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
缘圆 更新:2021-02-20 18:48 字数:4968
千越吃吃笑起来,说,“那是得好好数数,老眼昏花的,别数错了。那时候,钱可就是咱们的儿子,指着它养老哪。”
千越不似前些日子那样瘦到让人心痛了,清秀的面孔,在一片昏暗中粹玉一般的,墨黑的眼睛闪着温润的光。
以诚用肩碰碰他说,“越越,明年一起回趟东北吧。去吉林。咱们冬天去,去看树挂。你从没看过吧?”
千越说,“在纪录片上看过。”
以诚说,“那不一样的。跟我一起去吧,啊?”
“嗯。”
“老家在离吉林市不远的郊区。姥姥是没了快十年了,可是,几个舅舅还在。我的老舅舅,最会种西葫芦。到时候,我给你做西葫芦鸡蛋饺子吃。”
以诚用手背触触千越的脸颊,“看,冷成这样。快起来回去。感冒了不是好玩儿的。”
两人一同上楼。
楼道里依然很黑。以诚也不知怎么的,就起了孩子心,一把把千越的头抱在腋下,刚想呼噜呼噜他的头发,千越灵巧地从他胳膊下钻了过去,以诚反手拉住鱼一样滑出去的千越。
暗暗的楼梯间,两个人居然就这么相互地看住了。
千越的眼睛亮闪闪地,“看饱了没?”
以诚说,“没有。”
两人同时笑出了声。
姐姐站在楼梯的下一层,下意识地就往拐角躲过去。心扑通扑通地,慌得象偷了别人的钱。半天听得两人回了屋,返身昏头胀脑地下了楼。直到走出老远,才想起手里一直捏着的一袋元宵。自家做的,本来想着送过来给他们俩尝尝的。
姐姐想想,回了母亲那儿。
父亲正巧出门儿下棋去了,母亲看见女儿突然回来了,象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问是怎么了。
姐姐把母亲拉到里屋,那手有点儿抖,一手的冷汗。
母亲说,“你怎么啦?是家其(姐姐的老公)出什么事了?”
姐姐觉得吞咽都有些困难,嗫嚅半天才说:“妈,以诚,得赶快想办法儿给他介绍个对象。”
母亲说,“忽然地说这个,也不是没介绍过,上次那个,他连见都不愿见。慢慢有合适的再看吧。还是你现在有什么好的人选?”
姐姐说,“不是这么说。唉……”姐姐凑到母亲耳边低语了几句。
母亲用力的摇摇头,“哪会有这种事。以诚从小就待人好。又是一起长大的,亲热一些,关系好一点,也是正常的。”
姐姐说,“不是,妈。我说不上来,他们两人那种感觉,您细看看就明白了。跟一般的好不一样。也不是我多心,妈,你不记得了?家其表姨家的那个小儿子,当年不就是跟个男人混在一起,后来家里闹得不象样子,最终得了精神病了?现在还没好呢。也没有人管,成天在大街上,当着人就脱得光光的,多造孽!”
母亲变了脸色,“那可怎么办,怎么办呢?”
姐姐叹息道:“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要不,把以诚叫回来,私底下悄悄探一探他的口风?”
母亲说,“好。你等我打电话去。”
姐姐拉住母亲说,“不在这一会儿。等我们想想该怎么问。”
第二天,以诚下班以后,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是家里有点儿事,叫他回去一趟。
35
那天下班后,以诚顺道去菜市买了不少的菜,回到家就钻进厨房,一样一样煎炒烹炸炖,弄出一屋子热气蒸腾的香。
千越笑眯眯地趴在餐台上看着他,以诚高高大大,有板有言地做饭,两个火头,被他照管得滴水不漏。腰里系着天蓝色素格子的围裙,居然有一圈宽宽的荷叶边儿,千越倾过身子,去揪那花边儿,笑说:“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好娘子,今晚有没有蟹黄蛋吃?”
锅里的汤濮开了,以诚想过去掀开锅,千越却紧紧扯着他的围裙边儿不放手。以诚捏捏他的耳朵说,“越越,锅开了。”
千越说,“我知道啊。”可是手还是不放开。
以诚一使劲儿,竟把他从餐台那边儿拎了过来,“那,过来帮我打蛋。”
千越有一下没一下懒洋洋地搅合着大碗里的蛋液,把那粘稠的液体用筷子挑得高高的,丝丝缕缕,凑在灯光里看,亮晶晶的,以诚问:“越越,好玩儿吗?”
