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扑火 更新:2021-02-20 18:55 字数:4732
孬舅:「不知道。」
我:「既然一切都不能和不知道,那就当机立断,不与他们对话!」
孬舅:「这个决定我会做,只是如何摆脱他们,不与他们坐在一起,让我犯难。他们一步步向我走,我如果当着众人狼狈逃蹿,Party上这么多人,也让人家笑话。」
我指点他:「你忘了俺姥爷的话了?『这事我知道了,我带回去研究研究。』你就这么给他们说。然后你可以堂而皇之地离去,又把他们尴在了这里。至于回去你研究不研究,研究多长时间,不全在你了?社会舆论也照顾了,事情似乎是接受了,又等于一切没有解决;被动变为主动,把皮球又给他们踢回去,你说这计妙不妙?」
孬舅恍然大悟,听得两眼发光。他「彭」地打了我一拳:
「好小子,有你的。你的意思,是让我白涮他们一道。对不对?」
这时我有些看不起孬舅,皱着眉说:「你不要这么说嘛,事情可以这么做,但不要这么说!」
孬舅又恍然大悟,像鸡啄米一样点头:「对对对,在这个问题上,你还是比我成熟。我听你的,就这么对付他们丫挺的。」
事情有了解决办法,孬舅浑身轻松了,满面放光,骑在驴上,甩着一串钥匙链,在那里看冯.大美眼他们怎样迈着模特步向他一步步走来。我在孬舅旁边,将驴头向前跨了一步,与孬舅的驴平行──因为我献计有功,孬舅也没批评我的僭越。我的驴兴高采烈。果然,待冯.大美眼一帮人对话到孬舅面前,还没有等他们开口,孬舅就用刚才的一番话对付他们。虽然孬舅有些性急,但还是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所有扭动的美妙的身躯,都僵在那里。闹了半天,一句话就这么结束了,就被他带回去研究了?我们是为研究而来?滔滔洪水而来,一句话就成了闸门?话还没对,话就结束了?我们为之奋斗的口号、理想、灿烂的晚霞和血红的朝日,一切还算不算数了?刚才台上独特的演出和为这场演出所做的辛勤的幕后准备,霎时间就付之东流了?愤怒、感叹、窝囊、不平,所有的情绪都堵在了心头,但一个个都干张嘴说不出话。连孬妗冯.大美眼都不例外。这些同性关系者虽然都是世界名人,但他们大部分毕竟是西方人,他们哪里知道我们中国的哲学?看着他们的窘态,孬舅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然后扭转驴头,扬长而去。边走还边唱着李白的诗: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广场上一片叫好。连平时看不起孬舅的小毛驴,这时也连连点头,说:
「不错,这次处理得不错。」
孬舅走后,我就成了中心。记者们纷纷拥过来,开始向我提问题。我在麦克风前面,神态自若,忙而不乱。记者们个个高举着手,献媚地希望我能用指头点着他,由他提问。我心中自有安排,没理这些孙子,只是捡那妖艳的狐狸一样的女记者,挑了几个,作为今后发展的铺垫。我座下的小草驴,到底在恢复礼义与廉耻委员会呆过,这时也显示出大家风度;得意它倒有些得意,但不形于色,只是翘着两片嘴唇往天上翻。
狐狸精:「小刘儿,刚才秘书长走之前,你们两人曾咬了半天耳朵,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当然不能上她的当,镇定自若地答:「我们亲人之间的谈话,没有必要告诉外人。」
广场上一片「嗡嗡」声和笑声。
另一个狐狸精:「同性关系者们提出要寻找家园,秘书长说要研究研究;那么在没有研究出结果之前,他具体的态度是什么?你对这事有什么评论?」
我一笑。我知道她的陷进在哪里。这能难住我吗?我灵机一动,又想起了姥爷另一句话,我答:「不支持,不表态,以静观动,以观后效。」
广场上又是一阵「嗡嗡」。一些围观的群众见我答得好,把记者提出的难题又扔了回去,不禁稀稀拉拉鼓起了掌。我座下的小草驴也由衷地说:「多么好的新闻发言人哪,可惜从事了文学。」
小草驴这么一说,我也感到自己有些怀才不遇。日常从事的工作,也马上显得有些小题大作,大材小用。人一有情绪,就容易假公济私,在接着回答一位狐狸精的问题时,我就不由自主地塞进去一些私货。狐狸精问:「刚才秘书长走之前,还在驴上朗诵了李白两句诗,这是什么意思?说这话之前,是跟什么情绪联系着?」
