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节
作者:
扑火 更新:2021-02-20 18:56 字数:46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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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指头仍吮在嘴里,傻猫一样点点头。
柿饼脸: 「吃过东西,就该干活了吧?」
我们瞪着眼睛: 「干什么活?」
柿饼脸这时转了个脸子,一下变得很下作,笑着讨好着向我们说:
「婶子身上很痒,你们上来给我搔搔痒怎么样?这都是过去在宫里养成的坏毛病,现在沦落为穷人,身上的神经还一下子改不过来。我就倚老卖老了,我就摆一下老资格了,你们就原谅我吧。」
说着,很熟练地趴在炕上,趴得像个老母猪(这里决没有贬意和嘲讽的意思),等待我们这些小猪娃上去给她拱奶。我们这些小猪娃相互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但我们仍做出像大人一样的无奈的样子,耸耸肩,就上去给她搔痒。谁知她这身上,是越搔越痒,于是她撒白糖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一次也是奇怪,我们沾完白糖粒,正要上去给她搔痒,谁知她身上突然不痒了,倒是有些红肿,这下搔不得了。到了该搔痒的时候,她没得身可痒,我们没得痒可搔,双方都感到非常别扭和不自然。她要这么不痒过去,我们就这样不搔痒默默走人,接下去整个下午和晚上,我们大家都活得不踏实。最后太后还是太后,她在危难之中,替我们想出个主意。她说:
「身上虽然不痒,但脚上还是有些痒。我估计可能是脚气发了。这样吧,小刘儿在历史上不是给丞相和主公捏过脚吗?就让他单独给我捏一下脚,把这个给中午对付过去,我看也就罢了。」
于是,她趴到炕上,把小荷一样尖尖的脚给伸了出来。我见太后从众人之中单独把我挑出来,把大家的中午时间都寄托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也有了按捺不住的激动。于是我上了身,虽然手生些,但是我还是拿出了我的全部本领和浑身解数。但我接着发现,俺家太后的脚并没有犯脚气,她的脚在那里一点没气地美丽地长着。我的一切功夫都白使了。我越用力,倒是她在那里越痛苦。这时我才感动地明白,她老人家原来也有品质高尚的时候,她是在忍受着自己的痛苦,来使我们度过一个圆满的中午。我在历史上毕竟跟过大人物,这种时候不会不懂事;越是到这种时候,越能考验一个人的素质。于是,我也瞒上不瞒下地放轻了手脚。似乎在那里捏脚,其实并没有用劲,当然,这种虚张声势比真做功夫还让人身体和心理发累。当然也更容易骗人。我身边的伙伴们,原来是一群傻冒。看他们在河边很机灵,一到这贵族场合就不行了。我和太后,为了一个共同的阴谋,这时在心理上也更加相通。太阳偏西了,中午过了。我跟伙伴们该告别了。临走的时候,太后还悄悄捏了我一下手说: 「谢谢你,小刘儿。」
又悄悄趴我耳朵旁说:「你到底比其它孩子知道一个女人的心思。」
说得我心花怒放。一下子天阔地阔。天底下的人,都变得比往常亲切几倍。
这是我们的中午。那么我们的早晨和晚上呢?自然被另两个前朝贵族曹成和袁哨给占领了。这两个人与柿饼脸不同。公母之间差别大着呢。他们两个,在我们面前,就摆上了架子。虽然他们见着现实的贵族刘老孬和小麻子像三孙子一样,但见了我们这些小孩子,他们倒是来劲了。我们与他们对面走过,他们往往会停住脚步,站在那里,恨恨地盯我们。就好象一个贵族与一个仇家窄路相逢,勒住马,恨恨地盯对方一样。好象他们的天下,花团锦簇的过去永不再来,是我们颠覆和破坏的一样。我们大家正在做游戏,突然看到我们还不能不在乎的人的这种眼光,我们心里也有些发毛呢。而且他们也在跟我们做游戏。每次见到瞪我们是肯定的;但每次瞪的角度和内容却又有些不同。随着我们偃旗息鼓,停止游戏,垂着手从他们面前悄悄通过,他们每次随着我们的脚步移动,他们转脖子的速度都不同。我们每次通过的速度相同,他们转头的速度不同,这种速度的差异和每次差异的不同,使我们不寒而栗呢。每次目光的内容和转头速度的差异,也使我们忐忑不安的是,我们除了历史上犯过错误之外,是不是每天也有些现行的罪行,所以招得他们这么频繁地改变目光和改速度呢?是因为我们内容的改变才招来他们内容的改变,还是他们本来就是日月常新而我们成了一潭死水呢?我们觉得这样对峙下去可不是办法,这样一潭死水地发展下去,连瓶里的跟头虫也养不住了。曹成和袁哨到底是大政治家,处理起这事显得举重若轻,不慌不忙──从这一点看,他们还真不亏是老贵族,不像刚暴发的刘老孬、小麻子等新贵那样,一切还显得慌里慌张;慌里慌张的贵族,一定是刚暴发不久的新人;倒是我们这些早晚要被他们处理的人,显得比他们还着急。当然,最后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他们并不动一刀一枪,只用眼神和脖子的速度,就使我们缴械投降。中午我们另有公干,我们只好把我们的早晨和晚上让给了曹成和袁哨。这样,他们就像联合部队到了弱小民族的领土上一样,就像虎狼到了羊圈里一样,这时他们倒忽视了他们的老成,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狰狞的笑容。这使我们也感到有些对老贵族的失望呢。他们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到了羊圈里也是这么个样子呢?这和刘老孬和小麻子又有什么区别呢?