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青词      更新:2021-02-20 18:47      字数:4743
  者是他命不该绝,又或者是老天可怜他,身中十一处剑伤、毒气攻心已在垂死边缘的时候,他遇见了往金陵别府避暑的月无情。她独排众意救了他,偷偷将他渡进月冷山庄后的禁地,替他解毒疗伤,从未假手他人。无情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只要有一点风声泄露,不只是他这垂死的王爷,就连整个山庄都会面临被株连九族的命运。那时,她还只得十五岁,还只是一个小女孩。
  三个月后,他痊愈。接着,他成了流连青楼不务正业的花心王爷。人们皆以为数月前王爷遇袭被救后,丧失记忆,性格大变。也只有无情晓得,他这是为求自保而使的欺世障眼法。
  “我若不当王爷是朋友,王爷现下只怕已经是无情剑下亡魂。”无情淡淡说。“不知王爷月夜只身前来,有何贵干?”
  “沈幽爵来了金陵,有人在他的画舫上行刺他。虽然未能得手,但在月冷山庄脚下行凶,很难不予人诸多联想。”他不理俗事,但他关心无情,近来许多事,分明都是针对月冷山庄而来,让他有不祥的预感。
  “我已经知道。”但无情仍是谢谢他。
  “又是倾儇先知道的?”襄王朱允聪的语气里满是怜惜。
  “是啊,又是倾儇。”无情微笑。
  “无情儿,你这样不累吗?嫁给我罢。嫁了我,好歹有襄王府替你撑腰。”他走近无情,伸手撩动她披散的长发。“做了我的王妃,顶着已婚妇人的身份,你可以去做任何你喜欢的事,研发武器已成为兴趣,再不必卷入江湖是非。”
  “倘使我嫁给你,你府里的那一位,会先喝光秦淮河上所有的醋,然后再杀了我。”无情这回笑得如若春花,柔和而娇美。“君子不夺人所好且有成人之美,我不会同那人共夫。所以,王爷的好意,无情心领了。”
  “如果是你,他会接受的。”朱允聪十分郑重认真地说。他绝没有开玩笑。那人,孩子气又赖皮,卤莽又火爆,连对他都会三不五时狂吼扔东西拳打脚踢,可是那人对住无情,总会不自觉收敛脾气,露出最优雅得体的一面。他晓得,那人如果不是先爱上了他,大抵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爱上月无情。然而他一点也不嫉妒,他知道,他们三人倘若生活在一起,会开心幸福。
  “可我却不行。天下之大,我只要一个人。一个只看我、听我、爱我的人。”无情敛去笑容。“如果没有,我宁可空闺独守至老死的一日。”
  朱允聪深深看了一眼无情,没有为她惊世骇俗的言论露出讶然。
  “无情儿,你将你绝世之姿藏在清冷的面具之下,又怎能让那个你要的人找到你呢?”他看得出来,无情始终是不快乐的。无论她的笑容是深是浅,都难及眼底。或者,找到一个全情爱她的人呵护她照顾她,会让她一展女子应有的欢颜。
  无情仰起头,静静望着天空中一伦皎洁的明月,美丽无匹的一双凤目里是莫测无边的迢遥。终于,她收回视线。
  “王爷,夜深了,您该回去了,免得有人担心。”
  朱允聪想伸手摸一摸她的头顶,却终是没有。无情不是小女孩,许多女子似她这般年纪,已经是三五个孩子的娘了。在冷静与洞悉上,他有时自认尚且比不过她。
  “那好罢。你自己要注意。有什么事,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
  “恩,代我向司空问好。”
  “我会。”朱允聪笑了起来。想起王府里还有一个人等他回去,缠他讲无情是否又给他脸色看了,然后嘲笑他堂堂一个襄王爷,总不如一个女子。想着,他英挺冷峻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保重。”
  说罢,世人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王爷,施展绝顶高妙的轻功,飞纵离去的身影似青鸿掠过。
  无情遥望他的背影,轻浅微笑。
  “师傅,我总算没有救错人。”
  第三章
  金陵城外紫金山上。
  一身黑衣的沈幽爵站在半山腰眺望金陵城,南方风物与北地大不相同,女子更是较之北方婉约纤巧。他不得不承认,金陵地方山明水秀,物产丰富,人民生活安定富足,的确是一方宝地。
  只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月冷山庄。江南一带,颇有几个武林世家,海宁陈家,泉州江家,杭州龙踞山庄,全数是江湖黑白两道必须卖几分薄面的势力,都养着为数甚巨的家将门客弟子。然而,月冷山庄却没有,除了山庄里大批的仆佣,就是霜寒阁南北十三省各个分号里的伙计了。月家所有的大块良田全都廉价租给了佃农,同做慈善没大区别。他的好奇也就在这里了。月无情拿什么来维系山庄庞大的开销?只靠那微薄的地租和霜寒阁,似乎无以为继啊。
  “爵爷,知无不言来了。”尚泽鬼魅般出现在他的身后,躬身禀报。
  沈幽爵缓缓转身面对一身渔夫打扮的中年人。
  “知无不言?”他挑眉问。如果不说,谁会相信这样一个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特殊的渔夫,会是鼎鼎有名的搜集消息的情报贩子?然,人不可貌相,不是吗?
