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披荆斩棘      更新:2021-02-20 20:07      字数:4836
  但她拒绝离开。
  有一天,阿米娜回来,发现她丈夫的兄弟已经把她的锡屋顶卖掉了,买主正忙着把它搬走。雨季已经开始了,阿米娜又冷又饿,穷得没有任何东西能做点心去卖。由于没有屋顶的保护,暴风雨摧毁了房子的泥墙。她竭尽所能喂养孩子们,她是个有自尊心的女人,所以她只在附近的村子里乞讨。有一天她到家时发现房子塌了,她尖声哭喊起来:“我的女儿呢?我的孩子在哪儿呀?”
  她在坍塌的房子废墟下找到了已经死去的大女儿。
  努加罕在1976年首次见到阿玛加·阿米娜时,她正抱着她唯一幸存的孩子。她伤心极了,非常绝望。没有任何放贷者借给她钱,更不要说一家商业银行了。但是用格莱珉的贷款,她买了竹子,编制篮子。一直到死,阿米娜都是格莱珉的贷款者,现在她女儿是格莱珉的成员。
  通过努加罕和阿玛加打交道的经历和许多类似的希望渺茫的案例,我清楚地看到,努加罕和穷人打交道确实有一种特殊的才能。我非常高兴能有她作为我团队的一员。有一天,因为家里的一些事,努加罕小姑子的哥哥来找努加罕。看到我们的办公室不过是一间锡顶的棚屋,没有电话、卫生间和自来水,他大吃一惊。那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一个商业银行的样子。办公室的经理阿萨德告诉努加罕的姻亲,她到实地工作去了。那个男人找到了努加罕,发现她坐在一棵树下的草地上,正在和村里的一些妇女谈话。他极为震惊。努加罕窘迫之下撒了谎,告诉他说,那天是特殊情况,并求他不要把看到的情况告诉她母亲。但他还是说了。
  一开始,努加罕的母亲大发雷霆。如同大多数最保守的孟加拉穆斯林一样,她认为女儿就应该遵守“遮蔽”习俗藏在家里。她无法想象努加罕在露天野外工作,更无法想象,对于一个可敬的女人而言这种工作能算是体面的。最终,努加罕把实情告诉了母亲,并诉说了她帮助穷人的深切愿望。母亲终于缓和下来。今天,她是一个大力支持格莱珉的人。
  有一天,我要努加罕在文化节上做一个有关格莱珉的演讲,她要和两个刚来不久的女员工一起去库米拉城(illa)。由于从吉大港到库米拉的旅程没什么危险,我没有安排男同事陪她们一起去。这并不是因为我漠不关心,我觉得我的工作人员应该独立。而且我知道,格莱珉需要打破那个女人不能单独短途旅行的神话。
  男同事会安排旅程并处理路上的所有琐事,尽管努加罕没有表现出来,但是由于我没有安排一个男人同行,她非常生气。她甚至给一个男同事打电话请他陪她一起去,但是他没有空。她以前从没独自旅行过,她祈祷真主赐给她力量和勇气,然后出发了。她在库米拉城的演说获得了很大的成功。
  现在,努加罕可以毫无困难地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旅行。她是格莱珉银行的三位总经理之一,并且是我们培训部的负责人,在那儿,她帮助数以百计的我们未来的年轻银行工作者们成为自立的人。
  第六章 从乔布拉扩展到坦盖尔(1)
  1977年秋天,在我们的乡村银行试验一周年纪念之际,我在吉大港与亲人们一起度过神圣的Eidul Fitr节,庆祝历时一个月之久的拉马丹(Ramadan)斋期的结束。虽然Eidul Fitr节是个三天的假期,但是像大多数孟加拉家庭一样,我们用一周时间来庆祝它。我的父母都极为虔诚,他们在子女身上灌输了一种对传统深深的尊重。在整个拉马丹期间,父亲都在按《古兰经》的要求捐献 Jakat(一种宗教的税金)。根据伊斯兰教法规定,首先给有需要的亲属,然后给穷苦的邻居,最后给一般的穷人。
  Eidul Fitr节也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回顾转瞬已逝的一年的机会。1977年,我们都聚在尼里比里(Niribili),尼里比里的意思是和平与安宁,这房子是父亲1959年在当时吉大港的帕奇莱士(Pachlaish)新住宅区建的。房子树立在一道花园护墙的后面,郁郁葱葱的绿树环绕四周,有芒果树、槟榔树、香蕉树、柚树、番石榴树、椰子树和石榴树。尼里比里很大,那许多大露台和宽敞的空间使我总是觉得它就像一艘跨洋的汽轮。尽管它的建筑有许多特异之处——房间太大了,门庭太奢侈了,不实际,但我还是很喜爱这个地方。它有八个分开的单元由我的兄弟们分别居住,父亲住在一层,被他心爱的酿制桶包围着,他喜欢那样。这座房子是家庭力量与团结的源泉。
