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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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度 更新:2021-02-20 19:08 字数:4537
转过身后,似乎听到他们细微地交谈着什么,罗勇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尖尖的,不过这大概也只是相隔太远而使我产生的错听吧。又走远了几步,我猛地抽回跨出去的脚,震惊地回过头,扭转的力度过猛,让我几乎以为自己的头断了,看到眼前这一幕,我的心脏也已从羡慕的云层直线坠落到了黑暗无助的地底。
回过头去时,只看到齐津展开了一条修长的手臂,优雅朝着罗勇的方向一挥——
接着隐约地听到罗勇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的声音。
随即,一声急促而剧烈的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响随着齐津落下的手臂而响起。
跌倒在地的罗勇,微微抬起来露出悲伤无望的清秀脸蛋,还没来得及转为悲愤,就被一滴乌黑的血浸湿成了地狱的颜色。苍白的身体便魂不蔽体地映照在惨烈的车灯光中,一动也不能动,直直地往后倒了下去。
皮肉被撕裂,骨头被踏碎,灵魂被辗压,种种可怖却鲜明的声响交织着,化作一个断裂的声音,只是这一个声音,就足以毁掉他的神智。
接着,是人体对此的反应,叫声,痛彻心扉——“啊~~~~~~~~~~~~~~~~~!!!!!!”
折断的身体,柔软而脆弱,就像布偶一般,轻易地就断了。
而且,再也连接不起来。
于是,那双清澈温和宛如明镜的亮目,昏眩着紧闭上了。
而齐津只是轻巧地挪动着步子,冷冷地看着,被自己挥入地狱的人儿。
不,不是这样!我看错了!我一定看错了!
“不!!!!!!!!!!!!!!!!!!!!”我想要大声叫出来,就像这样,告诉自己自己只是产生了幻觉,罗勇明明还好好地站在那里,像刚才一样温柔地微笑着,对,没错,他还活得好好的!可是,我用手紧抓着自己的喉咙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发出任何音符,身体也只是木头一般地呆立着动弹不得,瞠大的眼睛将那一幕一丝一缕地完全收入脑海,逐渐断了线,似珠子般地从眼眶滚落出来。眼睛,很烫,嘴,很烫,喉咙,很烫,我浑身都像烧着了,绝望无助,却还是动不了。
假的,那是假的,假的。
眼睛眨动着眼泪拼命地闭住,却又听到那辆车子又再度发动,睁大眼,车子退后了一些,齐津也再度用他优雅轻松的姿势朝罗勇走近,我才又不由自主地将头端了起来,呆呆地看着齐津俯下身将罗勇鲜血淋漓的身体搂起。流逝了大量血液的身体,是轻而虚弱的,所以齐津抱起他时的神色也是那么轻松,就像,抱着的只是一缕风,或者根本只是空气一般。
“我说过你要听话的。”他云淡风清地说了一句,几乎隐没入夜空中的低沉声音,却与那每一丝断裂的呼吸渗入了我的耳中。
随后,齐津将罗勇扔进了车子的后座,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望着手帕上的血迹,然后扔开手帕,也坐到了车子里。
他想走?他想把罗勇带到哪去?不行!绝对不可以!应该要去医院!要赶快止血!帮他治伤!快啊!他要去哪里??!!!!车子调头,却是驶向校园里,那条道路所指的方向,是后山。
我似被电击中般,陡然凝神,嘴巴终于张了开来,大力急促地喘息着,抬脚便朝车子驶远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不能再看到那种事了!为什么我永远只能无能地站在一旁看着他遭到创伤?这一次,他真的好像要没命了!不要!不要!求求您,不要夺掉他的性命!!!!!!
来得及的!车子驶上山后,速度减缓了,却一刻也不停地朝山顶开着。后山开辟了另一条道,宛转地直伸往山顶。我根本没再注意山腰段还有聂白的住所,就发疯般开足马力狂冲上山路。
他们要去山顶。去做什么?我不能思考,一让脑筋从奔跑中抽离,想到眼前这个现实,我的手脚就会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身体似是结冰了,缓缓地浸泡在冷水里。
仿佛一停下来,就是末日!
