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管清月傲然道，“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生，或者死！聪明人都会选择正确的一条。再说，”他忽然微微一笑，“你不后悔么？你不觉得对不起我们魔教，对不起我们管家么？十五年前我们无辜被灭，十五年后我那些无辜的属下们又被你杀死！还有我……你毁了我多少年的心血啊！你怎么可以不偿还我？”
  “我凭什么偿还你？”曲非问冷笑，“十五年前的事与我无关。再说，那时候你们魔教真的就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么？至于现在这件事，我杀了你的属下们，最多也拿我一条性命来偿还！想要我为你卖命，决不可能！”
  管清月绝色的容颜一下子阴沉下来。
  “你早晚会答应我的！”半天，他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此后的十余日里，两人僵持不下。
  管清月每夜前来，坚持要曲非问答应做自己的手下。而曲非问立场坚定，始终不肯吐口。双方性子刚硬，谁也不肯让步。管清月恼将上来，不免就变着法儿凌虐曲非问，曲非问偏偏也是倔强，越是折磨越是骄傲。双方如同针尖对上麦芒，又如水火不能并存。场面是越来越僵。
  “你到底为什么不肯答应我？”
  又一次习惯性的对抗过后，管清月忽然叹了口气，颓丧地坐倒在床沿，无力地说，“我在你心里，真的连这点地位都没有吗？”
  曲非问同样颓丧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乍听这句话，心却蓦然一跳。
  折磨。这于我是如此，于你，是否也是如此？我们天生不能并立，除非你退出魔教，或者我放弃一切。然而无奈的是，人生于世，总有许多东西，是死也不肯放弃的。如你，如我。
  闭上眼，回想起往日的点点滴滴。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曲非问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父亲是谁？”
  管清月一惊。“是谁？”
  曲非问苦苦一笑。“家父十多年前，人称‘中州大侠’。十五年前丹霞山一战中，亡于魔教群雄之手。”
  “所以你就因此仇恨魔教？”
  “正如你因此仇恨武林正派一样。”
  “但是，但是！”管清月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我并不是为了父亲被正派中人所杀而仇恨！我是为了母亲和姊姊！母亲和姊姊……她们死得好惨！这十多年来，我每当一闭上眼睛，就会记起当时的场面。他们当着我的面……当着我的面侮辱了母亲和姊姊，然后又那么残忍地杀了她们。我不能原谅！”
  侮辱？
  曲非问一怔，脸色变得十分古怪。
  不过他也没有就此再说什么，只淡淡地道：“我之所以仇恨魔教，也不是因为父亲的原因！而是同样的，因为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啊！那在父亲去世之后，因为终日伤心流泪而终于哭瞎了的双眼，因为不能忘记仇恨而每天在我的耳边深深教诲要我同样永远记住仇恨的声音，因为痛恨于我的不听从命令苦志复仇而伤心失望到了极点终至愤而一死的怨毒！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见到你尸体的那一瞬间我的魂飞魄散。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在你墓前痛哭着发誓要完成你的愿望和魔教誓不两立时我的誓言。那天之后，我的唯一的心愿，就是让魔教余孽永远也不能再存在于这个世上！
  为什么，你要是昔年魔教后人？为什么，你一心一意要重建魔教？
  我们之间的对立，永无可能更改。
  “是这样吗？”
  管清月惨笑着，望着他的视线里满是悲哀，语声却是无尽的柔软。
  “真是麻烦呢……你又不肯加入我们，而我又不想杀了你。唉！非问，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曲非问苦笑。
  “这是你的事。要我说的话，我会讲，你何不放了我？我和你，原是两条不可能交汇的河流，一在南一在北，各自奔流入海，除非身死黄泉，否则，永生不必相见。”
  “永生不相见么？”
  管清月看着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忽然抬头望向窗外，喃喃地道：“天又快要亮了！”
