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青词      更新:2021-02-20 18:47      字数:4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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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链,想必是自先皇手里送出去的。皇太后同已故飞彤郡主是嫡亲姐妹,感情深厚。为了保全姐妹深情,飞彤郡主抗旨拒婚下嫁了月老庄主。这根链子,应是就这么传了下来。换言之,宫里是晓得的,却没有任何名目可以索回。所以,他们只能玩阴的了。
  想到这里,他已经明白,大内中宫是决不会放过无情的,即使她将山庄拱手让给了他,皇后还是欲除无情而后快。
  无情的手,此时已抚上了一边耳侧,并看向江氏兄弟。“这将是我第一次在两位面前做此举动,想必也会是最后一次罢。”
  话音且消,纤指一挑,系在一侧耳旁的面纱,如一羽翩翩黑蝶,飘然坠落,被黑色水晶珠子的重量带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悠悠地垂落在了无情纤细洁白的颈侧。
  在座的众人齐齐望去,竟一时无语,连一贯在京城里见惯了各色美女和自家胞妹欧阳如雪美貌的欧阳如霆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如雪已经是名动公卿之美了,然同无情一比,实在是黯然失色。眼前的玄衣女子,真真是发黑如鸦,眉如远山之翠黛,眸似寒潭之清幽,唇若夏花之红滟,凝肤欺霜赛雪,骨肉均亭,态浓意远淑且真。衬着一袭决没有半点花哨点缀的素衣,清艳而冷魅,飘逸而神秘,让人不敢逼视。
  然后,除了白无悠与倾儇,众人脸上都浮现了不同程度的愕然,当中属江澈的震惊最甚,以至于更形脸色的灰败。他错愕地望向自己的弟弟,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即使他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亲眼所见的巨大震撼冲击得他口吃了起来。
  “你……她……你们……”他几不能成言,只是反复望着弟弟与无情。
  江思月的诧异决不下于自己的兄长,他痴痴地望着素衣玉立、月华无双的无情,竟仿佛有揽镜自照的错觉。他与她,有着何其相似的眉眼,相似的口鼻,甚至下巴中间那细小的凹痕都如出一辙。只是,无情的五官更阴柔冷冽,而他自己的则阳刚温文。他与她,竟似临窗照水时所呈现出一刚一柔、一阴一阳两种相似然却又截然相反的面貌。
  他动了动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海里不期然地浮现出父亲生前把他叫进书房里去,但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细细凝视他长久的画面。父亲第一次用此种迢遥无比的眼神看他时,他十岁。之后,父亲替他起了表字——思月。
  难道,这就是原因么?江湖上众说纷纭、猜测不已的,月无情的生父之谜,谜底,竟然是自己的父亲么?因为父亲敬爱母亲,所以不能对月初晴作出任何承诺,甚至不能对她负责,却又得知月初晴有妊生女。也就是因此,父亲才终生郁结,并且在一次抵御外族侵扰的战役中,主动请缨,最后战死沙场。他以保家卫国的壮烈死亡,终结了他埋在心中多年的愧疚痛苦。是故,父亲以血写成的遗书上只有一句话:不忠不义,不必苟活。原来,这话不是指在战场上临阵脱逃的鼠辈,而是在说他自己!他自认对家人不忠,又对舍身救他的月初晴不义。
  父亲——根本等于是自杀,只是,杀死他的,是外族入侵者。这个认知,让江思月痛苦地阖上了眼。
  江澈突然长声叹息,并望向了无情。
  “你一早已经知道,是不是?你经年累月以轻纱覆面,也并不是因为貌美无双并替未来的夫婿守身,而是你早就已经知道叫天下人看见了你的真颜的后果,对不对?”
