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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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恩报恩 更新:2021-02-20 20:20 字数:4800
方言》等。
二十世纪的中国语言学贰二十世纪的汉语训诂学
第二章 二十世纪的汉语训诂学
更新时间2010…5…20 10:43:23 字数:27255
何九盈
站在中国语言学史的角度,回望二十世纪的训诂学历程,深感这门古老的学科,由于远因近因外因内因的种种制约,其现代化进程充满了矛盾、困惑、危机。
一、训诂学的衰落与中兴
在整个封建社会中,“训诂”二字曾因附庸经学而为士人所熟知。一个学童在读《三字经》时就已懂得:“凡训蒙,须讲究,详训诂,明句读。”时至今日,不要说小学生已不知“训诂”是什么意思,就是大学生也很少有人知道“训诂”是怎么一回事了。训诂已由主题话语变为边缘话语,由千年显学变为只有少数人从事的极为冷清的专家之学。这究竟是可喜的进步呢,还是值得担忧的退步呢?从现代学术发展的大趋势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从训诂学自身而言,退步中包含着进步。值得我们认真总结的是:训诂学地位的升降,关系到传统文化向现代化转型过程中一系列复杂的矛盾。梁启超说:“凡研究一个时代思潮,必须把前头的时代略为认清,才能知道那来龙去脉。”《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2页。东方出版社,1996。中国训诂学极盛于乾嘉,到十九世纪中叶开始跌落下来,失去往日的辉煌,渐呈积衰之势。鸦片战争、太平天国,使训诂学的主要根据地江浙一带战火连年,书毁人亡。同时,学术内部兴起的宋学对汉学的批判,也动摇了训诂学的显学地位。面对内忧外患的国势,宋学家指责汉学家搞的训诂之学乃无用之学、破碎之学。方东树说:“汉学诸人,只向纸上与古人争训诂形声。……反之身己心行,推之民人家国,了无益处。”《汉学商兑》39页。商务印书馆,万有文库。一些并非宋学营垒的学者,出于社会责任感、道德责任感,也对训诂考据提出非难。如陈澧说:“今人只讲训诂考据,而不求其义理,遂至于终年读许多书,而做人办事全无长进,此真与不读书者等耳,此风气急宜挽回。”转引自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下册668页,商务印书馆,1997。有的人甚至把鸦片战争的祸根,把太平天国的兴起,都归罪于考据训诂之学,这跟顾炎武等人把明朝覆灭的原因归罪于王阳明的心学一样,都是号错了脉,诊断失误。考据训诂只不过是少数学人从事的一种传统文化,文化并不是行动的主体,它不能对一个王朝的盛衰负任何责任,行动主体是王朝的统治集团和王朝所规定的制度。了解这一点很有必要,因为两千多年以来,中国的知识分子总是把政治与学术混为一谈,把意识形态与人文知识混为一谈,使学术发展经常丧失自己的独立性。乾嘉而后,本世纪八十年代以前,训诂学就一直面临这样的厄运。
继汉宋之争而起的是今古文之争。今文派要战胜古文派,其策略还是宣判考据训诂为“无用”之学。康有为说:“自(刘)歆始尚训诂,以变异博士之学,段王辈扇之,乃标树汉学,耸动后生,沉溺天下,相率于无用,可为太息!”转引自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下册,713页。
