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作者:翱翔1981      更新:2021-02-20 18:53      字数:4794
  时候,那都是被她们的爱给惹的,他便是抓挠几下,也是温柔的。
  萨沙在女人堆里可说是鱼水自如,可萨沙毕竟是个男人,心胸是广大的,欲望
  很多,虽不一定能争取到手,看一眼也是好的,男人的世界在向他把手。然而,萨
  沙在这个世界里却缩手缩脚的伸展不开,他的漂亮脸蛋没什么用处,国际主义后代
  的招牌也只是唬人的。他对男人是敬畏参半,有着不可克服的紧张。他敏感到人们
  看不起他,对谁也构不成威胁,心里难免又嫉又恨。女人对他既是安慰又安慰不了,
  她们甚至会唤起他的自惭形秽。他想,他是因为不行才和她们厮混的。所以,萨沙
  内心其实又是恨女人的,她们像镜子,照出了他的无能。有时,他就会伺机报复一
  下,当然,还是温柔的,引不起一点警惕。不过,萨沙对王琦瑶的心情略有不同,
  说这不同,其实也不是对王琦瑶来的,而是冲着康明逊。他毫不怀疑王琦瑶会喜欢
  自己,却是因为康明逊而使形势变了。凭他的聪敏小心,早已看出他俩的纠葛,他
  说不上有什么气恼,反觉得兴奋。他觉着他是与康明逊对峙,得到了平等的快感。
  要说萨沙可怜,他自己却不知道。见王琦瑶待他亲热,康明逊又不上门了,便
  以为是战胜了他,虚荣心很是满足。那王琦瑶因是争取来的,有一点胜利果实的意
  思,则又分外看得重一些。见王琦瑶懒懒的乏力,没有胃口,又去求人做了回苏联
  面包。他还学会了搓棉球,消毒针头,给王琦瑶打着下手。王琦瑶不觉动了恻隐之
  心,问自己是否太缺德,可是紧接着就想到康明逊。康明逊出现在眼前,总是那系
  着围裙,戴了袖会,头上出了油汗,曲意奉承的样子,心便像被什么打击了一下。
  她晓得没有回头路可走,不行也得行。那头一回搂着萨沙睡时,她抚摸着萨沙,那
  皮肤薄得几乎透明,肋骨是细软的,不由心想:他还是个孩子呢!他拱着她的胸口
  熟睡着,她轻轻地拨着他的头发看,看那头发从根到梢竟木是一种颜色,鸟羽似的,
  便要笑一笑,一笑,眼泪倒落下来了。他平时戴眼镜不注意,脱下眼镜才看见了扇
  子般的长睫毛,覆在眼睑下,鼻翼是很精致的,轻微地抽动着。王琦瑶觉着害他是
  多么不应该,可她也是万般无奈,便在心里求他原谅。再想他到底没父没母,没个
  约束,又是革命后代的身份,再大个麻烦,也能吃下的,心里才平和一点。不过,
  萨沙也有使她觉着可怕的地方,她没有想到孩子般的萨沙,竟这么懂得女人,动作
  准确熟练,她几乎都有些难以自持了。王琦瑶和男人的经验虽不算少,但李主任已
  是久远的事情,总是来去匆忙,加上那时年轻害羞,顾不上体验的,并没留下多少
  印象;康明逊反是还要她教;只有这个萨沙,给了她做女人的快乐,可这快乐却是
  叫她恨的。这样的时候,她对萨沙的愧疚烟消云散,取而代之一股报复的痛快,她
  想:萨沙你只配得这种回报。
  当她把怀孕的事情告诉萨沙时,萨沙眼睛里掠过疑虑的神情。然后,他开始提
  问,问题都很内行,就像一个妇产科专家。问题还有些设置圈套,逼王琦瑶露马脚
  似的。王琦瑶知道他是一百个不相信,可话里却是滴水不漏,叫他一百个没奈何。
  她暗暗惊讶萨沙的镇定,康明逊是不能与之同日而语,看来,由他来承担这事是对
  了。萨沙问过之后,心里虽还是不相信,可也没再说什么。两人依然吃饭说话,甚
  至还上床睡了。事后,萨沙趴在王琦瑶肚子上,用耳朵贴着。王琦瑶问他做什么,
  他笑嘻嘻地说:问它叫什么名字。王琦瑶就说:它不会告诉你的。两人话里有话,
  都是没法说出来的。王琦瑶只觉着萨沙下手比平日都狠,她的快乐也加了倍,更觉
  着他所做应得,心中很是解气。过后的两天里,萨沙都没提这事,这事就好像没有
  似的,王琦瑶忍不住问怎么办,他就说急什么呢?王琦瑶心里着急又不好说,只得
  忍着,依然与他周旋,却拿定主意咬住他不放。因有了恨意,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
  她甚至还和萨沙开玩笑说,把孩子生下来。然后一同去苏联吃面包。萨沙也开玩笑,
  说不晓得他要不要吃苏联面包,说不定只吃大饼油条呢。王琦瑶到痛心里发虚,不