千越慢吞吞地说:“好-玩-啊!”
以诚摸摸他的头顶:“那慢慢玩儿。”
千越反而放下手中的碗,象树熊那样贴在以诚的背上,手臂环着以诚的腰,以诚窄小的厨房里来来回回,象是多了条尾巴。
以诚想,千越这孩子,其实心重,却很少说,躲着什么似的,越是在意的事儿越躲,真是叫人放心不下啊。
吃饭的时候,以诚慢慢地把家里打电话叫他回去的事儿说了,千越说:“哦,那你还不下了班就去,明天做好吃的也行啊。”
以诚说:“应该也没什么大事的。可能是家里的什么东西坏了,要我过去看看。我爸妈他们住的房子,还是八十年代的呢,下水管啊什么的,常有状况。”
千越把头埋进汤碗里,“是啊,吃了饭你早点去,我来收拾。”
以诚说:“越越,放心,别怕。”
千越说:“哥,汤真好喝。”停一歇又说,“你呀,何必特地跑回来陪我吃饭。我不会胡思乱想的。”
以诚呵呵笑着说,“反正我的心思是瞒不了你的,越越,你就是我心里的小蛔虫。”
千越抬起头,那样一副清清淡淡的笑脸,“是哦,我会读心术,怕不怕?”
以诚答:“不怕,越越,哥什么都不怕。”
以诚坐在门口的小凳儿上穿鞋子,千越站在一边,看着他高大的身子窝在那小小的凳子上,凳腿儿那么细,当时是自己看着好看任性地买下,也没细想是不是合以诚这么大个子坐,以诚依旧是笑着,说,果然好看,咱们越越的眼光不会错。以诚从未对他说过“不”,从小如此,千越想,以诚的这一份好,别说是一辈子,就是只享受那么一段,也算是有福气了。
以诚站起来,习惯性地跺跺脚说,“走了。我很快回来。那碗留着我回来洗,你去忙你的,记得做一会儿歇一下眼。”
千越笑着答应,“哎,这几句话里头,最喜欢听你说碗留着别洗啦。”
以诚也笑着转身,开门。
千越突然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他,头埋在他肩上,声音出来是闷闷的,“我没什么,就只抱抱你。我的指缝宽,怕把你给丢了呢。”
以诚回手握住他的手,将两个人的十个指头缠在一处,“你看越越,我的指缝也宽。咱俩手拉得紧紧地,你丢不了我,我也丢不了你。”
以诚一进父母的家门,心里那一份担心就立刻落了实。
父亲不在,依旧按老习惯出门找老友下棋去了。
姐姐却在,一下子就把他拉进门,推到母亲的卧室里。母亲坐在床角,母女二人对看看,谁也不好开口似的,最终还是母亲打破了僵局。
母亲说:“以诚,叫你回来是问问你,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想过找个女孩子正正经经过日子。”
以诚道:“妈,我现在,也是正正经经地过日子的。”
母亲又问:“我们,今天找你来,就是问问你,你心里倒底是什么个想法儿,你……跟沈家的那个孩子……要好……妈是知道的,你们……也都大了,也该……各人干各人地去了……总这么住在一块儿……也不是个事儿。”
以诚喊:“妈!……”
姐姐打断他的话,“唉,妈,你也别拐弯抹角的了,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上了。咱们就跟以诚明说,他也不是那种不体谅大人的心的人。”
姐姐与母亲对视一眼,下决心似地问道:“以诚,今天你当着妈,当着姐的面儿,你给我们明明白白地说,你跟沈千越,倒底是怎么个情况?你从小就不会撒谎,今天也别撒谎,赶紧的,一五一十地,我们也好帮你想想清楚。”
以诚想,哦,终于来了。
以诚清清嗓子,用力捏巴了一下手指,端端正正地抬起头,说,“妈,姐,其实,我是,同性恋。十来岁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了。这么些年,我也没跟你们说,今天说出来,求妈跟姐的体谅。”
母亲吱吱唔唔地问,“你是……是什么?什么恋?那是什么意思?”