  “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中年人简洁的回答。
  “你带来我要的消息了?”沈幽爵垂眼把玩自己手上的黑玉扳指。
  “是。”仍是短短一字的惜言如金。
  “告诉我。”沈幽爵抬眼注视中年人。
  “我有我的规矩。”知无不言第一次说出了完整的句子。
  “一万两黄金买你知道的一切。”沈幽爵微笑,钱,他有。为了他想知道的事而花钱,他更是舍得。
  “太贵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知无不言面对一万两黄金的巨大诱惑,竟只淡淡道。“为免我良心不安,再附赠一条消息。”
  “好。”沈幽爵也不推辞。
  “倾儇,今年二十岁,河南开封人士,月冷山庄前任庄主月初晴奶妈的孙女,月冷山庄现任总管事。现任庄主月无情十五岁时奶妈去世,时年同样十五岁的倾儇被接入山庄,即开始掌理山庄大小事务,并以男装出入与佃农交涉,与商人谈判,每月至霜寒阁查帐一次直至今时今日。曾有武林世家之子慕容琅向她求亲被拒,四川唐门三公子唐方向其求亲,亦遭拒绝,还有”
  “很多人向她求亲?”沈幽爵诧异。
  “因为月无情一年之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金陵别府,山庄其实几乎等于由倾儇掌握。可谓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且倾儇的能力有目共睹,许多世家子弟都打着娶她回去管理家业的如意算盘。”
  舍小姐而就丫鬟吗?沈幽爵眯起眼。以月无情的能力,实可自己管理山庄,为什么要全权丢给一个奶妈的孙女?“说下去。”
  知无不言却并没有再多加解释。“送你一条消息:上月初七,月无情的贴身侍女春知被灌下‘刻骨铭心’逐出府去,原因是她偷了极其重要的东西送给心上人。此物,已经流落到了江湖人士手里,结果是害死了五位正道侠义之士。事关武林安危,只怕难以善了。”
  沈幽爵听了,浓长的眉皱了起来。他一贯不爱理江湖是非,即使他也觉得有许多事针对月冷山庄在悄悄进行,可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插手。
  “一万两黄金会如约送至指定银号。”他拂袖施展轻功下山去了,忠心的尚泽跟在他的身后,亦飞身而去。
  知无不言默默站在原处,目送两人迅捷的身影,良久,才仰头凝视苍莽青山。
  “沈幽爵,要化解这一场已经成型的血雨腥风,救月冷山庄于水深火热的人,或恐只有你了。但愿,你能帮得上无情。”斗笠下,赫然竟是那在金陵城中一品居里说书的老许。
  热闹的金陵城里,街上行人熙来攘往,一派升平景象。
  倾儇穿一套蓝色儒衫,轻摇手中折扇,转过一个街角,远远已经看见霜寒阁的招牌。正想要行过去,却被一个穿珠灰色缎子对襟小褂的男孩撞了个满怀。她向后避让了一步,稳住脚步,顺手扶住冒失的小鬼。
  “小心。”倾儇凤眼里幽光一闪。
  “姐姐,没撞疼你罢?”穿珠灰衣服的男孩眨着一双机灵的大眼问。
  “没有。”倾儇放开男孩,对这一语揭穿她真实性别的小童,多了一分小心。“以后走路莫这样疾,撞倒了老人孩童就不好了。”
  言罢,她想绕过男孩,却不料男孩竟然伸手扯住她的衣袖。而她,竟然没能闪开。
  “小兄弟,还有什么事?”倾儇低头问眼中闪烁不怀好意光芒的男孩,暗中有了戒备。
  “姐姐,我同哥哥来金陵投亲,刚才不小心同哥哥走散了,姐姐能不能帮我找到哥哥?”男孩子红润的嘴角向下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带着些少的迷惘无助。路上行经的奶奶大婶姑娘们见了,都忍不住生了同情之心,只当这孩子生受了什么冤屈。
  倾儇看了看自己被紧紧攥在一双小手里的袍袖,再看了看男孩打定主意的眼神,轻轻挑眉而笑。这样一个尚未及冠的小孩,眼利手快下盘如此之稳,武功根基之深,连许多所谓的大侠都要自愧弗如了。何况,一个拥有这般精灵神色的小孩子,绝不似他自己说的那样,是同家人走散了。她大可以拆穿他的把戏,可是,她很想知道这孩子缠上她的用意,所以,她只是温声询问:
  “走散了啊”拖了一个长音,她不急不徐地建议,“不如我送你去金陵府衙门罢,让衙门到各个路口去张贴告示,请你的家人见了,到府衙去认领你。如何?”