我的脚砸在沉重坚硬的山石上,终于看到平顶,再也无处可以往上攀登,双腿却突然宛如负了千斤重一般,像要与身体分割开来。
来迟的我,刚刚能看到罗勇被那一双冷酷的手扔入山顶上挖掘好的黑坑里,只见断裂的身体依旧流血不止,那一对黑眸却没有再睁开来。他还活着吧?他必须还要活着,活着!
我无视于一旁停着的车辆与站立着的几个人影,身体直直地硬梆梆像失去遥控般朝前走去。每近一步,罗勇碎裂的身子就更清晰,他与我初次见面时健康开朗的印象也更清晰,一黑,一白,逐渐融成灰色,模糊地叠在了一起。
挣扎开的破败的血肉模糊的一团,从洁白的衬衫之下露了出来,掉在我惶恐地伸着的手掌里。
“你不要睡了,醒醒,醒醒,罗勇,你醒醒。。。。。。”我噔的一声跪了下去,手指伸到罗勇的面前,不由自主地发着颤,嘴里沙哑地低喃着连自己也听不到的声音,眼睛依旧烫得像有熔浆淋过,脸却润湿一片,冷得发抖,痉挛,酸楚不堪。
他没有知觉,躺在那里,身体明明在承受切身的痛,却没有反应,那股椎心刺骨的痛,透过我的眼睛,穿破了我的身体。
从泪水里极力睁大眼,他好像还有呼吸!他还活着!是真的!我移动着双腿伏过身去,手臂刚搂住罗勇细瘦的腰,就突然受到一阵压制,往下一沉,一大片一大片黑黄浑沌的泥土,砸在了我的手上,落到了坑内罗勇的身上。
我趴着的身躯不再动了,两眼静静默默地盯着罗勇的鼻前游离着的气息。
“林夜泉,我劝你赶紧走开,否则,你就要跟罗勇一起被埋了。”齐津平静地在车子前面说。
什么?埋?埋什么?我的耳朵犹豫地动了动,微侧过了脸去。
“白说过,每一个坑都要填得平实,不能让人看出来,照他的吩咐做,明天我会来检查。”齐津又说了一句,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是。”几团黑影朝这边走了过来,冷冰冰的面孔,漠不关心着这个人还有没有呼吸,就要挥动着手中的铁铲,用黑色丑陋的灰土掩盖住他们惨无人道的罪行。
掩盖得住吗?走得了吗?逃避得了吗?
不!逃避不了!你看清楚,林夜泉!罗勇被他杀死了!你不能再坐着不动!你要为他报仇!报仇!
那两盏车灯又重新打亮了,我突然直起身子,像是被竹棍撑起的风筝般,用力地迎着风扑了过去,身体砸在冰凉的车身上,两手抓着淡淡的血迹,握住车端的钢条,脸抵住灰暗的玻璃,看着车内端坐着的衣冠楚楚的男人,圆睁的双眼,疼痛地眯了起来。
“你想走吗?就这样丢下他不管。我不会让你走的!”我不会,让你走的。我无意识地张嘴,说着无声的语言,还没有让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身下的车子就一阵摇晃,身体便无所适从地摆动了一下。但是我不松手。我不会松手的!我用力地眯了眯眼适应了车灯夺目的光芒,然后再瞪大,一眨也不眨地直盯住齐津,
你别想走!别想走!别想走!我仰起头,眼睛里望到的是刚升上夜空的圆月,原本该清朗纯白皎洁的月色,此时却是一片血红,粘稠的血红从深黑色的夜幕上一点点滴落。
落到脸上,温温暖暖的,就像,他还活着时的柔和气息。
齐津在车内望着我,神色已经变了,他命令司机转动方向盘,用力地转开,我的身体却还紧贴着车前,像复仇的厉鬼般狠狠地注视着他,渐渐地,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涌上一层慌乱,躲避,残忍。
残忍,他怎么会这么残忍?!罗勇那么信任他!他怎么可以亲手毁掉罗勇的希望!?怎么可以!!!!
