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月寒      更新:2021-02-17 03:27      字数:4835
  “其实我挺高兴的。”她忽地粲然一笑,睁着一双明净澄澈的眼睛,“我没想到你会来。”
  听到这句话,蒙面人的身子忽然一僵,暗淡的目光中蓦地闪过一抹亮色,像是夕阳的余光拂过他的眼角,墨色的眼眸衬着那一片暖光,竟是额外明媚好看。
  车瑶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应当是石听雨扶着安叔来找他们了。她忙不迭迎上前去,扶着安叔的手让他坐在岩石上,却见面前的老人紧紧拽着她的袖子,使了个眼色,小声道:“丫头,他来了。”
  车瑶沉重地闭上了眼睛,“我……知道。”
  不知是不是藏匿在树丛中的关系,石听雨的头发有些杂乱,衣着也不像先前那般光鲜亮丽。如今没了保镖,也没了马车,他浑身上下穷的也只剩下钱了,可是……这么个荒郊野外,却没有地方给他花钱。
  车瑶的心中忽然间得意了起来,却闻那厢问道:“车瑶,难道你也雇了什么人来?”
  她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石听雨指的是那蒙面人。看这般情况,他应该是先救了跑得慢的安叔他们,再折回来救她与初菱。饶是这石听雨学过马术一类,却也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遇上这种事难免得慌了,何况救了他们的还是个不肯露面的家伙。定然不会轻易相信。
  想到这里,她连忙转头一看,可是对面的山崖边却不见了那个蒙面男子的踪影,仿佛不曾出现过。
  ……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
  现在他们是崴的崴病的病,还带着石听雨这么个累赘,离京城起码还有四五天的路……到底要怎么去!
  她忿忿的咬起了牙,泄气之时却见石听雨摸起了下巴,颇为认真地琢磨道:“按道理说,石叔这件案子不可能引来这么多杀手,我说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他虽然看起来这般文气,人却是不傻。车瑶听后怔了怔,不答他的话,只是摇头。
  她自然没有说出,他们一家屡次遇袭,已有四年之久。
  能活到现在,真是福大命大。
  车瑶不由地开始感激上苍,谁知初菱却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将一个信笺递到她手上,“阿瑶,这是刚才那个人给我的,说去山下有个驿站,把这个给驿站老板就有马车了。”
  ***
  对于这样的安排,车瑶一开始是不信的。
  可是她下了山之后,却是不得不信。
  初菱给她的信笺里实则什么也没有写,只是画了个毫无规律可循的符号,谁知他们刚到驿站把纸条一递,就有人给他们牵了辆马车来,还说不要钱。
  她顿时惊了。
  ……原来都安排好了,是么!
  不对……其实出行之前车瑶就想到,这群人既然隔几天就会袭击他们家,定不会放过上京城这样的机会,可是袭击的地点却是无法预测。
  从平安镇到京城,足足有十天的路程,途中还要翻山越岭,不可能预知得那样精准。但这家驿站就在山下,走了不过一刻钟就拿到了一辆马车,实在有些……太快了。
  这个疑问,在她见到段铭珂之后便解开了。
  到达京城之时,正是开庭公审的前一天。京城里本就热闹非凡,又是赶上了七夕,盛大的庙会自然与平安镇这等小地方不能比。车瑶想着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还是让安叔找几个老朋友稳妥些,可他却不甚愿意,却不肯说为什么。这时石听雨又把他们一群人领到了客栈去,随口就要了四间上房,尤其阔绰。
  石家的布庄虽是起于平安镇,但在京城也有几家分号。京城虽是京城,但像石听雨这般出手大方的却不多。车瑶顿时有些不想和他走在一起——他们一家本就遭人惦记,再跟个大金主一路,只怕麻烦会更多。
  这边到客栈刚一落脚,那边的段铭珂就寻了他们来。车瑶与他说了在山上遇袭的事,可这位按察使大人却仿佛早有预料似的,笑道:“我先你们一步,顺着官道在各大驿站都叮嘱了一声,就是怕遇到这事。”
  原来如此……
  车瑶恍然大悟。
  他们能这么快到达那间驿站,不是因为那蒙面人提前知晓她们遇袭的地点,而是段铭珂早早地在沿路的驿站都吩咐过了,无论哪一间,只要拿着那张作为信物的字条,就会有人伸出援手。
  可是等等,他——又是怎么知道他们家总是会遇袭的?