本来孬舅朗诵这诗,是他老人家百年不遇的灵机一动,但我现在移花接木地说:「那是因为秘书长在朗诵李诗之前,跟我说起了两本小说。小说与诗,在某些方面是相通的。」
记者们都抄着笔记本纷纷问:「两本什么小说?」
我不慌不忙地说:「一本叫《乌鸦的流传》,一本叫《大狗的眼睛》。」
广场上一片「嗡嗡」声。一些参加Party的秃头书商,赶紧撒腿往广场外跑,去印厂加印我的这两本书。
第二天,大小报纸都在炒秘书长和我这两本书。我这两本书,也立即覆盖了街头的大小书摊。书摊上版本不一,据说有许多盗印版。
2、瞎鹿叔叔
「马走日字象走田,人走时运猪走膘」。
丽丽玛莲大酒店的大堂里,挂着这样一幅标语。如同有些酒店的电梯间每天要换上不同日期的地毯、餐桌上每天要换上不同的时令鲜花──昨天是一束玫瑰,今天就应该是一束鸢尾花;昨天是一束鸢尾花,今天就应该是一束狗尾巴草──房间里每天要换成不同颜色的床单和被罩一样,丽丽玛莲大酒店每天在大堂里都要换上一幅不同的标语、口号、俚语、俗语或者干脆就是知心话。这是文雅之后的粗俗,这是拘谨之后的随便,这是珍馐佳肴之后的贴饼子熬小鱼,这是纵欲之后的一点羞涩和大恶之后的一点回头是岸。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悬挂着一条街头标语,不啻在炎热的夏天突然吹来一阵凉爽的风或在冰天雪地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温暖的驿站。有一次玛莲当着我们的面说,这也没什么稀奇,就像伟人的语录几十年之后就成了卡拉OK一样,文化大革命到了我们这个世纪的作用也就是在我这个大堂里换换标语了。对于这些一天一换的标语,一开始看着还感到新鲜,但久而久之,对于我们这些经常出入玛莲饭店的人来说,也就见怪不怪甚至觉得玛莲有些夸张了。一天一天的标语并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印象──哪里有文化大革命那么惊心动魄呢?──就像情人的结交一样,初结交还可以,时间一长就味同嚼蜡了;哪里有12岁的初次惊蛰让人震憾呢?在这些标语和知心话中,别的对我都是一晃而过,还就「人走时运猪走膘」这句话让我在心里「格登」一动并停留了很长时间。世界就是这样。一切如同满天移动的云块,你保不齐哪块云彩有雨,你拿不定主意出门是不是该带雨披;你觉得世界很严重,将雨披带上,出门不久,烟消云散,世界的东方,推出红彤彤一轮红日;你觉得今天红日也会出来,告诉小孩他娘,乌云遮不住太阳,雨披不带了,出门不久,你正骑在自行车上,霎时间电闪雷鸣,降下瓢泼大雨,你正好被浇了个「落汤鸡」。已经中年的你躲在小商小贩的雨篷之下,看着眼前在风中挣扎的雨丝,马上就想起了你似水流年的人生,鸡毛狗碎的种种细节──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在这沥沥啦啦的雨中和小商小贩的讨价还价声中,马上就有一丝布尔乔亚的伤感呢。
人是一片云,人是一股烟,人是一片绿叶,虽然一片片绿叶都不相同;人是无人知道的小草,眼看着他们在风中雨中挣扎──人要走了运气,昨天还是街头的乞儿,看他躲在酒店的一隅喃喃自语,今天就看着他在主席台上招手;你说,我过去与他很熟,他这个人品质坏得很,挤公共汽车的时候,就爱往女人身上蹭;打仗的时候,一听到炮声就往阵地后面窜。但从今往后,他出门一溜车队,不是不用挤公共汽车了吗?他向往的起码还是异性关系,不还不是同性关系吗?他就是以前往小伙子身上蹭,你又能怎么样呢?我建议你现在还是放聪明点,不要按照过去的身份,上去哥们长哥们短的大声喊叫,说些过去的往事,你最好还是谦虚地站在他面前,听他作指示,给他留一个好印象。同样,看到影帝、大款、凡是在五星级饭店出出进进的贵族男女,都不要想起他们的过去,就按他目前的身份对待他或她或它(含他们手中牵的狗)。纯粹出于羡慕和嫉妒,我曾经喃喃自语地研究过世界上一些发迹人的历史。