  敢把这种玩笑开下去,只得中途撤回,心里的怨恨则有增无减,决心也更坚定了。
  又过了两天,萨沙来到王琦瑶处,吃完午饭,坐在那里剔牙。太阳从窗户照进来,
  照着他的脸,连皮肤下的毛细血管都历历可见。他剔了一会儿牙,然后说明天带王
  琦瑶去医院。王琦瑶问是哪一家,说是在徐家汇,他特别找了个医生,苏联留学的。
  多日来的石头落了地,王琦瑶长出一口气,竟觉着一阵晕眩。
  去医院是乘公共汽车。萨沙好像是有意的,放过两辆车不上,偏要上那最挤的
  一辆。王琦瑶本是不常出门,更少乘车,也不会抢先,尽是让着人家,等她上了车,
  车门是在她背上关拢的,脚后跟也夹痛了。而萨沙早已挤到深处,没了人影。她站
  在门口,进不得退不得,上车下车的人都推她,还埋怨她。等到了徐家汇,下了车
  来,她已头发蓬乱,纽扣挤掉了一颗,鞋也踩黑了。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颤
  抖着。萨沙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问她怎么了,她咬咬牙,把眼泪咽回肚里,说没
  怎么,就跟了萨沙往前走。无论他走多么快,都抢先一步,那姿态是说:看你还能
  怎样]萨沙原是要继续捣蛋,这时也不得不老实了。两人终于走到医院,挂了红十
  字招牌的大门赫赫然在了眼前。萨沙带了她七拐八绕地走,去找他认识的医生。那
  医生是在住院部的,刚查完病房,坐在办公室休息。萨沙先进去与他说了一会儿,
  然后把手让王琦瑶进去。王琦瑶一看,那医生竟是个男的,先就窘红了脸。医生问
  了几个问题,就让她去小便然后检查。她出了办公室去找厕所,找了几圈没找到,
  又不敢问,做贼似的。后来总算找到了,厕所里又有公务员在清扫。等人扫完,她
  走过去,关上门,一股来苏水的气味刺鼻而来,不由地一阵搅胃。她对着马桶呕吐
  起来,吐的全是酸水,刚擦过的马桶又叫她弄脏了。她又急又怕,眼泪就流了出来。
  这一流泪却引动了满腹的委屈,她几乎要嚎啕起来,用手绢堵着嘴,便咽得弯下腰
  来,只得伏在厕所的后窗台_L。后窗外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屋顶,有谁家在瓦上铺了
  席子晒米。太阳照着屋顶,也照着生了虫的米粒。有鸽群飞起,盘旋在天空,一亮
  一亮的,令人眼花。王琦瑶止了抽噎,眼泪还在静静地流。鸽群在屋顶上打着转,
  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屋顶像海洋,它们像是海鸟。王清摇直起腰,用手帕擦干眼
  泪,走出厕所,径直下了楼去。
  直到下午两点,萨沙才回到王琦瑶处,见她正给人打针,还有一个等着的。桌
  上点了酒精灯,蓝火苗舔着针盒。床上的被褥全揭下来,堆在窗台上晒太阳。地板
  是新拖过的,家具也擦过了。王琦瑶换了身衣服,蓝底白点的罩衣,头发也重新流
  过,整齐地流向脑后,用橡皮筋扎住,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她见萨沙进来,便问他
  有没有吃过饭,要不要喝水。因有外人在,萨沙也不便发作,只得等着,却不知道
  王琦瑶究竟是要做什么。那打针的一走,他就跳了起来,脸上却带了笑的,问她是
  不是不喜欢那医生。只见了一面就跑了,连招呼都没打。王琦瑶说她去了厕所再找
  不到那间办公室,所以才走的。萨沙就说都怪他不好,说应当陪在她身边,给她作
  向导。王琦瑶则说是怪她太笨,总是不认路。萨沙说不认路倒不要紧,只怕要认错
  人。王琦瑶便不说了,只笑笑。停了一会儿,又问萨沙要不要吃饭,萨沙一扭身说
  不吃,脖子上的蓝筋鼓出来,一缕一缕的。他这样子使王琦瑶又一次想到,他还是
  个孩子,她想她和康明逊要比他年长四五岁,却在欺他。她走过去,站在萨沙身后,
  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又看他鸟羽似的发丝,很轻柔地摩拳看她的掌心。两人都不说
  话,停了一会儿,萨沙脸不看她地问道:你到底要我怎么办?这话里是有着钻心的