  在Eid这一天,全家依据惯例履行仪式。我们很早就起床洗漱,然后动身去祖辈生活的巴图亚村,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在二次大战期间,全家人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度过。早晨七点钟,家里的男人前往Eidgah,那是一片空地,许多人集合在那里祈祷。我们做祈祷,阿訇开始布道,几千人排在他身后。所有的人都穿着新的Eid服,空场上充满传统香水的气味。祈祷做完以后,我与兄弟们拥抱,互致“Edi快乐”,然后排成一队去触摸父亲的脚,以示敬意和问候。上过坟,并且付了法定的 fitra税(给穷人的1。25公斤麦子)以后,我们开始去拜访各家亲戚。在一个月的斋戒之后,甜肉和美味的面条吃起来更香了。
  姐姐莫姆塔兹做的甜食最棒。那年她做了一些我最喜欢吃的 rashomalai(一种混着小白颗粒popy种子和芒果肉的浓牛奶)。我津津有味地享受着她做的酸奶和 chira(一种加入甜芒果和香蕉的美味麦片)。
  莫姆塔兹比我大20岁,长着鹅蛋脸,一双热情的黑眼睛。虽然她17岁就结婚离开了家,但就像一个替补母亲,她总是把照看弟妹们当作自己分内的事。1977年这个Ediul Fitr,孩子们都在我们身边,互相召唤着,笑着,吃着,玩着。但莫姆塔兹默默地握住我的手。她是多么好呀!她对我,对我们大家,是那么的关爱!看着她的眼睛,我回忆起1950年的那一天,我坐公共汽车和人力车飞奔到她家,告诉她弟弟阿尤布出生了。我气喘吁吁,万分激动。她大笑着拥抱我,召唤她的邻居们通报这个好消息。我们吃啊,庆祝啊,直到深夜。第二天莫姆塔兹打好了包,搬到家里来帮助母亲照料小阿尤布。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环顾左右,我的姐姐莫姆塔兹和图努,我的兄弟萨拉姆,易卜拉辛,贾汉吉尔,阿尤布,阿扎姆和莫因努,我为我们的健康和幸福而感谢真主。我们真是幸运。
  1977年10月,在一次去首都达卡的旅途中,我的一次偶遇大大改变了我们将贷款给乔布拉穷村民的努力方向。出于一些与格莱珉无关的个人原因,我造访了孟加拉农业银行,那是我们最大的国有银行之一。在那儿我偶然遇到一个熟人,就是那个银行的董事总经理。A。M。阿尼苏扎曼(A。M。Anisuzzaman)先生是个极为健谈开朗的人,一看见我,他立即发表了一长篇激烈的演说。他独自说了很长时间,攻击我和其他学究们躲在象牙塔里,没有为孟加拉做出应有的贡献。那真是一场猛烈的攻击:
  “你们这些学究令我们失望。你们没有尽到你们的社会责任。这个国家的银行体系糟透了,全是腐化、贪污和肮脏。每年,成百上千万的塔卡悄无声息地被人从农业银行偷走,没有一个人为任何事向任何人负责。你们这些有着白如百合的双手的学究们,有你们舒适的工作和出国旅行,你们肯定不负责。你们都全无用处。完全没有用!在这个社会所看到的东西让我厌恶之极。没有人想到穷人。我告诉你,这个国家让人感到耻辱,它就活该有这么多问题。”
  阿尼苏扎曼不停地说啊说,等他终于慢下来以后,我说:“好吧,先生,听到你说的这些我很高兴,因为我恰巧有个可能使你感兴趣的建议。”
  接下来我大致说明了我的乔布拉试验,并解释说,我的学生们是不拿薪水志愿工作的;“他们捐献了他们的时间,而我用我的实习预算来付那些费用。那些贷款正得到偿还,贷款者的状况正在一天天好转。但是我确实为我的学生们担忧。整个试验只是由一根细线维系起来的,我需要机构的支持。”
  阿尼苏扎曼仔细地听我讲。我看到他被我的想法吸引,他激动起来了。
  “你们和贾纳塔银行有什么麻烦?”他问道。
  “他们坚持要我为每一笔贷款担保。我要去美国三个月出席联合国大会的一些会议,而他们坚持要把贷款文件寄给我,要我签字。你可以想象,那有多么不实际!”