  曲非问心头忽然一动。这多日来，管清月从来都是夜晚前来，白天却从没有来过。有什么原因吗？他不自觉地打量着他，但是看不出什么来。
  管清月却没有注意到对方审视自己的目光。
  “若你离开了这里，你会不会去找燕少彤？”他忽然提起了这个久违的名字。
  曲非问一愣，不答。
  管清月仔细地看着他的表情，忽然笑了起来。“谢天谢地，虽然你不肯告诉我，但你总算没有骗我。”
  笑够了，他又叹。“唉！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呀……我其实想一辈子留住你的，不过看来终究是不可能呢。”
  曲非问不解地看着他。
  管清月站起身来，纤手轻轻一弹，一个小小的闪着银光的东西落到了曲非问的身边。转身离去，他的话声从门外幽幽传来。“钥匙给你，去留就请君任便吧。如果走的话，希望他日江湖之上，我们能如今日之言，永生不相见。”
  曲非问拾起那个银色的小东西。是一枚小巧的银色钥匙。钥匙插入左腕的手铐上，“喀啪”一声脆响，手铐打开了。
  自由了么？
  长长地吐了口气，曲非问站起身来，忽感心头一阵惘然。
  真的就这么一朝分别，永生都不再相见了么？
  但是……事既如此，更无挽回。那么我和你……也只能是，这样了啊！
  摇摇头，摆脱开心头杂乱的思绪，曲非问倏地仰天一声清啸，声可遏云！啸声轰轰发发，连绵不断，其音未绝，人已远去。一条淡青色的身影消失在东方初升的红日影里，更不回头。
  房门外纱窗下，朝阳光华里，黑衣的少年怔怔地远望东方早已看不见的人影，蓦然垂眸一声轻叹！两颗晶莹的水珠，落下地来。也不知是露是泪。
  第五章
  恍如隔世
  秋天的时候，红叶黄花满山。
  “怎么，你一直窝在我这儿，是真的不打算去黄山参加武林大会了？”
  “还是不去了。现在我意兴阑珊得很。”
  先发话那人摇了摇头，喃喃地道：“我看也是。”站起身来，那人大笑着道：“好罢！什么时候想把你的不如意事告诉了我，不妨来找我说。我是个很好的听众，可决不勉强。”
  “我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后说话的人一袭青衫，正是曲非问。他淡淡地笑着摇头。“有什么事，莫兄只管请便吧！不用一直在这里陪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山头于是只剩下了曲非问一个人。
  无聊地叹了口气，曲非问举起小酒壶又饮了几口。酒意香洌，入口到喉，浸润着他萧索的心。
  黄山黄山。少彤还会去黄山吗？
  清月呢？
  长声叹息，听见山下忽然又传来一个极清雅的声音。“好久不见！曲兄，到处找你不到，没想到你居然躲在莫兄这里。”
  “是江兄吗？”扔下酒壶，曲非问眼睛一亮。
  山脚下那人长声笑道：“正是碎玉。”
  笑声未绝，已到跟前。那人儿原来是一个紫衣的美少年，星眸月颜，顾盼生辉，意气飞扬，见之忘俗。
  “江兄。”曲非问笑着打招呼，“没想到江兄也会到这里来。怎么江兄居然有事在找我么？”
  “正是。”那紫衣少年笑道，“我有一事，欲与曲兄相商，不料平时无事时常见曲兄，这番真个有事，倒再也找不到曲兄下落了。今日此来，本是为了寻莫兄来的。谁知就那么巧，竟在这里遇见曲兄，这可真是俗话说的‘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不知江兄找我有什么事情？”曲非问问。
  少年笑。“记得我上次见你时，和你说过的组建风云盟之事么？”
  曲非问诧异道：“难道你真的将它付诸事实了？”
  “正是！”少年哈哈大笑，显是内心得意之极。“曲兄，我当初曾说过，我江碎玉一旦下定决心的事情，一定要将它付诸实现。岂有说话不算话的道理？”他双目闪闪，目射异彩。“方今武林，群雄并起，正道势衰，邪道渐盛，武林同盟已逐渐衰落不成气候。当此之际，我们自当趁势而起，争霸江湖！”
  “好豪气！”曲非问拍掌赞叹，却道，“只是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吧？”
  “怎么没有？”江碎玉侧首笑问，“我们是不是朋友？”
  “当然是。”
  “那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曲非问苦笑。“是。”
  江碎玉猛一拍掌。“这不就结了！”
  他笑道：“是好朋友的话，总要帮帮忙吧？我风云盟现在处于初创阶段，诸事草草，人手更是不够。曲兄，你得来帮帮我。”
  “我不想参加什么帮派。”曲非问摇头拒绝。
