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
花旗 更新:2021-02-20 19:59 字数:4815
“什么问题?”
“就是关于少彤的病。”曲非问道,“少彤有一次在闲谈中曾提到他的体弱其实是因为体内的三阴绝脉所造成的。但据弟子所知,三阴绝脉其实并非完全的绝症,如果有人在他年幼时以绝顶的内力灌注入他的体内,还是有可能打通绝脉的。不知燕世伯那时候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燕归来微微一愣,皱了皱眉,望着他道:“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曲非问直视着他。
“只是一个问题。”既然问题已问了出来,他索性款款而谈了起来。“弟子初听少彤提到时,便已经很奇怪了,但那时候百思不得其解。等到后来听到一个消息,才在心里面恍然大悟,自以为已经明白了燕世伯为什么不出手的真相。可是今日得见燕世伯如此风范,弟子不由大为心折,料定以前的猜想必定全都错了。所以弟子这才忍不住请问燕世伯。”
“你听到了什么消息,自以为明白了?”燕归来问。
曲非问犹豫了一下。
燕归来双目炯炯,直视着他。眼眸里有一种了悟,似乎心里已经明白,问他,也只是想确认一下罢了。
“是……弟子听说,少彤并不是世伯您的骨肉。”曲非问还是只敢说了一半。“所以弟子因而心存误会。弟子小视了世伯为人,实在惭愧。”
燕归来依然静静地望着他,半晌,忽然微微一笑。“只怕你所听说的,还不止此吧?”
曲非问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一时心下颇悔自己一时冲动,问了这个问题。
“你猜的没错。但也猜错了。”燕归来站起身来,负手望着墙上的字画。
曲非问等着他的进一步解释。
沉默。良久,燕归来缓缓道:“彤儿确实不是我的孩子,他是昔年魔教教主管方夜之子。十五年前丹霞山一战,魔教全数覆灭,我收养了他。那一年,他刚满六岁。”
“您是因为他那时候已经有了记忆,恐怕若为他打通了绝脉,让他学会了武功,日后万一记起父母之仇,会想要报仇吧?”曲非问猜。
燕归来淡淡地笑了一声。“所以我说你猜的没错,但也猜错了。”
“猜对的是,我对彤儿确实存有防备之心,不希望他长大以后陷入仇恨之中。错的是,彤儿他并不是天生绝脉。”负手仰望壁上字画,画中烟波浩淼。燕归来悠悠道,“他的脉络,是我当年亲手点断的。”
当年的往事悠悠流上心头。那一天,那个熟悉的容颜在他的面前,用尽一生的凄婉对着他和泪回眸一笑,短剑自刺入心怀。而他却几乎无能保护下她拼却性命不要也要保护的小小婴孩。“除非点断他的脉络,令他终身不能练武。”同伴们说。于是他亲手,点断了那个用仇恨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他的小男孩的脉络。
后来就退出了江湖,归隐起来。悠悠岁月十五年。他老了,那个昔日的小男孩也长大了。而长大的小男孩,忘记了儿时的记忆。
“世伯您……您这样……”曲非问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是想骂我狠毒?”燕归来淡淡地道。
曲非问不敢说出口,不过心里确实如此想。
“狠毒……唉!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做究竟是太狠毒了呢,还是太心软?”燕归来却忽然长叹息了一声。
这还叫心软?曲非问不敢反驳。
“世事如棋,天道循环。”燕归来喃喃自语。“和你说这些,不知是对是错。不过既然说了,那就再多说几句吧。彤儿那孩子个性偏激,非问,盼你对他多担待一些。”
“这个不消世伯吩咐。”
“若他心性大变,你还能如此对他吗?”燕归来忽然转身,双目炯炯,如利剑般直视着他。“若他其实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善良无邪的少年,你还能如此对他吗?”
曲非问被他的目光刺得心头猛然大震。连发呆也不及,他脱口便道:“当然能!”然后他才发现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心头想起的不是燕少彤,而是管清月。
就算你是魔教的教主,就算你是如此狠毒无情的人儿,我也仍然忘不了你。
燕归来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又负手转了过去。
“记着你今天说过的话。去罢。”
走出门外的时候,曲非问才怔怔地感到奇怪。燕世伯为什么最后会那样说少彤?少彤又不是清月。
然而这个疑问,在五天以后,也即是武林大会正式开始的第三天,曲非问才终于得到了答案。
“还有人向我挑战吗?”