以诚说,“就是,我只能喜欢男人。对不起妈,让您担心。但是没办法,这是天性。我喜欢男人,我喜欢的是,沈千越。”
母亲掉转了脸去问姐姐,“以兰,你听这个孩子他说些什么?乱糟糟的,我也听不太明白。”
姐姐变了脸色,回身握住以诚的肩用力地摇着道:“以诚,你看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你让妈都急糊涂了。你知道爸妈这么多年带着我们几个,家里条件一直不好,你不是不知道他们有多不容易,现在好容易日子好过点儿,你又来这么一出!你乘早的,给我跟那个沈千越断了!听见没有?你听见没有!”
以诚道:“姐,我知道对不起妈,对不起爸,但是,我不能跟千越断。我,我丢不下他。我跟他,我们说好了,这辈子,我们都在一块儿。”
妈妈终于痛哭出声,“这孩子……说的是什么糊涂话啊……你们两个大男人家的,说什么一辈子在一块儿哇?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你还怎么见人,我们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我们都还怎么见人?”
妈妈跌跌撞撞挨过来,捧着以诚的头,继续道:“以诚,以诚,你从小孝顺,你不是不糊涂孩子,你跟妈说,你跟妈保证,你以后再也不跟那个沈千越混在一起了。说话呀!”
姐姐也泪流满面的,“以诚”她说,“以诚,你从小良心好,路边的小狗小猫你都可怜,你就不可怜可怜妈?”
以诚心里灌了铅似的,只不过是个开始呢,这只不过是个开始,他想,母亲的眼泪与伤痛,姐姐的担心与指责,都是真真切切的,不容他辩驳的,她们是他的亲人,这世上,她他与他流着相同的血,既便断了骨头也筋脉相连的,他从未想去伤害她们,让她们伤心。只是,越越呢?他爱了那么久,爱得那么坚决的人,他丢不下的人。丢下他,留下了骨血却没有了心。
以诚说,“妈,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报还你们都行,怎么补偿都行,我就只是不能丢下千越。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姐,我爱他。”
母亲的身子全部俯在以诚的腿上,以诚想把她扶起来,被姐姐一把推开了,“妈,不要再跟这个人说什么了,他被鬼迷了心窍。他没得救了。妈你就当没生过他,你老了有我给你养老送终,你还有儿子孙子外孙子,不差他一个!是以诚,你走吧。呆在这里干嘛?想气死妈顺了你的心?”
以诚喊,“姐……”
姐姐说,“你别叫我,你不跟沈千越断了你就别叫我。妈你都不在乎,你还在乎姐?快走,你快走!”
姐姐推着以诚出门儿,也不知哪里来的那样大的手劲儿。
以诚叫着,妈,妈,妈……
妈妈有点儿迷糊,心里就只一个念头,对姐姐续续叨叨地念:“可别让你爸知道,可别让你爸给知道了。”
门,在以诚面前砰地关上了。
36
以诚走了,母女俩泪眼相对地坐着。
门上突然有轻敲的声音。姐姐以为是以诚回心转意了来向妈妈认错的,扑跌着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眉目与以诚极为相似。
是以诚的哥哥以刚。
以刚说:“哟,丫头,你也回来了?妈呢?”
一路叫着,妈,妈,走进来,一叠声地问:“妈,我回来了。妈,上回你做的那糟面筋还有没有?有的话,再给我点儿,我老婆说好吃。”
姐姐一腔子的怒气再捺不住,冲着以刚叫道:“你这个老婆迷,心眼子里就只装着老婆儿子热炕头,家里什么事儿你也不上心,亏得老爸还说你是长子,从小就偏向着你,养儿子有什么用?”
以刚被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说弄得愣住了,嘟嘟囔囔地反驳道:“丫头,我怎么得罪你了?你不也生的是儿子?你还别说,家里有什么事,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得给办罗!”
以刚回头这才细看出母亲与妹妹脸上斑驳的泪痕,问道:“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么?”
姐姐道:“也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眼前就有一件烦难的事儿,大家都出出主意想想办法。”
母亲只不停地叹气,流泪,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姐姐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
以刚点起一支烟,沉吟一会儿,说:“要我说,也别跟以诚较劲废话,那孩子,从小死心眼,他认准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依我说,我们去找那个沈家的孩子,这事儿还得从他身上下手。我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