他们都是要不发就不发了,要发就相对集中,有一个爆发期;那真是时来运转,说爆就爆,火爆,想不发都不成,想不成功都拦不住;前两天看他还躺在那里是一团稀面,转眼之间被下了油锅,再夹出来,就是金灿灿胖嘟嘟一颗硕大无比的油条。变不成油条的人,就永远是一团稀面。所有的人到了晚年,都爱回忆自己的青春往事,那就是还原成稀面之后,又在回忆油条。当然,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长江滚滚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但这是失意文人对历史的看法。他把他自己的无奈与失意毫不道德地转嫁到历史身上。为了这首诗,我曾请教过我的故友、三国时大名鼎鼎的曹成曹丞相。他说,这首诗是狗屁。与人打仗,如果想着是非成败转头空,那不是阿Q吗?这是把现实和历史搞混淆了。曹成沦落为一个普通庸俗的村民已经一千多年,但这话说的,还颇有丞相风度。曹成边说这话,边住上拔了拔补钉摞补钉的大裆裤腰,接着眼中还真放射出昔日的威风的光芒。
马蹄声踏过了我们的心田
……
我们不约而同地背诵起新军时代的这首诗。第二天我返回京城时,曹成背来半麻袋新出土的落花生,动感情地对我说:
「小侄一番话,激起了我心中许多浪花。一把落花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地里种的,拿回去哄孩子吃吧。」
后来我在小贩的篷子下避雨的时候,还常常想起故乡的他老人家。我觉得我们的感情比较相通。与他老人家的千年失意相比,我的自叹自怜又算得了什么呢?当然,我不是非要把自己和英雄、火爆、成功、大款、油条、锦上添花和时来运转联系起来,置辛酸文人的目空一切和看破红尘于不顾,我清楚地知道,高高在上的永远是少数,共同把日子过成一桶稀粥相互分不清面目转眼间烟消云散的是大部分,世界永远是上流社会的世界;我不明白的是,我为什么到了这把年纪还穿著脏羽绒服骑着破自行车在街上走,别人比我年轻却刚洗过桑拿按过摩用女人一样的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坐在法拉利里或骑在毛驴上往前跑──他们还在车里啜「可乐」呢。我异性关系还只是在床上混口饭吃的水平,别人怎么就发展到了同性关系?不患贫患不均。我看着他们来气。这种来气的心理损耗比不让坐法拉利不让骑毛驴找不到同性关系伙伴还让人受折磨。我小的时候,一个一块玩尿泥的朋友的娘黑大憨粗──往往在吃饭的时候大声训斥着一桌子像猪娃一样的孩子:
「多喝粥,少吃馍!」
我的众多的饿死的乡亲在临死时说:「让我吃口干的!」
我就是那只能喝粥不能吃馍的可怜孩子和临死时也吃不上一口干的可怜的乡亲。我至死不知道两个男的躺在一块两条毛茸茸的腿交叉在一起的滋味、乐趣和感觉。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混迹到上流社会,与一帮道貌岸然男的打着领结女的戴着纱罩的人在丽晶时代广场的Party上平起平坐?只有那里才可以愿意吃干的就吃干的,愿意喝稀的就喝稀的;男盗女娼已经不算什么,非男非女才是时代新潮。时机在哪里?机遇在哪里?契机在哪里通行证又在哪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可管什么用呢?我常常穿著脏羽绒服、骑着破自行车、偏腿站在五星级饭店的门口,看着旋转门进进出出在旋转的男男女女、领结与纱罩,看着看着就看呆了。最后眼里憋着委屈的泪心里在愤怒地喊叫:「我操你们大爷!」
多少年后,我与世界著名球星也是著名同性关系者巴尔.巴巴裹在了一起。一次我们缠绵之后,又像贾宝玉林黛玉一样躺在一起叙话。当我重提这段往事时,他一边爱护地用指头为我梳理着头发,一边深情地看着我赞叹:「别看你那时地位低下,这句话却出口不凡!」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凡?」
他:「从你当时愤怒的对象讲,你当时就有同性关系情结,不然我们也到不了今天。等我们有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