  “是啊。”无情幽幽地喟叹,“凡有眼睛有头脑者,只看见我的脸,也必将发现真相。我答应了我娘,决不令江先生死后声誉蒙羞受损。故,我不会向外人展露我的真颜。”
  “哈哈,哈哈。”江澈倏然仰头笑了起来。“我都做了些什么?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我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达成父亲的遗志,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笑声在室内回响,惟其声振竹林,才更形了他的痛苦无奈。
  “洌弟,你知道么?母亲爱你比爱我多,因为你象父亲更多。她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却从不要求你做任何不喜欢的事。她自己被玄幸宫的毒药控制,我被自己的妻子操纵,即使这样,她都不要我告诉你。哈哈,哈哈……看看我!不能保母亲平安,又亲手陷害了自己的异母妹妹,错过了自己今生最爱的女子,这样的我,活着还有何意义?哈哈……”
  笑声未歇,他已经起手翻掌运足内劲拍向自己的天灵骨,这一掌快绝、狠绝,竟是带着必死的决绝。
  “不!大哥!”江思月飞身起手欲挡下这一掌已来不及了。
  江澈这致命的一掌,却并没有落在他头上,竟是被人在电光火石间点了穴道。
  心细如发的欧阳如霆注意到无情垂落在一边颈侧的面纱上,似是少了一粒水晶珠子。
  “死,便可以解脱了么?你可知道你的死,会给活着的人带来怎样痛苦的影响?不尊重自己生命的人,又怎会尊重他人的生命?”无情冷冷地问,一边缓缓由门边踱了回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执箸夹了一片嫩笋尖儿,放进火锅里烫熟了,沾了上好的酱汁,吃进嘴里,细嚼慢咽。
  “要死,也别死在月冷山庄里。欧阳大人才接管山庄,可不爱沾染血腥气。”倾儇冷利地淡淡道。她早看江澈不顺眼了。
  “儇——”无情阻止她说出更恶毒的言语。江澈充其量只是一个帮凶,他的软弱造就了今日的景况,他的悲哀亦因此而来。他不是坏人,只是身不由己。但这不足以成为被原谅的理由。
  “令堂,大抵在心里是恨我娘的罢。因为恨,所以令堂顺水推舟地成全了尊夫人。否则,以尊夫人的功夫,理应决控制不了令堂。罗刹门的前任影罗刹,你以为会那么轻易地就被毒药所制么?令堂与令尊想必是真的鹣鲽情深,为了令尊,令堂情愿洗手收山,安心换上荆钗布裙,在家相夫教子,成功地做了江天罡江大侠的贤内助。所以,令尊过世以后,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就是培养你们成为新一代武林盟主,以及她对我娘的恨罢?因为令堂太爱令尊了,她是令尊的枕边人,他的细微改变,决瞒不过她的眼睛,以影罗刹的聪明,前因后果一想即通。故此,当尊夫人在背后动手脚的时候,令堂在你背后暗暗推了一把。事母至孝的你,会为了她而竭尽你的所能来打击月冷山庄。”无情幽幽道。“她甚至为了你联系了罗刹门,请出杀手死士刺杀襄王爷。倘使襄王爷真的死于霜寒阁设计铸造的玲珑双刃之下,朝廷的势力势必会插手此事,并查抄月冷山庄。她为你铺设了一条康庄大道。”
  “可惜,所有人都算错了你。”江澈斯文儒雅的脸上颜色痛苦而扭曲。
  江思月静静听着,听着无情直直剖开大哥的伤口。他,竟不知道这之中的曲折,而大哥一个人,全数扛了下来。在他以为自己替大哥做一些阴暗的事时,其实大哥才真正是那个行走在黑暗中的人。
  “然,令堂始终恨错了人。”无情淡然抛下一句。要恨,便应该去恨当年施放春药的人。“我娘救了令尊,亦从未想过要令尊给她一个交代,却至死都被人恨之入骨。她若泉下有知,或恐真的要大笑三声了。”
  “那么,当年是谁下的毒?”江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无情不语,良久,才又饮了一口酒,并转向江思月。
  “思月,我无意要你认我,因为今生我也不会当众认你。即使我们再相象,我始终是月无情,你始终是江思月。你当日若不走进月冷山庄来,我亦决不会见你。今日别后,你我便相忘于江湖罢。”
  “无情——”江思月还想说些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未说,只是用一双相似于无情的深长眼眸,静静凝视着她,把她的脸,细细镌刻进记忆深处去。他知道的月无情,说一不二。她既已决定了要同他相忘于江湖,便真的不会让他有机会再见到他。即使见了,她也会飘然而去,视他于无形。最后,他的薄唇微勾,“无情,你不认我们这两个哥哥,我却认你这个妹妹。我现在晓得了你的委屈,便不会眼睁睁看江湖中人误会你。”