心头积聚的痛苦,永远也抑止不了,到头来,我还是什么也不能为他做,我感觉自己的手指冷得像要裂开一般,身体也越来越轻浮,车子迅速地拐向一旁,我只能听到呼啸的凄厉的风声,却看不清楚眼前的景物了,跌下去时,车灯刺眼的白灼的光芒刺进我的眼中,我似乎可以看到自己张大的眼睛里每一丝血痕,然后,就只听到从自己的胸腔爆发出的,嘶吼一般的长啸声。
……
不知过了多久,受到冷风吞食的身体终于颤了一颤,苏醒过来时,我已经看不到那些人了。眼前只有一片平地,泥土垫着我的躯体,却永久地掩盖住了一个生命。
罗勇。。。。。。罗勇。。。。。。罗勇。。。。。。
我在哪里?
我在做梦,对么?
不,不是梦。
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齐津竟然没有要我的命,而且还放下我在这里,他怎么会这么好心?
静寂的山头,寒风呼呼地吹着。我久久直视着面前的平地,想要站起来,却又看到地上散落的几颗暗黄色的颗粒。
俯下身去,捏起一颗菊花籽细细地看着,随后,眼泪就止不住地砸在了手上,一颗,一颗,砸得僵直的手指突然很疼,很疼。
过了一会儿后,似乎听到了一阵单一的脚步声,我摇了摇头,伸出手挖入还很疏松的泥土里,挖进去并不深,只是细小的一个洞,就将手指抽了出来,指尖疼痛地滴着血,我视若无睹地拿出菊花籽,往洞里按了进去,再用土填平。
也许,这样对他来说也是好的。他静静地躺在这里,不会再有任何伤害。也不用再背离自己的任何意志。
罗勇。我张了张嘴,发出两个无声的音符。
身旁有一个人蹲了下来,高雅闲适的身影遮住了我面前微弱的光线,然后,一只温柔的手掌拍在了我的肩上,只是轻轻一下,像是微风拂过一般,却让我惊跳了起来。
那个人望着我,亲切地笑着,说:“夜泉,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笑容,那么温柔,那么熟悉,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典雅气质,此时,却看在我眼里像是魔鬼。
我定定地看着他,脑海中缓缓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面孔,两眼模糊了,我眨了眨眼,只是对自己摇了摇头。
你死定了,林夜泉。他对你越温柔,你就会死得越惨。
“夜泉,说话呀。”
聂白向我靠近了一点,又向我伸出了手,洁净修长的手指,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却又使我的身子剧烈地抖颤起来。
我慌慌张地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摇头,不断地摇头,惊恐万分地摇着头。
放我走。求求你。放我走。放我,走。
我一字一句地吃力地说着,然后,震惊地僵住了脸色,抬头看向聂白,他那温文尔雅的表情上也显露出了一丝讶异。
我闭紧了嘴,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也不看他一眼,朝下山的道上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我只知道我的眼睛里只有面前这一条路,再也没有其他东西。身后有没有人在看着,前面出现了什么人,我都看不到。
直到走到宿舍楼前,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体也埋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全身聚集起来的力气便像气球陡然被针扎了一般,软弱地急速地消减了下去。
罗勇死了,明,他死了,我看着他死的。
我的嘴唇动了动,在董明焦灼的目光望向我时,又赶紧闭住,尽量沉稳住胸口的动荡,从他怀中站立了起来。
苍白的脸色,淡淡地绽开一抹微笑,我望着董明,让他看到我的眼睛里的安然无恙。
“想吃东西吗,夜泉。”董明却没有追问我去了哪里,他只是这么问我,尽管他的眼神里盈满焦心和担忧。
我摇了摇头。
“那,我们先回宿舍吧。”他说。
我点了点头。
我的鼻息里全都是他身上的清新的气息,也已经平复了心情,安下心来了,这样,我应该不会让他再感到操心的吧?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说不了话,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一张嘴,就被鲜血的味道给充塞。
突然,丧失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