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男孩不逛街      更新:2021-02-20 20:21      字数:4733
  几次反复之后,这个方案最终未能得到执行。一种新的建筑形态,在这里不会得到实施。也许这个城市会有一到两家敢于突破旧的形式的开发商,但那也不会是天府。项目最后确认的方案还是做写字楼,这阶段正在打桩。但是,尽管我的方案未获通过,后面的广告还是由我来做了。当然,既然未曾涉及产品策划,后面的广告也就止于平面创意设计及媒体计划而已。这就是我跟天府合作的第二个项目。现在,唐娜正在说服邹祥辉把下一个项目也交给我。
  “唐娜肯定还不够,必须再弄两个美女搞定他!”我手握一杯葡萄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咬牙切齿。在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里,一个劣鬼对着镜子把一张美女画贴到自己身上,结果变成了那个画中的美女。这个时候,我希望自己是那个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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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段时间,有关部门鼓动、全体媒体呱噪,一齐把房地产捧上了天。年初上面宏观调控政策相继出台,5月份房交会成交率下跌286%,有关部门仿佛噎了一下,媒体沉默了一下。进入9月,它们开始反扑了。
  事实上,这个城市的房地产,从启动到高潮,已经演变成一场全民参与的社会运动,绝对不能失败。
  让房地产的发展来拉动消费,带动GDP的增长,这是对地方各级政府的考核硬指标。于此同时,股市的连续5年下跌,投资及投机价值大幅缩水。房地产开发商则一直在虎视眈眈,寻找机会。结果,一旦形势看好,房地产市场便仿佛立即油门失控,急速启动,迅猛向前,各路人马一齐进入,房价一路疯涨,直到今年5月达到最高峰,之后成交量迅速回落,终于到了关键时刻。在这个时刻,绝不能让房地产市场衰落。这是一场卷入了太多个人、企业、银行的大量资金的运动,这是一场全国性的社会运动。如果房价回落,房市唱衰,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央行虽然不断被放出风声要加息、加息、加息,却始终处于观望状态,在千呼万唤的情况下,仿佛是为了给国际社会和国内民众一个交待,一年半过去,才稍稍地升了点,而这个时候,加息的最佳时机早已过去,其作用无非只是调控的一种继续和延伸。而地方上更是想尽一切办法,要把房市托住。就像我们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所教导我们的,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危机的时候,宁可把小麦扔倒河里也不能给穷人;宁可把牛奶倒到水沟里也不能给穷人的孩子。现在,就算房子再怎么卖不掉,我们也不能降价。
  在这个背景下,我也参与其中,似乎乐此不疲。当下,我在《城市特讯》撰文,对房地产企业进行大肆歌颂。看吧,我就是要看看,自己是多么的厚颜无耻。毫不含糊,那种令人作呕的赞美,我做起来一点也不比那些专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人逊色。
  其中一段说到:“上帝于公元前4004年创造了世界,但J·H·希尔、J·P·摩根与J·D·洛克菲勒改造了世界。这是20世纪初美国一本杂志中的话,老牌英国哲学家伯特兰·罗素带着一种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的暧昧情绪引用过它。与此同时,如果志在制造法国编年史的巴尔扎克听到约翰·科特说‘德鲁克以惊人的智慧将商业、管理与社会变迁统一在一起看待,并帮助我们思考未来’这样的话时,一定会思考良久,然后弃笔从商。虽然同其他行业一样,房地产开发商的目标同样是追求利益最大化,但是,由于房地产开发商所生产的产品是如此庞大,需要调动如此之多的社会资源,并且深层次地、长久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与工作,以至于任何一个有头脑的开发商都不可避免要面对比一般行业企业所面对的更大的问题:你在为这么多的人做着什么呢?你在为这个社会做着什么呢?又在为历史做什么呢?从集权的皇宫、宗教的寺院到柯布西耶‘房屋是居住的机器’再到路易·康‘建筑是有思想的空间创造’,建筑始终承载着比建筑本身更多的东西,建筑的创造者也承载着比一般商品生产者更多的东西。”
