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3 节
作者:扑火      更新:2021-02-20 18:59      字数:4748
  边的田野上和高低起伏的丘陵上。酒流似乎又变成了泔水,我们自流自身地渐渐在这肮脏的泔水里就自己把自己淹没了。一只只苍蝇随着泔水在四处漂流。这就是我们饭后的洗澡、桑拿和按摩了。最后,所有的儿童都随着漂流漫山遍野地睡着了。水渐渐落下了。赤身露体的儿童苍蝇的尸体也就一动不动地暴露在漫山遍野。暴露在云中雾里。暴露在山之巅和林之秀。暴露在我们的梦之中。暴露在我们的银幕上和舞台上。──这时剧场里响起了热烈的和经久不息的掌声。最后一只小天鹅的舞蹈、开心和快乐颂的时代就这样结束了。这时不但是最后一只小天鹅,连前三只小天鹅,也一下都从山巅、从云里和雾里,从梦里和苍蝇已经不存在的世界里走出来,她们手拉着手,满面笑容地开始翘起她们的羽毛裙和她们的小辫子联袂向我们台下的观众谢幕了。一个快乐颂的时代就这样结束了吗?原来小天鹅之间是已经串通好的吗?──这时我们才明白了。──一切都毁灭了吗?可爱的苍蝇孩子就再也见不到了吗?恐怖真的到了最后一幕和最后一只小天鹅就真的成了恐怖而不再是开心和欢乐了吗?欢乐颂的童声歌唱从此就在世界上消失了吗?前三次的不消失和前三只小天鹅对我们的手下留情仅仅是为了最后这只小天鹅的演出和为她的表演再提供一次机会吗──把我们的欢乐永远扼杀了吗?我们的尸首就永远浸泡在泔水里再也不能复活了吗?我们的姥娘真要像当年的大卫看着儿子在最后一次战斗中终于被杀时那样──在我们村后的土岗上和小河沟边大为伤恸和哀哭了吗?她抱着我们一个个肮脏的小尸首,抱了这个又抱那个──这些小尸首就再也活不回来了吗?──她老人家白发苍苍地哭道:
  我儿押沙龙啊,我儿,我儿押沙龙!我恨不得替你去死,押沙龙啊,我儿,我儿。
  这时银幕和舞台上的灯已经全部熄灭了。世界已经成了一片黑暗。连姥娘在空空的剧场里和银幕上一个人痛哭的身影突然也不见了。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像游丝一样被揪断了。快乐颂的时代就这样结束了。从此生死两茫茫,世界向何处去呢?观众们在想。当他们真的开始搬起自己的凳子默默地往回走的时候,他们也感到眼前是一片黑暗了。但恰恰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漆黑的天空中,突然、陡然、没有任何预兆和理由地、猛不丁和猛然闪亮地出现了一条游动的火龙。
  10、营救和拜拜
  四只小天鹅联袂和高兴得还是太早了。先说一说她们的联袂。一开始她们是没有联袂的。一开始她们跳的都是独舞,不过横穿起来看就有些结构的力量了。一开始她们还在比赛和相互不服气,后来一位法老和阿訇,一位主持和大和尚、一个洞主和道长告诉她们:不要相互不服气。她们才突然醒悟:她们的服气或不服气,原来只是整体结构中的一个环节罢了;不服气也是结构安排中的一种需要,让你们显示自我只是为了维持结构中的一种平衡。于是翻然改图,易迹更步,开始联袂向大家谢幕。谢幕之后,她们接着还玩了一出卖醋和卖酱油的游戏呢。小天鹅开始玩起卖醋卖酱油的游戏,也算是散场之前的一种情感温故吧。也算是对看了千年演出的观众的一种回报和感激吧。也算是为了把她们天鹅的谜底给揭穿吧。临散场的时候,总要对观众有一个交待。秤、秤砣、各种各样的瓶子和坛坛罐罐等道具开始出现在舞台上和银幕上。把兑了颜色的浑水就当成酱油或是醋吧。买醋的和卖醋的,开始分成两班。把核心分开,把天鹅分开,把合体分开,恢复到儿童时代开始自卖自身吧。一开始你当卖酱油的,后来你就当买酱油的;一开始你当店铺的铺主,后来你就当光顾店铺的顾客。把发票和记账单摆在台上。你的身影开始在店铺里外忙乎。买卖的过程中,出现店主故意找错钱顾客出了醋店突然发现手里的酱油瓶分量不对如果把这样的酱油拎回家肯定得挨咱爹的打于是幡然悔悟马上折回头找店主算账这时店主提上裤子不认账灌到瓶里就不认斤两两人开始各执一词地在那里大吵大闹的情节──游戏玩得多么过瘾和红火呀。