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中国逐渐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西方现代学术、文化制度像潮水般涌进中国,世道人心大变,学风大变,科举废,学校兴,四书五经与功名利禄脱钩。经书产生不了牛顿、哥白尼,训诂也训不出飞机大炮。整个传统文化遭遇到全面挑战。自然科学在崛起,经世致用的社会科学也在提高自己的地位,往日的汉宋之争,今古文之争,一变而为“国学”与西学或旧学与新学之争。1905年《国粹学报·发刊辞》说:“海通以来,泰西学术,输入中邦,震旦文明,不绝一线,无识陋儒,或扬西抑中,视旧籍如苴土。”国学保存会发起人之一邓实说:“蟹行之书,纷填于市门;象胥之学,相哄于黉舍。观欧风而心醉,以儒冠为可溺。……吾人同为此惧,发愤保存。”《国学保存会小集叙》,见《国粹学报》第一年乙巳(1905)第一号。1907年,章太炎在东京举办国学讲习会,后来的训诂大家黄侃、沈兼士等人都是讲习会的学生。1912年,四川政府设国学院,出版《国学杂志》,刘师培为主要撰稿人。“国学”并不就是训诂学,而训诂学是国学的基础,人称为“二叔”(章炳麟字枚叔,刘师培字申叔)的国学大师都是本世纪第一代训诂大家。论继承与发扬传统文化之功,刘不如章。章氏坚苦卓绝,以振兴国学为已任;在研究西方思潮,包括语言学知识方面也很下过工夫。梁启超说:“在此清学蜕分与衰落期中,有一人焉能为正统派大张其军者,曰:余杭章炳麟。炳麟少受学于俞樾,治小学极谨严。……既亡命日本,涉猎西籍,以新知附益旧学,日益闳肆。”《清代学术概论》157页,商务印书馆,民国10年初版。季羡林也说:“章太炎在铸古今之外,又会通中西。”《国学大师汤用彤》,见《读书》1993,3。由于时代和章氏本人的局限,章氏并未建立起全新的训诂学理论体系,终其生只是一个“正统派”,晚年逐渐成为新学的对立面。他不相信出土的甲骨文,也不赞成白话文,他的弟子黄侃也反对白话文。“五四”前后的北大,新旧文化的矛盾,几乎形同水火。文科教授“胡适之君与钱玄同君等绝对的提倡白话文学,而刘申叔、黄季刚诸君仍极端维护文言的文学。”蔡元培《我在北京大学的经历》,见《东方杂志》1934年1月1日,31卷1号。新派如傅斯年、毛子水等人极力贬低传统文化,鼓吹欧化。说什么“国故是过去的已死的东西,欧化是正在生长的东西。”毛子水《国故和科学的精神》,见《新潮》第1卷5号,1919年,5月。“东洋文明和西洋文明,怎么能够处于对等地位呢?……一两和十五两成为一斤:这个一两和这个十五两,除同为加法中的一个相加数目外,并没有对等的道理。现在西洋文明和东洋文明的比,何止十五和一的比呢!”毛子水《驳〈新潮〉国故和科学的精神篇订误》,见《新潮》第2卷1号。在这样的思潮笼罩下,加之刘师培、黄侃等人又不能及时地将训诂学从“国学”中剥离出来,所以文字学、音韵学、语法学均已独立成科,而训诂学仍然成不了严格意义上的“学”。胡适也提倡考据训诂,1916年还写过《论训诂之学》,内容太简略,成不了体系。直到二十年代,黄侃在高等学校开设训诂学,才初步建构起训诂学的大框架。他的《训诂学讲词》是一个很扼要的提纲,内容简略。后来公开发表的《训诂述略》,是1928年在中央大学的讲稿,这篇纲领性的文献,现在还常被引用。据载,中国大学陈启彤教授著有《训诂微》一书,凡十余万言,惜未刊行。1926年陈氏去世,《中大季刊》发表了《训诂微》一文提要《中大季刊》1卷1号,1926。。朱芳圃于1928年发表《训诂释例》,解释了20多个训诂名词术语《民铎杂志》9卷3期。三十年代,何仲英著《训诂学引论》,内容简而散,不得要领。四十年代的训诂学成绩比较突出,出现了若干“温故而知新”的训诂论著。所谓“温故”就是对传统训诂学的优缺点有相当深入了解;所谓“知新”是指能运用西方语义学的知识对传统训诂学进行改造。傅懋的《中国训诂学的科学化》《大学》(成都)1卷7期,1942。、王力的《新训诂学》《王力文集》19卷。山东教育出版社,1990。、王纶的《研究训诂之新途径》《国文月刊》75期。1949。,特别是齐佩的《训诂学概论》,“至今仍不失为一部很有用处的基础读物”。《训诂学概论·出版说明》,中华书局,1984。按照当时的势头发展下去,训诂学的中兴,已指日可待。可是,历史一进入五十年代,连年开展学术大批判,批“厚古薄今”,批考据学,批“封资修”等等,整整三十年间,这门学科彻底陷入绝境。从事训诂学研究的学者,完全丧失了自己的学术空间。只有陆宗达于1964年出版过一本三万余字的小册子《训诂浅谈》。台湾的情况有所不同,也不甚景气,林尹的《训诂学概要》(1972)是这时期的代表作。从训诂学自身来说,它在现代语言学中的地位问题并没有彻底解决,故难以立足于现代学科之林。当时许多高校不设训诂课自有其内在的原因。