武林大会新一任武林盟主的推选,按照以前的惯例采取擂台制。擂台上人来人往,一个个上去的人很快又被打下去了,没有人能够坚持到最后。直到此刻,站在擂台上,傲然环视四周,向台下武林群雄发出挑战的,是一个红衣的美少年。
不,那不是红衣。少年身上原本所穿的,是一袭黄衫。这黄衫却被鲜血所浸润了,染成了红色。少年站在擂台上已经半天了。半天的时间里,少年击败了上台来挑战的四十三个武林高手,也杀死了四十三人。喷溅着鲜血的尸体一具具倒在少年的身下,少年的黄衫被鲜血染红。这红色惊怖了台下的无数高手。
“还有人向燕公子挑战吗?没有的话,老夫就代表武林同盟众位同道的意见,在此宣布燕公子为新任的武林盟主。”
负责担任擂台赛仲裁人的东方世家家主,东方飞龙,站起身来缓缓宣布。这句话他连说了三遍。
台下鸦雀无声。没有人再敢上台来挑战。
“这少年好重的杀气。”台下,江碎玉悄悄地对站在身边的曲非问道,“他若真当了武林盟主,只怕以后武林中不会有太平日子过了。”
曲非问怔怔地望着台上的少年,没有听到他的话。
“那你就上台去,把他的盟主之位抢过来自己做呀!”两人的旁边,一个有着大大的眼睛、圆圆的酒窝的俏丽的女孩儿瞪着江碎玉笑吟吟地建议着。
“我做这个盟主做什么?”江碎玉不屑地道,“小女孩真没见识。武林同盟现在早就衰落了,做这个武林盟主,不仅得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相反还要被麻烦事缠身。我躲还来不及呢,还自己凑上去?哼哼,若要成名江湖,称霸天下,就一定要靠我新组建的风云盟!”
“说得怪好听。其实还不是你怕打不过他被人家杀死。”女孩儿不理他那一套。
江碎玉白了女孩儿一眼。“不和你一般见识。”扭头看看曲非问,他奇怪地道:“曲兄你怎么了,从刚才就发呆到现在?”
曲非问却只是远望着台上的少年,怔怔地自语。“……为什么会这样?”
此刻的台上,东方飞龙正在大声地宣布:“三遍已过。既然没有人再上台来和燕公子一战,那么,燕公子便是今次武林大会所推举出来的新任武林盟主了!请大家为新盟主庆贺!”说着当先鼓起掌来。
台下爆发出如雷欢呼。
欢呼声和鼓掌声唤回了曲非问的怔忡。望着台上少年面对着台下的群雄,展开了一个心愿终于得偿的灿烂笑容,艳丽犹如春花初绽,曲非问不由得再次苦笑。
台上的那是你吗,少彤?
是因为双生子不仅容貌相同,连心性其实也都一样吗?所以少彤你可以变得如清月一般冷酷无情。还是少彤你以前其实一直都在用纯真无邪的外表来欺骗着我?
猛力地摇头,不肯相信从前燕少彤的表情都是在做戏。那不是真的!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事情?
对了!少彤的绝脉!
想起来燕归来所说的话。少彤体内的脉络,是他亲手所点断。自己也曾经为少彤把过脉,确实如此。而一个被点断了身上重要经脉的人怎么可能会练武?何况还练得如此地高明!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吧。台上的那人……不是少彤。
清月你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取代了少彤吗?因为发觉直接用魔教的势力不容易达成你的目标,所以索性转换方式,利用燕归来之子的身份来夺得武林盟主之位,然后再借机达成你的目标!一定是这样吧?
难怪燕世伯会提到心性大变一说。那不是心性大变,而是本来就是两个人啊!可怜燕世伯却也被瞒在鼓里。
可是少彤是你的孪生兄弟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怎么可以!