  ……还和邱逸早早地联好了手?
  她不由开始质疑起了这位按察使大人,又想起邱逸的屡次帮助是否也是知晓点什么。但眼下最关键的,却是即将到来的石家之案。
  按照段铭珂所说,明日就是石家案子在刑部开堂的日子。但京城不比平安镇,每天都要处理大大小小的案件,拖延不得,延误不得,何况……他们的诉状还指名道姓点了工部左侍郎的名字。
  真是惹了个大麻烦。
  这般想着,车瑶不免打了个哈欠,和段铭珂仓促道了别就回客栈睡觉,准备明日精神饱满地上堂。
  段铭珂笑着目送她走后,眼神却往梁柱上看了一眼,蓦地出声:“还躲着?”
  话音一落,只见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足尖一点便敛去了声响,道:“你怎么没听我的话买间大房子?”
  他的声音不似先前的低哑,是温和明朗的,听起来年纪并不大——显然是没有在用腹语。
  段铭珂嘿嘿一笑,扫视了一眼自家的小木屋,摇头道:“小晗又不同我一起住,我一个人买大房子作甚?”
  蒙面人歪了歪头,示意他无可救药。
  段铭珂满不在意,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挑着眉道:“你怎么肯来了,不是曾经与我说永远都不会来京城的么?”
  听及此,蒙面男子双眸一凛,似有几分不耐,却又像触及了心中的什么似的,微垂着眼,不悲不喜道:“我不认识你。”
  段铭珂诚然很受伤,见对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伸出手道:“喂喂喂,我好歹是你的上司加师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鬼鬼画的瑶丫头!抱住 么!!
  ☆、「稻花香」·三
  第二天为赶上公审,车瑶一大早就去了刑部打听,得知处理石家这间案子是在午时准点,她便独自回了客栈,坐在桌子边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她不得不说石听雨把他们这一行安排得甚好,大清早的就有人端了早点来,把原本决定赖床的初菱都给香得从床上爬了起来,细细品尝着京城里的手艺。
  京城自然不是平安镇这等小地方比得上的,街道四通八达,行人络绎不绝,无论是露天的摊位还是沿街的商铺都是琳琅满目。车瑶托着腮坐在客栈里,一边想着安叔从一个京城的首席御医沦落为乡村大夫会是何等想法,一边颇为惆怅地盯着面前的一碗粥。
  他们……好像真的不是来玩的。
  石家这间案子可以说是证据确凿,若这齐平当真是寻常百姓,她也不至于大老远地跑来京城。可安叔和初菱,包括那石听雨,都是一副闲适模样,仿佛都是在说这案子她赢定了。
  于是她更加惆怅了。
  这齐平的后台可是工部侍郎,刑部断不可能轻易定罪;而今段铭珂也介入了这件案子,就代表这些人不能恣意诬赖,正如以往对待一些平民百姓,采取极端措施。
  想到这里,她忽然甚至感激这位按察使的相助,否则以她一个女状师,若要去告御状,只怕状子没呈上去人就被宰了。
  ——比如当年的车恒。
  前来京城会遇袭,这是她早就想过的事。毕竟她老爹是在大约二十年前上京城的路上被人杀害的,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但她不明白的是,为何那被御赐了“王牌状师”的名号的车恒,被一声不响地杀了,朝中竟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示质疑。
  包括当年的先皇。
  说来说去,还是会回到安叔曾与她说过的秘密。
  出神之时,她察觉到面前的初菱朝她挥了挥手,指着那已经要凉了的粥,关切地问:“阿瑶你没事吧,怎么不吃饭?”
  车瑶愣了一下才赶忙舀了两口粥,下意识地左右瞧了瞧,却不见邱逸的身影,漫不经心地问:“段大人呢?”