  就是这样,引经举典、旁征博引,我把房地产业吹上了天。而我说这样的话,仅是为了给进一步吹嘘天府房产做铺垫。接下去,我就开始不要脸地大大赞美天府房产。
  我这样歌颂它的一个郊外楼盘:在这里,山野与生活将通过它们连接起来,而当我们把镜头拉远,将会发现,自然与人也正通过它们而友好对接。2005年秋天,当我进入这个园区,四面一望,顿然就理解了19世纪末英国社会活动家E·霍华德的“田园城市”概念,并且在眼前涌现出著名的托马斯·莫尔所描绘的理想境界。
  我这样歌颂它的一个商业街项目:一个开放的社会中,公共生活与大众文化的成长必然造就民主的街市,因此,广场、公园以及步行街的兴起是市民社会的必然载体,是市民社会发展的客观要求,同时,“充满各种各样五光十色的商品的Shopping Mall代表了稳定、希望和人们对富裕年代的信心。”从这个意义上,这条商业街既是时代的创造物,也是时代的创造者。
  我这样歌颂它的一个度假酒店:一首诗歌曾经这样写,人啊,必须暂时离开他的生活。暂时离开生活的方法非常之多,隐居修炼、迷恋艺术、遁身宗教……但这些都并非积极的离开,而只是消极的逃避。“其实,我们可以到庄园去。”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曾经这样写道。这倒不失为一种积极的离开:我们可以到庄园去,到别墅去,到度假酒店去,然后更好地回来。是的,可以到度假酒店去,作一种积极的逃避,以应对今后的人生。由此,我相信,天府度假酒店作为风景区里的度假酒店,一定会对安慰这个社会的奋斗者们的身心起到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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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歌颂了天府房产的主要项目之后,我又笔锋一转回到企业:欧文·拉兹洛在他的新书《巨变》中说,未来人类的前途与命运完全取决于人类能否创造出一个新世界。未来不是被预测的,而是要开创的。天府房产作为这样的一个创造者,它的每个产品,从商业街到郊外住宅到度假酒店,无不显示出突破性的力量,自然、历史,以及精神,分别在这三个产品里贴切地呈现出来。A·N·怀特海曾经说:“伟大的社会是商人对自己的功能评价极高的社会。”这个社会正在到来,天府房产却从未这样评价自己。这并非出于谦虚,而只是它的企业性格。伟大的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说:天才都是不自信的。这句话的确切含义其实是:创造者都是平静而内敛的。恰恰唯有如此,才会创造不息;也唯有如此,企业才会走上那条吉姆·柯林斯所认定的“从卓越到伟大”的宽广之路。
  我写这篇文章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巩固同天府房产的合作关系,为搞到即将操作的一个1800亩的别墅项目进行“行贿”。通过这篇文章,我感同身受地体验到,那些媒体记者的文章是怎么敲打出来的,那些所谓广告软文又是怎么泡制出来的。不用说广告策划者、媒体人、地方官员,看看那些专家学者的言论吧,比赤裸裸的欺骗更恶心。因为他们戴着“专业研究”、“实证分析”这样的帽子。上次某大学房地产研究院一个知名专家在某报撰文,引用大量的所谓经济学原理,严肃地教导大家说,房价跟地价没有直接关系,房价上涨,完全是因为本身的经济实在太发达了,老百姓实在太有钱了。老百姓都知道这是假话。事后,这个教授被另一个做某房地产公司顾问的专家揭穿,说某教授是拿了XXX的津贴,利用供求决定房价的理论偷换概念来欺骗老百姓,来掩盖土地储备制度带来的房价上升的事实,为利用土地进行短期敛财的行为打掩护。