训诂学的复苏、中兴,始于八十年代。十年动乱结束,整个国家形势好转,学术环境比较宽松。振兴传统文化,大规模整理古籍,急需培养训诂人才。这时,黄侃的弟子们虽已进入晚年。但训诂学中兴的重任主要落在了他们肩上。北京的陆宗达,南京的洪诚、徐复,山东的殷孟伦,武汉的黄焯,一宗传灯,振兴绝学。另外,周祖谟、刘又辛、萧璋、蒋礼鸿、周大璞、张舜徽等,也为中兴斯学作出了自己的贡献。1979年秋,洪诚受教育部委托,举办训诂学培训班,1981年5月在武汉成立了中国训诂学研究会,1982年在北京举办了全国高校训诂学教材编写经验交流会。这三项活动对训诂学的发展具有促进作用。从那时至现在,老一辈训诂学家多已凋谢,而训诂学的研究队伍,薪尽火传,不断壮大,训诂学的研究成果也颇为可观。
二、八十年代兴起的训诂概论热
本世纪约莫出版了三十多部概论性的训诂专著,大部分是八十年代以来出版的。其中绝大多数是应教学急需而编写的教材,只有少数几种是著者多年研究的理论成果。作为教学体系的训诂用书,某些一般化的炒冷饭的内容固然无法完全避免,而别具匠心的勇于创新的作者也力图写出自己的研究心得,发挥自己独创的见解,其价值自然要高出那些内容肤泛的急就章。
1980年7月,陆宗达的《训诂简论》出版了,这是一部“报春”之作。此书以《训诂浅谈》为基础增修而成。著者长期从事训诂研究,谙熟文献资料,例证丰富,但不以敷衍铺张为能事。盖意在普及,简要通俗是这类读物最得体的一种写法。
同年9月,周大璞的《训诂学要略》问世,全书注重基本知识的介绍,重点突出,要言不烦。“训诂十弊”一章批评了旧训诂学的缺点,颇中肯綮。而“破字当头”、“厚今薄古”的提法,只不过是老一辈学者对“前朝曲”的习惯性回味。
在众多的概论性著作中,洪诚的《训诂学》无论是构架还是内容都相当出色。洪氏五十年代就在南京大学开设“训诂学”,此书即以当时的讲义为基础修改增补而成,1984年正式出版时,洪氏已谢世四年有余。洪氏认为“训诂学是为阅读古代书面语服务的一门科学”《训诂学》1页。江苏古籍出版社。,故全书的内容紧紧围绕着古书的阅读和注释而展开,还旁及文字、音韵、语法、校勘等多方面的问题。由于作者熟读古书,学养深厚,敢于评论古今得失,不乏真知灼见。书中还对不少语法现象、字词问题进行年代判断。如说“上古有三个音节的名词、形容词,没有三个音节的动词”(97页);“汉语没有双音词头的动词,上古没有双音词尾的形容词”(97页);“全部十三经不用‘真’字,不用‘镜’字(用鉴字)”(106页);“太阳在汉朝是词组,意思是最盛的阳气。汉魏之间这个词组始转为词,专指日头”(109页);穿衣服的“穿”,“周人称‘衣’,称‘服’(动词),称‘擐’。……汉魏人称‘着’。……南北朝以后才称‘穿’”(111页);“同一概念,时代不同,表示的词可能不同”(111页)。这些断语都能表现出,一个受过现代语言学训练的训诂学家,他在处理古文献资料时,手段、方法、语言视野,往往为古人所不及。洪氏的这本17万余字的小书,分量不重,质量却很重。
在中年训诂学家中,郭在贻的成绩比较突出,郭氏不幸于1989年去世。他的《训诂学》(1986)也有不少创见,其中“训诂学的新领域——汉魏六朝以来方俗词语的研究”这一章尤为值得注意,第七章“学习和研究训诂所应采取的正确态度”提出了三条原则:“一、务平实,忌好奇;二、重证据,戒臆断;三、宁阙疑,勿强解。”“好奇”、“臆断”、“强解”,乃时下古书注释的通病。在贻提出这三点,具有很强的针对性。
张永言的《训诂学简论》(1985),对“为什么需要训诂学”论述详明,关于“训诂学和方言学”“训诂学和比较语言学”的关系也有很好的分析。著者掌握丰富的语言资料,又通晓语言学理论,故引证扎实,说理圆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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