  他摇摇头:“告诉我,我能帮你什么忙。”
  我很高兴。我本来可能多少年都根本碰不上这么一位热切地想帮忙的人的。我解释说:“贾纳塔银行不能对我们的项目提出拒绝,因为没有拖欠还款的。但是他们总要花两到六个月才肯批一笔新贷款,每一笔都要经过达卡的总行审批,而且每次碰到一个问题,他们还要再多花几个月时间才能从指挥链的上端再绕回来。这样运作十分困难。”
  阿尼苏扎曼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不能这样下去。这很荒谬。现在告诉我,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从农业银行?”
  “对。”
  “嗯——”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我想,我希望农业银行在乔布拉建立一个分行,由我支配。我会订立它的规章与操作程序,招募我自己的工作人员。你们要允许我发放总额达一百万塔卡的贷款。给我一百万塔卡的限制,给我一年时间,然后盖上盖子放手让我去工作。一年以后再打开盖子,看我是不是还活着。如果你们喜欢我做的事,就延长那个项目。如果不喜欢,就关掉那个分行,不提这件事,把我当作一个试验。如果根本没人偿还我们的贷款,那么最多你们也就是亏损了一百万塔卡。”
  “好的。”阿尼苏扎曼说。他拿起电话,对他的秘书说:“给我接吉大港地区经理。”他捂住听筒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吉大港?”
  “明天。”
  “坐下午的飞机?”
  “对。”
  电话中传来另一个声音,阿尼苏扎曼说:“我的朋友尤努斯教授明天要从达卡飞回去,他将在下午五点钟到达校园。我想要你在他的居所等他,我还想要你听从他的指令。无论他怎么说,无论他想要什么,我都命令你那样做。你明白了吗?”
  “明白,先生。”
  “你有什么问题吗?”阿尼苏扎曼对着电话说。
  “没有,先生。”
  “好极了。那么,我不想听到说有任何事情出了问题。我不想听到尤努斯教授向我抱怨说,他的命令没有被遵从。你明白吗?”
  我从阿尼苏扎曼的办公室走出来时仍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我看到一个姑娘正在外面的大街上扫地。她极瘦,光着脚,带着一个鼻环。像达卡大街成千上万的清洁工一样,这个女人一天干到晚,一周干七天,才能刚刚勉强维生。然而她还算是一个“幸运者”,因为她有一份工作。为了这个女人,为了所有那些甚至不敢奢望一份清洁工工作的女人们,我要发展我的贷款项目。此刻,我知道我在做正确的事。
  第二天下午,农业银行吉大港地区的经理在我的起居室里等着我。他十分紧张的样子。我告诉他头一天发生了什么事,阿尼苏扎曼多么热情地赞同我的学生们和我正在乔布拉村做的事。那个经理解释说,我需要写一个项目建议书。他会带几个同事再到我家来,起草一份正式的书面出资申请。
  第二天是星期一,五个人来到我家。他们问了我许许多多的问题,一些我从没想到过的事:我需要多少贷款者?多少雇员?我提供什么样的薪金水平?我需要多少保险柜?我尽可能地回答了那些问题。几周以后,我收到了寄来的一个大信封。那是一份建议书,基于我告诉他们我想做的事所做出的一部复杂的洋洋巨著,充满了官僚的行话,甚至连读一页都极为困难。它什么也没说。我拿过一支笔,用我自己的话草草记下了我初始的想法。我的提议简明扼要。我第一要改的就是这个分行的名字。我写道:
  Krishi银行以“农业”这个专有名词作为它的名称,而我并不希望这个分行与农业有关联。在孟加拉,农夫并不是最穷的人。相反,与没有土地、靠出卖劳动力为生的人相比,那些拥有土地的人的日子是比较好过的。我想要这个分行覆盖乡村的各行各业,诸如贸易、小手工业、零售业,甚至是走街串户的叫卖。我想要它成为一个乡村银行,而不是只关心收成与农作的银行。所以我选择“格莱珉”格莱珉(Grameen)出自“村庄(gram)”一词的形容词形式,意为“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