一会儿你的小身子就气喘吁吁。你的屁股沟里流出了过去小天鹅都没流出的畅快的汗。你觉得好玩吗?在这门前挂着一块在风雨里飘摇的油渍麻花的布条的温暖的小店里──谁知最后你们又不是这么玩的。我们看这小店也就以为它是一个小店,谁知道这千千万万的小店正是培养英雄的学校呢?他们就是在这里练就阴谋和舞蹈的。这是西点军校。这是舞蹈家的摇篮。歪歪扭扭的小道,通往世界各地。你是宾夕法尼亚大街吗?你是唐宁街吗?你是爱丽舍田原大街吗?万千的军马和雄壮的乐队就埋伏在山的四周和舞台之下或是酱油店和醋店之后。我们看着远处起伏的群山,就已经发现那里在下午三四点钟懒洋洋的太阳下所埋伏的冲天的杀气和嚣张。于是我们的精神为之一振。本来我们还骑在小毛驴上打瞌睡,现在我们一下就清醒了。就像我们在剧场里虽然还没有看到雄壮的舞剧或话剧,一块厚厚的幕布还遮挡着我们的眼睛,但是我们仅仅听到黑暗的乐池里传出的各种乐器的对音,我们就知道这个舞剧和话剧所潜在的雄壮程度了。就好象我们见到心仪已久的明星和梦里──我们又要说到梦里了,对不起。──的美人一样,当她活生生地坐在你面前,这时她做些什么和说些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这里坐着和在这里说话。我们的酱油店和醋店呀,原来并不开在阡陌的小巷,而是开在沸腾的群山和马上就要开演的雄壮的话剧和歌剧之中。这时四只联袂的小天鹅摇身又合成一个人──一个绑着红头绳的小女孩,开始在雄壮音乐开始之前的对音声中来往穿梭──一会儿她在柜台之内当店主,一会儿她又转到柜台之外当顾客──多么孤寂的童年啊。幌子一下就变小了。醋店一下就变成茅草屋了。
  「店里有人吗?」
  小身子或红头绳转了一圈柜台。
  「有人,你要买什么?」
  小身子或红头绳又转了一圈。
  「我要打醋。醋多少钱一斤?」
  转了一圈。
  「一毛五。你要打多少?」
  转了一圈。
  「我要打一斤。」
  转圈。
  「提子不见了,我去找提子。」
  转圈。
  「你要快一点,离了这瓶醋,吃不了梢子面。」
  ……
  「这是一瓶醋,给你。」
  转圈。
  「这是三毛三,给你。」
  转圈。
  「找你一毛八,给你。」
  转圈。
  「这张票太破,给我换一换。」
  转圈。
  「换吧一瓶醋,不换吧老主顾。还是换了吧!」
  ……
  做出门状。突然做发现状,又急急忙忙回身。
  「这醋不对味儿。」
  转了一圈。
  「怎么不对味儿?酸得刺鼻子。」
  转圈。
  「闻着味儿太淡,里面加了水。」
  或者:
  「分量不太够,拎着就不对。」
  或者:
  「找钱找错了,找了一毛七。」
  在柜台里做愤怒状:「明明一毛八,怎么一毛七?」
  或者:
  「明明两提子,怎么会不够?」
  或者:
  「谁往里加水?加水是孙子。」
  接着放到鼻下闻,称斤──用电子秤也用弹簧秤,或者:
  「把钱拿过来,我再数一数。」
  接着,做出自认倒霉不与主顾计较的样子:
  「给你加半两,亏让我吃了!」
  或者:
  「给的是一毛八,现在是一毛七,出门你丢了,现在来找齐!」
  柜台外的孩子哭声:「清平白世界,哪里丢钱去?」
  「缺了一分钱,这家难回去。」
  柜台内做出无奈和自认倒霉的样子做出结论:
  「怕就怕孩子来打醋,不行他就给你哭。」
  …………
  接着店铺就不是一处了,一个个酱油铺和醋店在炮弹爆炸和鼓乐齐鸣声中开始到处开张。满世界的打醋和卖醋的游戏一处处在生根开花。世界上充满着醋店和酱油铺。玩过酱油和醋的游戏之后,接着再让他们玩老鹰捉小鸡──女孩子开始压腿、伸腰和在练功房练集体舞──练好集体舞才能练独舞,先在合唱队里混唱和混录然后才能独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还有什么联袂不联袂的问题呢?如果你是小鸡,鸡娃一大串,面前的老鹰一动,鸡娃全体都要动,前边动一步,队尾甩起来就要动十步;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个早晚要被老鹰吃掉,何联之有?