  委屈,还有些哀告的意思。王琦瑶想她再委屈,其实也没萨沙委屈。可她是没办法,
  而萨沙却有办法。她的手停在萨沙的头发里,奇怪这头发的颜色是从哪里来。她说:
  萨沙,你知道有一句俗话叫作“一日夫妻百日恩”吗?萨沙不响。她又说:萨沙你
  难道不愿意帮帮我?萨沙没说话,站起来走出房间,将房门轻轻带上,下楼了。
  萨沙的心真的疼痛了,他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是这么一团糟。切莫以为
  萨沙这种混血儿没有心肝,他们的心也是知冷知暖知好歹的。他知道王琦瑶欺他,
  心里有恨,又有可怜。他有气没地方出,心里憋得难受。他在马路上走着,没有地
  方去,街上的人都比他快乐,不像他。眼前老有着王琦瑶的面影,浮肿的,有孕斑,
  还有泪痕。萨沙知道这泪痕里全是算计他的坏主意,却还是可怜她。他眼里含了一
  包泪,压抑得要命。后来他走累了,肚子咕咕叫着,又饥又渴的。他买了一块蛋糕
  一瓶汽水,因汽水要退瓶,便只能站在柜台前吃。一边吃一边听有人叫他“外国人”,
  心里就有些莫名的得意,稍微高兴了一点。他喝完汽水退还了瓶,决定到他的苏联
  女友处去。他乘了几站电车,听着电车铃响,心情明快了许多。天气格外的好,四
  点钟了,阳光还很热烈。他走进女友住的大楼,正是打蜡的日子,楼里充斥了蜡的
  气味。女友的公寓里刚打完蜡,家具都推在墙边,椅子翻在桌上,地板光可鉴人。
  女友见萨沙来,高兴得一下子将他抱起,一直抱到房间的中央才放下,然后退后几
  步,说要好好看看萨沙。萨沙站在一大片光亮的地板上,人显得格外小,有点像玩
  偶。女友让他站着别动,自己则围着他跳起舞,哼着她们国家的歌曲。萨沙被她转
  得有些头晕,还有些不耐烦,就笑着叫她停下,自己走到沙发上去躺下,忽觉着身
  心疲惫,眼都睁不开了。他闭着眼睛,感觉到有阳光照在脸上,也是有些疲累的暖
  意。还感觉到她的摸索的手指,他顾不上回应她,转瞬间沉入了睡乡。等他醒来,
  房间里已黑了,走廊里亮着灯,厨房里传来红菜汤的洋葱味,油腻腻的香。女友和
  她丈夫在说话,声音压得很轻,怕吵了他。房间里的家具都复了原位,地板发着暗
  光。萨沙鼻子一酸,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流了下来。
  第二天,萨沙到王琦瑶处去,两人都平静了下来。萨沙说,他可以再找一个女
  医生,王琦瑶说男医生就男医生吧,到了这个地步,还管医生是男是女吗?两人就
  都笑了,还有些辛酸。再约定好日子,又一次去那医院。这一回去是叫了三轮车,
  萨沙坐一辆,王琦瑶坐一辆。还是那位医生,不过是在门诊部里了。他好像已经忘
  了王琦瑶,将先前的问题再问一遍,就让她去小便。王琦瑶出了门诊室,见萨沙跟
  在身后,便笑着说:你真怕我不认路啊!萨沙也笑了,却并不回门诊室,而是站在
  门口等。门前来往的都是女人,怀孕或不怀孕的。大约是因王琦瑶的关系,他觉着
  这一个个的女人,都有着没奈何的难处,又是百般地不能说,不由的心情忧郁。过
  了一会儿,王琦瑶回来了,自己进了门诊室,一会儿又出来,说是去化验间,再让
  他等着。王琦瑶匆匆消失在走廊尽头,已是决心接受一切的样子。事情很顺利地进
  行,手术的日子也最后定下了。走出医院,天已正午,王琦瑶提议在外面吃午饭,
  萨沙也同意,两人对徐家汇这地方都不熟,漫无目标地走了一阵,看见了徐家汇天
  主教堂的尖顶,矗立在蓝天之下,心里便有一阵肃穆。再走了一阵,终于看见一个
  饭店,推门进去了。
  一坐下,萨沙就说由他请客。王琦瑶说怎么是他请呢?当然是她请了。萨沙看
  她一眼,问为什么是她请,明明他请才对。王琦瑶暗暗一惊,差点地露出破绽,是
  有些大意了。就不再与他争,心想萨沙也不定拿得出钱,等会儿再说吧。两人点了
  菜,说了会地闲话,萨沙忽然冒出一句:做这种手术痛不痛?王琦瑶怔了怔,说她
  也并不知道,想来总不会比生孩子难。萨沙就又问:那么比拔牙齿呢?王琦瑶笑了,
  说怎么好比呢?她体会到萨沙的担忧,心中有几分感动,也有几分感激,却不好流
  露,只得嘲笑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