说起别人都是一套一套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呢?照此下去,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希望?但我们接着就又把曹大人和袁大人给原谅了。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就像他们看我们垂手而过的角度改变一样,我们改换了一个角度,就又把这个事情给想清楚了。有时角度对于这个世界是多么重要啊。我们还是承认曹袁的老贵族身份的,虽然他们进入羊圈的做派和新贵族一样,但是他们的动机和激活点还有不同。新贵族就像光棍对于女人的饥渴,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女人,所以就显得慌里慌张;而袁曹不同,他们经过大风大浪,只是现在久别胜于新婚,所以才显得这么个下作的样子。我们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还是原谅他们吧。既然我们是些谁进来都是进来的羔羊,我们就不要挑挑拣拣了。我们已经把我们的中午送给了别人,再加上一早晨和晚上,对于我们也不算什么。清早和晚上干什么呢?从物质条件上来说,比中午上柿饼脸太后的卧室里还惨。柿饼太后毕竟还没有一败涂地,现在还是一个破落地主,所以还有白糖粒在桌子上撒着,使我们往这卧室去的时候,心里头有一种希望和喜悦。而清早和晚上到了彻底败落的光棍曹成和袁哨面前,就什么都没有了。物质全没有了,剩下的只是精神和形而上;就是精神和形而上,也只是村头粪堆旁千篇一律的对话会、恳谈会、新闻发布会,再不就是教育会,或他们自顾自沉浸在他们的英雄当年,回顾他们的历史,说着说着就英雄泪流,只把我们当作一个倾诉对象。再没有什么新花样了。老曹还好一些,有时老曹去赶集,只剩老袁一个人,就该我们大家彻底倒霉。老袁指手划脚,对我们从外形上就要求特严,我们在河边喝跟头虫的时候,喝得肚子涨涨的,爱用手拍肚皮,做些畅想;现在不行了,不但畅想不允许,要注意听他的宣讲,而且拍肚皮也不可以,这就让人手脚没个放处,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但这还不是老袁的最大毛病。老袁的最大毛病是,他说着说着,要么忘记了我们的存在,像精神病人站在立交桥上,对着桥下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大声地喊叫,「我告诉你们!」要么就对我们单方面进行了移情,说着说着就不把我们当朋友了,就人为地把我们当作了他的敌人。这时脖筋子涨得通红,脖子慢慢地转着,挥着拳头,在那里声嘶力竭,宣泄他个人的种种不如意,又把这些不如意的原因,毫无来由地追加到我们身上,现在又抓住了我们,要我们偿还。粪堆旁的过路人看到,往往竟以为是审贼。使我们脸上十分挂不住。这时我们才知道,为什么他在三国的时候,谁跟上他谁倒霉,人家打仗都取胜,他这里为什么节节败退。连我们心里都小瞧他许多,轻轻叹一口气。老曹比他还是要强些。碰到老袁去赶集,留下老曹对付我们,我们往往会有一些小欣喜呢。虽然两人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但老曹毕竟当过丞相,有水平,有能力,这一点还是要承认的。他就比老袁要和蔼嘛。他讲起课来,不是填鸭式,而知道活跃课堂气氛,采取启发式,提问式,让同学们参加:知道老曹叔的脚气发在哪一年吗?知道老曹叔睡过多少个女人吗?……等等等等。谁回答对了,他就奖励谁一粒小山枣。这也是他比老袁高明的地方。虽然他们都没有白糖,但老袁不想办法,老曹想办法,这就不同。我没有白糖,你对我禁运,但我可以自力更生,我的阵地不能丢。于是就在我们每天中午在太后家沾白糖粒的时候,老曹那么大年龄了,这时正一个人顺头流汗的在山上树棵子间攀登,从上面摘些山枣,自己不吃,以备晚间讲课提问时用。冲这一点,我们就对他尊敬许多。他提的这些问题,虽然也是他的个人历史,但他讲课的方式不烦人,又有小山枣在手,我们就能够接受。说到这里我本人也有些兴奋。这些老曹辛辛苦苦摘的小山枣谁人吃的最多?当然是我。我和其它孩子在这一点上还是有些区别。我的出身,还是比他们离贵族更近一些。当年我毕竟在曹丞相身边待过。一开始还有些人不服气,几道题下来,他们就服气了。在他们还在犹豫和大瞪两只傻眼的时候,我就面带微笑地回答出来。虽然一千多年过去,丞相的生活起居,还都存在我心里。脚气发生在哪一年?公元一百九十四年。一共和多少个女人发生过关系?105个(不包括战乱年代那些强奸未遂的)……等等等等。我在这些不能拍肚皮的伙伴们面前大出了一阵风头。渐渐弄得我对中午太后白糖的向往,还不如晚间老曹的小山枣呢。但往往也有这种情况,我兴冲冲奔老曹而去,谁知这天老曹临时有事去赶集,上来顶课的又是老袁。大家只好自认晦气。老曹中午摘的山枣,本来是留给老袁发给我们回答问题用的;但老袁从来不提问题,他把世界上的问题都留给了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发恼发怒,趁此机会,把小枣一个个扔到了自己的嘴里。后来老曹回来了,我们也不好为了一个小枣揭发他。令人感到可气的是,他吃了我们的小山枣,讲话的方式一点没有改变,发怒的程度一点没有减弱。得不得我们的便宜,对于他竟是一样。他没有拿占我们的便宜当回事。你果真要把你们和你们这帮贵族弄得这么千疮百孔的故乡的责任,都要一推六二五,或者就是这么厚脸皮归结到我们身上吗?我们平常承担他们也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