如果你不是鸡而是鹰的话,如果你是法老、洞主、道长和主持的话,你也就不用跟人联袂;不管是在日常生活里还是在梦中,你们都是鹤立鸡群和独往独来,你们之间都相互不服气;等中午你们午休了,你们的鞋和拐杖也会偷偷溜出来,下凡到人间作怪──在洞主面前你们是鞋和拐杖,到了我们人间你们就成了精,搅得我们鸡犬不宁;你们呼风唤雨和云山雾罩,你们恣意汪洋和胡作非为;到头来人们在现实和梦里都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原来,当鞋和拐杖站在阳台上和舞台上的时候,都是法老和洞主午睡的时候──甚至是您老人家上午十来点钟偶尔打瞌睡和栽嘴的时候。您的一双鞋──这是哪一个人间的多情的姑娘坐在杏花三月天的火红的桃树下纳的鞋底和上的鞋帮呢?您的一根拐杖──这是山之巅和林之秀的哪一棵枣木棍子做成的呢?在您是梦中的一场小孩子过家家玩的是卖醋卖酱油或是老鹰捉小鸡或是在杀气四伏和音乐就要轰鸣之前的对音之低压──是一个低气压和气压槽吗?──的游戏和玩笑,而在我们就真的把它当成一场世界大战和民族灾难了。最后当我们妻离子散──为什么在剧场里一次次地寻子觅爷呢?是心头和心底的一种预感吧?──和家破人亡的时候,法老和洞主的一场黄粱美梦还没有醒过来呢──为什么当鞋和拐杖下来的时候总是说做梦和要把我们带到梦境里去呢?看来也是对主人的一步一趋和顶礼膜拜呀──你也有心理负担;但在我们这里,也就成了清新的人生的头一遭了。主人在做梦,我们也跟着在做梦;主人在打呼噜,人间城廓也都在打呼噜;主人在那里梦呓和说梦话,我们这里就开始胡说八道;主人在那里胡说八道,我们这里就要开假面舞会了。鞋和拐杖,在我们看来你们已经是开创时代和带来开心时代的伟人了,但你们在主人那里,也不过是趁主人不备暂时溜出去的一种释放和回归罢了。你们在对我们做着一切美梦的时候,你们还对主人的梦醒提心吊胆呢。看着你们已经在我们身上无所不用其心了,其实你们的心在哪里呢?还是时刻不离你们主人之左右啊。看着你们是在我们的人间和梦里,其实你们还是在主人的云里和雾里。你们的云里雾里对于我们已经够神秘的了,谁知这云里雾里只是一种简单的模仿和主人一场梦的余波。但是借着这点余波,你们已经在阳台上和舞台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做成了「改朝换代」的大事情。已经在那里让我们从单体走向了合体。不是换了一个小天鹅,而是已经换了四拨。我们在寒冷的冬日和大杨叶飘落之间已经水米不打牙地等候了几千个日日夜夜──当主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鞋子和拐杖不见的时候,虽然也愤怒地说了一声:「畜生(或是孽障)还不归来?」但接着也就一笑了之──这个时候我们也就大梦初醒和变成一堆苍蝇了。这个时候厨房里怎么还会有热气腾腾的锅灶和炉火呢?可不就成了一个从来没有人光顾的落满灰尘和挂满蜘蛛网的空屋了吗?──故乡是什么?故乡原来就是人去楼空的他人棚子里隔年的蜘蛛网,上边扯着几只干化的苍蝇、蚊子和蠓虫──这是当年我们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幼年时代──当我们学着卖酱油和醋的时候,我们在开展什么是故乡和何回之有大争论和大讨论的时候,我们的白蚂蚁舅舅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当时看这句话也没有什么,现在回头来看,把它放到现在特定的现实和语言环境里,它就不幸而言中地一下显现出它内在意义的最大含量,放射出前所未有的灿烂的光芒,过去岁月蒙在它身上的灰尘一下就被拂掉了。白蚂蚁舅舅,有你的!──原来,烟飞灰灭和大人小孩都变成苍蝇、蚊子和蠓虫之日,也就是鞋子和拐杖迎着太阳飞回主人身边──这才是回归呢──之时。什么是开心、快乐和快乐颂的时光和时代呢?──当我们身处其中的时候我们不知道怎么概括我们只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