  我打电话给唐娜,叫她务必提醒邹祥辉读读我的这篇歌功颂德的文章。然后,起身上了街。这段时间,我常常步行逛街,往往会走上整整一个白天,或者走上半个晚上。就是信步乱走,走到哪儿算哪儿。碰到好玩的事情,就停下来看,和其他的旁观者一起评论评论。我变得那么无聊和畏琐,真正成了一个学生时代曾经不屑的小市民,真正成了和任何人一模一样的人,和那些好人、和那些坏人、和那些阴险奸诈的人、和那些贪官污吏、和那些贩夫走卒、和那些假乞丐真小偷、和那些假君子真强盗、和那些茫茫然的大学生、和那些“八十年代作家” 和“美女作家”、和那些贩卖灵魂的记者秘书、和那些志得意满的房地产开发商一模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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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城市,人人都为房子疯着。没有房子的人拼命想办法弄房子,有房子的还要更多的房子。穷人指望着靠房子养老,富人希望通过房子把财产保存下来。有的人因为房子来到这个城市,有的人因为房子离开这个城市。站在凤凰山的山顶北望,整个城市当中,人群熙熙,皆为房来;人群攘攘,皆为房往。
  “这个项目你一定要做好。”唐娜叮咛我。我们正从她的别墅出来。刚刚,我们讨论了天府房产在金月的一个新项目的策划问题。她向我保证,邹祥辉一定会把这个项目的策划给我做。
  “你怎么这么重视这个项目?”我说。其实,1800亩,别墅用地,郊外风景优美的金月,还是很好玩的。我暗地里又涌起一股刚做春花秋月方案时的兴奋感。这种兴奋,和刚看到一个有魅力的陌生女孩时的兴奋是一模一样的,尽管知道不该去做,但还是会被一种新鲜的征服感刺激着向前。
  “这个项目成功的话,你在这个城市就是响当当的人物了。”唐娜说。“明天我们一起再去看一遍所有好的别墅区。”
  “响当当的人物?哈哈!”我干笑两声,“你不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害怕做出什么‘社会成就’,一直在‘大隐隐于市’。如果想混个脸儿熟,早就可以借那些策划项目参加业内集会、接受媒体采访、发表署名文章,也可以借着前年一本号称‘网上最受欢迎小说’的北漂小说出来做个知名作家。对不对?”
  “对什么呀?谁信。”唐娜撇撇嘴。
  “事实上我害怕这一切,害怕自己真的成为一个‘社会成功人士’。”
  “虚伪!”
  “审视我的内心,这种成功是一种羞耻。”我坚持。
  唐娜叫:“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呀,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是这样的吗?我自己也不知道要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个城市城市虽小,但层次历历分明。离开唐娜所住的别墅往东,的确像是从天堂走向炼狱再走向地狱。因为天堂湖,这个城市向有“天堂”之称,但原来所指的天堂,应该是指这个城市的天堂湖及天堂湖西南十八涧、明珠江度假区一带,并且只是古代的。现在的天堂湖及其周边,已经过重重改造而成为人间园林,昔日天堂之气早已不复存在。尤其当游人如织的时候,这里完全成了但丁所想像的炼狱。
  我所居住的祥云山庄座落于天堂山脚,背后山上就有著名的镇妖塔。当然,不是说山庄是我的,我只是租住其中一个套房而已。我在城西人间仙境别墅区的别墅还没有能够入住,就已卖掉了,我想用这笔钱去遥远的乡下去弄一块地。从宝塔路往西进入一条小巷,经过各类夜总会、KTV、饭店、宾馆,就到达祥云山庄。山庄离天堂湖直线距离才不过100米左右,但要到天堂湖就要经过小巷,一绕就有了上千米的距离。
  祥云山庄的主人原是资本家后代,革命以后房子被没收了,后来不知道通过什么交易把房子拿回来了,再后来,他们又成了资本家,专门炒股票期货,小赔小赚混日子。房东把其中一些房间用来出租。我的房间门口朝东,西边的窗户直接对着天堂山的山岩。沿着山岩不时有细细的水流滑下。我走进房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天花板有些斑驳的污迹,显然是由于潮湿,长了霉菌的缘故。我望着这些污迹想了一会这个充满污迹的城市,然后走出山庄。走出大门,往前一眼望去全是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一路走去,小姐纷纷上前。我就像是一个检阅部队的将军,昂首阔步地在人丛里穿行,一直走出巷子,走上宝塔路,来到天堂湖边。看了一眼天堂湖,有晕车想吐的感觉,立即抽身走开,弯向东面,走向大街,走向城市的中心。
  “他们说这是这个城市最好的住宅区,也是全国最好的。”第二天,唐娜和我一起去参观别墅区。说这话时,我们正把车停在明珠江边明珠江旅游度假区里的一个别墅园区前。
  “玫瑰花园。”我放眼望了望前方。 这个城市的房地产市场之闻名全国,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