  “什么叫‘什么帮派’？”江碎玉皱眉，不满地道，“我们可都是胸怀天下，满腹抱负的有为青年啊。风云盟是要以维护江湖平静，阻止邪魔外道作恶为己任的！曲兄，昔日江南相聚，把酒夜话，你我意气相投，我以为你的想法应该是和我一样的！你……”他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曲非问的神色，不觉吓了一跳。“怎么啦？看你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和当初的意气风发简直是天差地别。难不成你和莫兄一样，情场失意了？”
  曲非问苦笑不语。
  江碎玉倒是一奇。“真的被我说中了？天啊！曲兄，我还以为你的眼光高到会看不上任何女子的！上次江南琴花阁的花魁倚红姑娘都不在你的眼中……你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我可真想见识见识。”
  曲非问摇头，苦涩地道：“不要胡说。我何来什么心上人。”
  江碎玉笑道：“不是心上人？好罢，不是就不是。你倒是说说看那是位什么样的女子，小弟我说不定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什么样的女子吗？
  曲非问苦笑了起来。
  可惜，我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他们两个都不是女子。
  “别说这些了。倒是你，怎么那么有空？黄山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你不赶快跑去参加，却来这问情山庄寻我和莫兄两个闲人？”
  “来得及。”江碎玉道，“老实说，我风云盟初创，欠缺的人手太多了！我最近一直在东奔西跑，就是想多拉几个人来。你，还有莫兄，都在我拉人的名单里面。唉！我本想你是最万无一失，最能帮得上我的一个，怎么居然是你第一个就拒绝了我？”
  曲非问笑了起来。“你来找我倒是可以理解，但你怎么想到要找莫兄？他那人会离开这里才奇怪。”
  “这可不见得。”江碎玉笑了起来。“你一定不知道我们风云盟里现在都有谁在吧？我告诉你，夜仙子也在哦！”
  “夜仙子居然会加入你们？”曲非问惊讶地道，“你还真有本事。这么说起来，莫兄一定会被你打动了。不知道你们风云盟现在都还有谁？”
  “除了我、夜仙子之外，还有小言、林华、方兄、易姊……”江碎玉屈着指头一个个数给他听。曲非问越听越是吃惊。
  “这些人一向都是独来独往的性格……江兄，看不出你打动人的本事还真高明啊！”
  “哪里。”江碎玉笑道，“只不过大家其实都有着志在天下的抱负而已，以前独来独往，只为没有遇见知音人。如今有我为知音，大家当然是一呼百应了——你听着是否也心动了？”
  曲非问怔了怔，笑容忽然凝住。叹了口气，他道：“好意心领了。我还是想一个人自由自在。江兄，实在是抱歉了。”
  江碎玉呆了呆，垂头丧气地道：“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曲兄，你他日如果改变了主意，我们风云盟随时欢迎你的加入。大家都是老朋友啦！不说别的，聚在一起谈谈说说不也很好么？”
  “……好。”不忍再说出强硬的拒绝话来，曲非问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江碎玉眼见事已如此，便也不再多说。当下两人改变话题，开始闲谈起来，所谈内容，无非是两人和他们的朋友们以前相处的一些往事，以及最近江湖上所发生的一些事情。谈着谈着，话题不自觉地又转移到了重阳节黄山大会上。
  “我本来想拉了莫兄同去参加的，不想在这里碰见曲兄。不如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吧？”
  “说过了，我不想去。”
  “去吧！就当是散散心也好。”江碎玉劝道，“就算是情场失意受到打击，也不必要颓丧到这步田地呀！男子汉大丈夫，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再说，武林大会十年才得一次，不去凑凑热闹岂不可惜了？”
  曲非问摇头不语。
  他其实并没有如江碎玉所想的那么颓丧。只是不知怎的，从离开洛阳以来，情绪一直都有些消沉，无论自己怎么开解也开解不来。看来只能等待时间的流逝来慢慢化解了吧？
  不管如何，他也不得不承认，管清月对他的影响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好吧，就算你连热闹也不想凑，但至少老朋友们总还是要见一见的吧？难得有这么好个机会。”江碎玉又不死心地劝道，“小言、林华、易姊他们也都会去。你既然不打算加入我们风云盟，至少趁这个机会和我们大家聚一聚嘛！”没准儿到时候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