  啊?怎么这样?男孩失望地垮下漂亮的小脸,这位姐姐怎么这样冷淡?不是应该热心地带他去找哥哥的么?
  “姐姐”他拖住倾儇的衣袖,左右摇晃,撒起娇来,“我害怕那些衙役官差,他们看上去都好凶。”
  那就不怕我?倾儇垂睫瞥了虎头虎脑的男孩一眼,没拆穿他小小的谎言。近日来她被许多事惹得心浮气躁,或者陪这个明显心怀鬼胎却又掩饰得并不怎么成功的小鬼玩一会儿,可以让她偷得浮生半日闲。
  “那,你和你哥哥住在哪里啊?”她笑问,顺着小男孩的剧本演下去,做个心地柔软的大姐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带你去找哥哥。”
  她自觉似一个欲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我叫诸葛镇南,我和哥哥暂时住在蓬莱客栈。”镇南红润的菱角小嘴往上翘了起来。嘿嘿,上当了,倾姐姐终于上当了。
  复姓诸葛?暂时住在蓬莱客栈?她微不可觉地挑了挑眉。
  “好,镇南,姐姐现在就送你回客栈。”倾儇转身,往霜寒阁反方向的另一条繁华热闹大街而去,一派斯文儒雅,引得不少妙龄少女频频偷望。只是身后跟着一个灰衣童子,牵着她的衣摆,形成极不协调的画面,好似张生牵了一只东张西望的孙猴子。
  “倾公子,可需要小的帮忙?”正在巡逻的衙役认出是月冷山庄的总管事,连忙上前询问。
  倾儇拱手。“谢谢张大哥,我只是领这孩子去蓬莱客栈,不用劳动你了。”
  “那么倾公子好走。”张捕头恭敬地说。这位倾公子,温凉如玉,优雅淡定,从没见过他为难过任何一个下人。他家里有个妹子,如果能许给他,真是天大的造化。
  “姐姐。”等走出一段路了,镇南扯一扯她的衣襟。
  “怎么?”倾儇并没有纠正他的称呼,也不觉得他一直叫男装的她“姐姐”有什么不妥。
  “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公子?你明明是姐姐。”
  “因为我着男装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他们都以为我是男子。”她耐心地解释。
  “姐姐长得这么漂亮,他们一定是瞎了眼才看不出姐姐是女子。”镇南皱紧鼻尖说。
  倾儇失笑,这孩子,精明之余,还会花言巧语,嘴巴很甜,看上去很讨人喜欢。她不予置评,领着他走进蓬莱客栈。
  “小爷,您总算回来了!你哥哥四处找不到你,发了好大的脾气,正急着呢。还不赶快上楼去?!”掌柜的额上已冒了一层汗。住在天字号上房里的三位小爷,一个比一个难伺候,鬼点子层出不穷,哪一个他也得罪不起。
  “好了,我也把你送回来了,可以放开我的袖子了。”倾儇低头对镇南说。
  “姐姐,你送我回来,我该怎么谢你才好呢?不如姐姐同我上去喝一杯茶,歇一歇罢。”说完,也不管她的反应,径自拉她上楼。
  倾儇任由镇南拉着她走进客房里,然后,她一眼看见一个与镇南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正坐在茶几边,脸色不豫。见到镇南仿佛什么事也未发生一样回来,立刻跳了起来,劈头盖脑便问:
  “你晓得回来?我们罚抄诗经论语一百遍,你全都扔给我一个人来抄!”镇东不是没有看见倾儇,然而只是一转念间,他已经开始作戏。
  镇南亦垂下头装出一副知错了的模样。
  “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