段铭珂会意点头,随着她绕到了一间别院,正欲笑着开口,才发觉面前的车瑶颤抖着肩膀,咬着唇道:“找到……邱逸了?”
  他愣了愣,眸子黯了下来,摇头:“……还没有。”
  车瑶默默点头,重新理好心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大人前来找我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要事,只是听老师说你被带到了公主府,有些惊讶罢了。”段铭珂与她笑笑,“听说后来你让李大人他们回了平安镇,我怕小邱不在,你一个人想不开,就前来……”他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改口:“真是说什么胡话,小邱他暂时不在。”
  尽管他刻意强调了“暂时”二字,车瑶却是心知肚明。
  虽然没有找到尸体,但不知晓邱逸究竟落到了何处,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她咬了咬唇,又问:“我在公主府不知外边的消息是真是假,段大人对投毒案可有新的线索?”
  段铭珂摇摇头,“新的线索倒是没有,不过详细的案情可以与你说说。”
  她揖手道:“大人请讲。”
  “这投毒案虽是发生在两个宫女之间,但她们断不可能凭空得到这毒药,我们就顺着这条线索调查,终于查到了太医院。详细情况不多说,但同样种类的毒药的确是有人私自在太医院配制,是一个名为‘林槐’的御医,可当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不知所踪,至今都没有找到。”
  车瑶悟了悟,“这同种毒药,也是当年瑞王府中的,以及四年前柳尚食被害所用的?”
  “不错,这药十分罕见,只要少许便可致命,应当不会有错。”段铭珂沉沉点了两下头,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现在那名下毒的宫女已在牢中自尽,除非抓到林槐,否则线索将全部中断。”
  车瑶兀自思索片刻,喃喃道:“如果瑞王一案是与岑首辅有关联,那么之后的两个案子……难道只是巧合?”
  段铭珂望了望她,移开目光,顿了片刻才道:“而今还不知晓。”
  “多谢大人了。”她礼貌地低了低头,“请转告廖大人,御史台的调查我会尽量配合,其余的事……望莫怪车瑶自作主张。”
  她目光坚定,一字一顿,令段铭珂有了一瞬的迟疑,但并未多问,只是重又露出笑容,朗声道:“你和小邱还真是像。”
  目送他离开之后,车瑶再度回到后院,这回竟连一个人也没见着了,偌大的院中空空如也,连棋盘也收拾得利落。她不由有些吃惊,转身看见一个小宫女携着扫帚前来打扫,遂上前问道:“这里的人呢?”
  小宫女怯生生地望着她,支支吾吾道:“都……都被公主遣走了。对了……公主说她在外边等你,你往左走两个院子就到了。”
  车瑶点了点头,遂顺着小宫女所指的方向走去,不远便瞧见一座凉亭之中,身着华服的平山公主正背对着她而坐,面前置着一个果盘却许久未动,闻见她的脚步声后才转过头来,望着她道:“小许,你来啦。”
  车瑶毕恭毕敬地行礼,却被公主拦了下来,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坐下罢。”
  几日不见,公主的笑容仍如先前一般好看,却不似那时的朝气活泼。她心上不由一揪,叹气道:“公主殿下,前些日子……小生说话实在不得体,你要怎么责罚我都可以。”
  “责罚?”平山公主睁大双眼望着她,眸灿如星,“我想过了,关于你说的事,自欺欺人什么的,总归不太好。”
  车瑶不由微怔,只觉面前的小公主像是变了一个人,但更多感受到的,却是公主从未变过,变的只是旁人如何去看待。
  “其实我小时候不是被人掳走的,我是自己走丢了的。”公主苦笑了一下,掰了掰手指,“那天父皇带着我去看他打猎,我看到山上有许多好玩的东西,趁守卫没注意,就偷偷溜上了山,一直到一个黑屋子里边,结果门被锁上了,就出不去了。我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那个地方很黑,我每天都在推门,哭着喊着也没有人来救我,直到有一天门忽然推开了,我四处乱跑,最后还是父皇身边的一个侍卫发现了我,将我带了回去。”
  她的语调甚是平静,似乎已经坦然接受了这样可怕的过往:“与其说是害怕呆在黑屋子里,我更害怕的反而是身边的人。我觉得他们都不可靠,而且身为皇族,指不准要害我的就是他们。可我当时是一个孩子,我没有别的办法让自己睡得着觉,只有想象一个救了我的大侠,哪怕每天抱着幻想,至少可以坦然地过下去。”
  这句话不知为何触动了车瑶,她不禁想起前段日子的她,也同样幻想着邱逸不过是在山下迷了路,指不准哪一天就会突然冒出来。分明清楚知晓这是不可能的,可潜意识中却还是如此欺骗自己。
  “我想过了,让他们那么多人留下来也没有意思。”公主忽然狡黠一笑,“就你留下来陪我吧!”
  车瑶本是静静听她说着,谁知到了这么个转折,忽然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公主,小生……万万不可做驸马。”
  “驸马?”公主听罢,笑得更欢,“我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子做驸马?”