  “天色已晚,山庄亦已易主,我不方便再留二位。二位不如早些回歇脚的客栈去罢。明晨,一切便会结束。”无情顿了顿,才向江澈道:“你决不能死。你若死了,令堂、令弟,你家中的稚儿,便要替你背负江家的重担了。”
  江澈垂下了眼帘,不错,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母亲、弟弟和他的儿子便真要挑起江家了。
  “儇,替我送客。”
  江思月扶起兄长,无情的手法极重,大哥手上的穴道一时半刻不会解开。跟在倾儇身后,走出月冷庐。在接近山庄的大门时,江思月停下来脚步。
  “倾姑娘,这话,原该当面对无情说的。可是我无颜对她说,请转告她,保重。也请倾姑娘代替我们这些个不负责的哥哥们多多照顾她。”他如水般温和的笑容轻轻泛了开来,无情是月初晴的女儿,要守住月家,他是江天罡的儿子,他也要守住江家。他二人有各自的职责,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决不能污了父亲的英名。所以,只能从此相忘于江湖。这是他们背负的命运,他们只能顺从。
  “江公子,也请多珍重,倾儇也祝江公子前程似锦,一帆风顺。”倾儇在仆人打开角门后,福身道。
  “就此别过,告辞。”
  倾儇静静站在门后,目送他扶着江澈离去的笔直挺拔坚毅的身影,不知为何,她觉得他一向儒雅温和的身形,竟在一瞬间宽厚高大了起来。
  月冷庐里,无情笑悠悠地先向欧阳如霆要求。
  “欧阳大人,虽则我将山庄交予了大人,可是,我一个姑娘家,总有些零星琐碎的细软要收拾,是以今夜仍须逗留于山庄,大人不会见怪罢?”
  欧阳如霆平复了内心的震撼波澜后,执起酒杯轻啜了一口,才微笑着点头。
  “表妹太见外了,这山庄本就是你月家的,我不过是暂时替表妹你掌理一些时日罢了。待他日一切都风平浪静后,表妹随时可以将山庄要回去。”
  “无情始终要谢谢大人肯在如此多事之时施以援手。”多数人在此时,不是躲得远远的,便是来落井下石。
  欧阳如霆淡淡别开眼去,她太美丽了,或者她自己全无自觉,但,连他都免不了为她清澈若水的笑靥所惑。那么温凉,那么淡雅,又那么魅惑地漫不经心。
  “冬谙,替我送欧阳大人回雅斋休息。”
  “是,小姐。”冬谙应声,然后睁着一双明眸望着优哉游哉喝酒吃火锅的欧阳如霆。“欧阳大人,请。”
  欧阳如霆的反应是吃了一块熟了的羊肚儿,眯起眼细细品味。
  冬谙贝齿轻咬,知道他这是不满意她的表现,在无情有趣的眼光注视下,她望向欧阳如霆的眼光里带上了些许的祈求意味,声如蚊讷地再次请求道:“宰诚。”
  欧阳如霆有棱有角的脸上表情不变,只是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纹。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表妹你也早些歇息。”然后,他优雅地起身,对住冬谙淡淡吩咐,“走罢。”
  无情撑着腮望着一高一矮两人前后走出去的身影,轻浅的笑容渐深,明眸转而望向秋悉。看来,她是不必替冬谙的未来操心了。
  “你不会是又把自己的丫鬟给送了出去罢?”白无悠摸着下巴问。
  “白谷主以为呢?丫鬟不是什么死物,可以说送就送。倘使秋悉不愿意嫁你为妻,我自然也不会允了你的求亲。养她们母子,我还养得起。”无情笑看白无悠又鼓起了两腮却不便发作的模样。
  “秋悉,明日我要住到金陵别府去,你今夜先带上几个帮手去替我打理一下,把冬天要用的家什先取出来晾一晾。”
  “好的,小姐。”秋悉领命而退下。
  白无悠自然是要追着老婆孩子而去的,可是,当他已经走到竹楼门边的时候,却停下了脚步,回头直视无情冷冽的眼。“为什么,我觉得你这是在疏散山庄里的人员,而不是真的准备要移驾金陵别府呢?”
  无情依旧托腮而笑,有若春花乍现般的美丽,然后她向白无悠霎眼。
  “白谷主要是这么认为,我也没话可说。不过,有白谷主保护秋悉,金陵别府的安全想必无虞。”
  白无悠几乎想下毒毒死这个没一句直截了当实话的女人,但转而想想她的毒术决不下于他,只好作罢。太息一声,他走出竹楼,风中传来他淡淡的叮咛:
  “无情,保重,我不希望秋悉伤心。”
  等白无悠去得远了,夏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