  “段大人一早就去接他女儿啦,说是公审时再来找我们。”初菱答道。
  “……他们不住一起么?”
  “段大人说他一个大男人哪会带孩子,就把女儿送到他姐姐家去了。”
  车瑶悟了一悟,想着刑部的案子段铭珂是插不得手的,顶多是来围观着给她打打气,可念及一半却忽觉不对:“——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初菱望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耸耸肩:“早上你去衙门的时候我去了段大人的家里,可穷酸啦。”
  “……”
  车瑶本是想续问她究竟是怎么打听到段铭珂的住址,后来想想这是初菱在平安镇里练就的本事,打听各种小道消息已达到一流水平,便没有问出口。
  安叔曾说过,车恒当年打官司时,总是免不了要用这一招,因此不管是与左邻右舍还是满大街的小乞丐们关系都极好。初菱在决心当厨娘之前也是想做状师的,可律法虽是读了,道理却总说不通,唯一拿手的便是车恒打听消息的一招,且用得那是融会贯通。
  “那你有没有打听到……”车瑶凑了过去,小声问,“他的妻子是怎么死的?”
  初菱的眸子不知为何转了一转,有些神秘地垂下头来,道:“据说他的妻子本是太医院的医女,是在四年前太医院的投毒案中被杀的。当年这件事传遍了京城,后来也是不了了之了,怕是背后藏着什么。”
  她说的不错,往往在京城里不了了之的案子,都是藏着什么秘密。
  天大的秘密。
  但现在的车瑶却无心思去考虑段铭珂的问题,又凑近问:“你出门时有看见邱逸么?”
  初菱听罢,难以置信地笑了:“这里是京城又不是平安镇,邱大人怎么可能……”她说到一半,忽然注意到车瑶脸上难以形容的表现变化,不由狐疑起来:“难不成邱大人来京城了?”
  车瑶咳了咳,念着反正那厢已是破罐子破摔,便揪过初菱的耳朵,一字一顿道:“其实……”
  ……
  “什么!”初菱险些要跳起来,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眸子,强忍着才没在客栈里造成喧哗,转而又是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样,托着下巴道:“难怪……”
  车瑶没空与她慢慢分析,眼瞅着离午时大约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起身回房拿来准备好的讼词,当即去了刑部。
  ***
  刑部的公堂虽然在构造上与平安镇无异,面积却是大得多,堂前宽敞开阔,就连二堂亦是窗明几净。打听到刑部这日要审的犯人是工部侍郎的堂侄,还是从平安镇告上刑部,百姓们纷纷饶有兴致地围在堂外,不多时人已经排到了街口。
  车瑶与石叔上了公堂后,却左右不见齐平那边请来的状师。虽说此人在平安镇遭到不少人唾弃,但既然来了京城,没理由不给自己找个辩护。
  她正想着这齐平是不是已经决定认罪,下一刻就突然傻了眼——只见马文香一身赭色袍子走进公堂上来,仰着脖子扣着帽子,盛气凌人。
  等等,这个人不是……
  她讶然片刻后,倏地皱起了眉。
  在吕家那件案子过后,马文香不但助纣为虐还杀人未遂,状师坊自然是将他的名字从金字招牌上撤去了,从此郁郁寡欢。车瑶见他这般模样,多大年纪了还孤身一人,与安叔商量了一番,决定不将她半途被人掳走这件事拿来作文章。
  本以为这事会就这么过去,马文香也会从此消停,事实证明——她和安叔都太天真了。
  这马文香与齐平本就是狼狈为奸,且为人早已是臭名昭著;也就是说,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别的状师不敢做的事,他也都敢。
  这下问题忽然上升到了谁更不要脸的问题上,车瑶素来是比不过他的。
  那边的百姓们还在吵吵嚷嚷地凑热闹,这边的马文香已经向她投来敌对的目光,大腹便便的身子看起来臃肿至极,上下扫了她一眼,一副瞧不起的样子。
  车瑶扶着额头决定忍过去,耳边听得一声惊堂木拍下,“——肃静。”
  抬头一看,坐在堂上之人是个五十来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