  “你……”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你是何时知道的?”
  “早就知道了啊。”公主眨巴着眼睛点头道,“陆公公说你不肯和他们一起洗澡,我就让他假装扶你的时候探了下你的脉象,就这么简单。”
  “……”
  车瑶暗自叹了口气,只觉近日的伪装实在是没了意义,默了片刻,重又揖手道:“公主殿下,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何事?”
  “我……”她迟疑了少顷,“我想请你带我去见皇上。”
  这个决定是她早已思考好的,只是以她一介平民身份想要见到皇帝是难上登天,这也是为何廖敬之劝她不要轻举妄动。公主凝视了她片刻,竟是突然笑了出来,摆手道:“这还不简单?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未料到她会如此轻易地答应,车瑶有些不可思议,连忙应道:“我可以帮你什么?”
  “带我去街上玩啊。”公主幽幽喝了口茶,眸子一转,“不过前提是……甩掉陆公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后面会尽量日更到完结_(:з」∠)_
  ☆、「溪桥见」·六
  随着第一场雪落下之后,京城之中时而飘起柳絮一般的雪花,在房檐上积成薄薄的一层雪毯,很快便又消失不见。
  平安镇的冬天总是很湿冷,纵然很少下雪,却是寒风刺骨。如此安静的冬天,车瑶是第一次经历,猛然想起不知不觉中已在公主府呆了一个月有余,再过不久就是新一年的开春。
  这些时日以来,曾经的熟人见得越发少,唯独有一次陪公主上街之时恰巧撞见了石听雨,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过复杂,她只好掩着面逃离了闹市。
  邱逸的去处仍旧无人知晓,她甚至在思考他是否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若是死在了山崖下,为何会找不到尸体?若是没有死,为何连出来见她一面也不愿意?
  每每静下心时,她总是会思考这样的问题,以至于后来,不得不去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至少可以不再感到那般窒息。
  与公主一同进宫的日子定在了除夕,那日正逢休沐,又是公主定好前去永宸殿的日子,车瑶本是准备换上宫女的衣服陪同公主,谁知前来后院送衣服的小太监却从陆公公那里捎了件衣服来,道是万一公主有事离去,她独自留在永宸殿,也有个好说法。
  车瑶自然并未想到这一层,后来又得知这一切都是公主的安排,不觉有些佩服起了这个比自己小了将近五岁的平山公主,看似贪玩不懂事,实则半点不傻。
  正月将至,在陆公公的陪同之下,公主领着车瑶和另一名小太监来到永宸殿,官员们大多在家休息,但仍有两三人锲而不舍地前去御书房上奏,结果一律被皇帝一脚踹了出去:休沐就好好休息去!
  官员们灰头土脸地捡起奏折回家,倒是公主来了兴趣,笑吟吟道:“皇兄,你在生何气啊?”
  “都说了别……”屋内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但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戛然而止,“阿碧,你来了。”
  公主闻声进了御书房,还不动声色地将车瑶也拉了进去。屋内是一片金碧辉煌,案前摆放着一摞摞书籍,但有趣的是,在另一侧的书架前还置着一张木床;抬头一看,在桌子旁踱步的乃是一个身着黄袍的青年男子,从样貌看去不过二十六七,但天庭饱满,英姿勃发。
  车瑶顷刻明白了面前之人正是当今圣上,而他所唤的“阿碧”大约是平山公主的小名。她即刻跪下行礼,而延帝只是蹙眉望她,“今日不是说要同我去皇陵,怎么将这阉人带了进来?”
  “皇兄别生气,今日我来找你是有要事。”公主笑眯眯地凑了过去,“今日分明是休沐,刚才那些人跑来作甚?”
  听她这么一说,延帝的眉头蹙得更深,拂袖道:“这些老官大多是当年余下的瑞王一派,为了太医院那间案子天天跑来烦我,简直是想被抓去充军!”
  车瑶闻言怔住,不由向公主使了个眼色,而公主即刻会意,又笑道:“皇兄,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只要不过分,你想拿多少钱都行。”
  “好。”平山公主咧嘴一笑,目光微动,沉着道,“不知皇兄如何看待太医院这件事?”
  许是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么个问题,延帝定了定眸子,不可捉摸道:“你又是何时对此事有了兴趣?”
  “我只是好奇罢了。”公主摊开手,指了指车瑶,“有兴趣的人,是她。”
  经她一指,延帝这才又打量起了车瑶,不禁冷笑:“一个小阉官?”
  这一句反问不知怎地让车瑶打了个寒颤。尽管早就准备好了进京面圣,可此等状况却是令她意想不到。公主会帮助她,一是因为好心,二是因为好奇,这即是代表了没有一定要保她的理由,也正是她与廖敬之最大的分歧。
  先帝最终也没有审理当年的瑞王一案,而是将一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延国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大案。如今的皇帝继位是在八年前,而朝中的势力也由原来的三足鼎立变为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