一股怒气莫名的充盈在心中,无可宣泄。
更多的却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心痛。
入夜。
白天的欢聚逐渐的散去。半月坪上,支起的帐篷还在,半数的人却已陆续下山。东方世家的庄院里,庆贺的酒席也终于阑珊。涤雪院中,此刻门锁已闭。
曲非问告别江碎玉和其他朋友,一个人,悄悄地潜入涤雪院。
才入院落,还未决定是否要直接进去请见燕少彤,便听见一下低沉的叹息,透过紧闭的窗户传了出来。曲非问一愣,站在窗外,悄无声息地点破窗纸,朝内望去。
室中灯火辉煌。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站着的是假扮燕少彤的管清月。坐着的是燕归来。
“你终于下手了。”燕归来面色苍白,一手紧捂着腰间,轻轻咳了咳,低声道,“我还在想,你究竟会拖到什么时候才出手。从七年前我就在等这一天了。现在我总算可以解脱了……”
“从七年前我就想杀你了。不,早在十五年前,我就想杀你了!”管清月冷淡地道。“为了杀你我准备了这么多年,忍耐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你居然会束手待毙。早知如此,七年前我就动手杀了你啦!”
“很好……”燕归来面上浮现出淡淡的苦笑。“我知道你恨我。唉,我从来不想你原谅我,只希望你以后做了武林盟主,就好好地做下去,不要再想魔教的事情了罢!还有……彤儿……彤儿他什么也不知道。求你让他永远快乐安逸地活下去,不要杀了他。”
“那是我和他的事。”管清月仍是淡淡地道,“我们的事情我们自会解决,不劳你关照。你自己都要死了,还管燕少彤那白痴做什么?”
燕归来苦笑了笑,低声道:“说得也是。”轻叹一声,他眼睛望着管清月,忽然道:“七年前的事情,我一直都在后悔……唉,你知不知道,你长的真的很象你娘?七年前的那一天你穿着那一身衣衫,看起来,活脱脱就是当年我初见她时,她的模样……”
管清月的脸色苍白起来。苍白得没有一丁点血色。身躯轻轻地颤抖。
“一晃眼,就是三十年了啊……”燕归来喃喃低语,“从那天我初见阿彤起,已经三十年了……唉。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话声越来越低,终至断绝。紧捂着腰间的手软软地松开,露出满是鲜血的腰际。头一歪,身子瘫倒在椅子上。他死了。
窗外一阵风来,曲非问只觉得心头忽然一寒。
管清月苍白着脸,缓步走到椅子前,探手轻试。然后长长地嘘了口气,面上也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终于……死了啊……”
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他宛如疲劳到了极点,抚着额头,轻轻闭上了眼睛。窗外的曲非问隔着窗子望过去,只见烛光下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闪动,有什么闪亮的东西一晃,细瞧来,却是两颗泪珠滚下眼角。
“曲非问……”少年低声轻唤。“好想……见你啊……”
窗外的曲非问一呆,身躯不自觉地颤了颤。
“嗒”地一声轻响,窗台上一颗小石子被曲非问不小心碰落了下地。
很轻微很轻微的声音,可是少年立刻警觉了起来。
“谁!”
厉声喝问,少年急闪到窗前,“砰”地一声推开窗门。
曲非问没有动。
四目登时相对。少年一惊,叫道:“曲非问?”面上神色忽然一喜一愁。紧接着他沉下脸来:“你来做什么?不是曾经说过,我们永生不要再相见么!”
永生不相见。
这是离开魔教总坛之前,彼此所说过的话。
曲非问苦笑。“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不想见你。”
管清月的面色忽然有些恼了。“你就这样不想见我么?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夜深人静,这里不欢迎不请自来的客人!”
曲非问叹息。“我也不想来……可是有些事情,终究是要弄明白的。有些事情,终究是无法装作可以置身事外的。”
“置身事外不好么?”
管清月的面上忽然现出万般凄苦。“有很多人,很多事,想置身事外还做不到呢。你……你明明可以不参与进来的啊!又为什么一定要进来,让你我都为难?”
曲非问怔怔地瞧着他,眼眸中神思变幻。他不答。
对视。两个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互相望着。
窗外月白风清。忽地一下,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了一阵狂风,吹打着大开的窗扇狠狠地撞了回来,发出极响亮的声音。
惊醒了两个人。
“少彤他现在怎么样?”曲非问回过神来,想起了燕少彤,不由得担心起来。管清月不至于杀了少彤之后才顶替他的吧?毕竟他们是孪生兄弟。可是也难说。
管清月的眉宇间又露出了一丝不悦。他还是道:“他还睡着,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