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2-20 18:34      字数:4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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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很明白,除我而外,大部分是对于《自由谈》编辑者黎烈文的。所以又次日的《时事新报》上,也登出相对的启
  事来——
  黎烈文启事
  量才先生系世交长辈,故常往访候,史先生以烈文未曾入过任何党派,且留欧时专治文学,故令加入申报馆编辑《自由谈》。不料近两月来,有三角恋爱小说商张资平,因烈文停登其长篇小说,怀恨入骨,常在各大小刊物,造谣诬蔑,挑拨陷害,无所不至,烈文因其手段与目的过于卑劣,明眼人一见自知,不值一辩,故至今绝未置答,但张氏昨日又在《青光》栏上登一启事,含沙射影,肆意诬毁,其中有“又无姊妹嫁作大商人为妾”一语,不知何指。张氏启事既系对《自由谈》而发,而烈文现为《自由谈》编辑人,自不得不有所表白,以释群疑。烈文只胞妹两人,长应元未嫁早死,次友元现在长沙某校读书,亦未嫁人,均未出过湖南一步。且据烈文所知,湘潭黎氏同族姊妹中不论亲疏远近,既无一人嫁人为妾,亦无一人得与“大商人”结婚,张某之言,或系一种由衷的遗憾(没有姊妹嫁作大商人为妾的遗憾),或另有所指,或系一种病的发作,有如疯犬之狂吠,则非烈文所知耳。
  此后还有几个启事,避烦不再剪贴了。总之:较关紧要的问题,是“姊妹嫁作大商人为妾”者是谁?但这事须问“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好汉张资平本人才知道。
  可是中国真也还有好事之徒,竟有人不怕中暑的跑到真茹的“望岁小农居”这洋楼底下去请教他了。《访问记》登在《中外书报新闻》〔17〕的第七号(七月十五日出)上,下面是关于“为妾”问题等的一段——
  (四)启事中的疑问
  便请他解答启事中的几个疑问。
  “对于你的启事中,有许多话,外人看了不明白,能不能让我问一问?”
  “是那几句?”
  “‘姊妹嫁作商人妾’,这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影射?”
  “这是黎烈文他自己多心,我不过自然他既然说了不能公开的话,也就不便追问了。
  “还有一点,你所谓‘想发表些关于对政治对国际情势之见解都无从发表’,这又何所指?”
  “那是讲我在文艺以外的政治见解的东西,随笔一类的东西。”
  “是不是像《新时代》上的《望岁小农居日记》一样的东西呢?”(参看《新时代》七月号)我插问。
  “那是对于鲁迅的批评,我所说的是对政治的见解,《文艺座谈》上面有。”(参看《文艺座谈》一卷一期《从早上到下午》。)
  “对于鲁迅的什么批评?”
  “这是题外的事情了,我看关于这个,请你还是不发表好了。”
  这真是“胸中不正,则眸子辩焉”〔18〕,寥寥几笔,就画出了这位文学家的嘴脸。
  《社会新闻》说他“赅懦”,固然意在博得社会上“济弱扶倾”的同情,不足置信,但启事上的自白,却也须照中国文学上的例子,大打折扣的(倘白羽遐先生在“某天”又到“内山书店小坐”,一定又会从老板口头听到),因为他自己在“行不改姓”之后,也就说“纵令有时用其他笔名”,虽然“但所发表文字,均自负责”,而无奈“还是不发表好了”何?但既然“还是不发表好了”,则关于我的一笔,我也就不再深论了。
  一枝笔不能兼写两件事,以前我实在闲却了《文艺座谈》的座主,“解放词人”曾今可先生了。但写起来却又很简单,他除了“准备反攻”之外,只在玩“告密”的玩艺。
  崔万秋〔19〕先生和这位词人,原先是相识的,只为了一点小纠葛,他便匿名向小报投稿,诬陷老朋友去了。不幸原稿偏落在崔万秋先生的手里,制成铜版,在《中外书报新闻
  》(五号)上精印了出来——
  崔万秋加入国家主义派
  《大晚报》屁股编辑崔万秋自日回国,即住在愚园坊六十八号左舜生家,旋即由左与王造时介绍于《大晚报》工作。近为国家主义及广东方面宣传极力,夜则留连于舞场或八仙桥庄上云。
  有罪案,有住址,逮捕起来是很容易的。而同时又诊出了一点小毛病,是这位词人曾经用了崔万秋的名字,自己大做了一通自己的诗的序,而在自己所做的序里又大称赞了一通自己的诗。〔20〕轻恙重症,同时夹攻,渐使这柔嫩的诗人兼词人站不住,他要下野了,而在《时事新报》(七月九日)上却又是一个启事,好像这时的文坛是入了“启事时代”似的
  ——
  曾今可启事
  别人对我造谣诬蔑,一概置之不理。这年头,只许强者打,不许弱者叫,我自然没有什么话可说。我承认我是一个弱者,我无力反抗,我将在英雄们胜利的笑声中悄悄地离开这文坛。如果有人笑我是“懦夫”,我只当他是尊我为“英雄”。此启。
  这就完了。但我以为文字是有趣的,结末两句,尤为出色。
  我剪贴在上面的《谈“文人无行”》,其实就是这曾张两案的合论。但由我看来,这事件却还要坏一点,便也做了一点短评,投给《自由谈》。久而久之,不见登出,索回原稿,油墨手印满纸,这便是曾经排过,又被谁抽掉了的证据,可见纵“无姊妹嫁作大商人为妾”
  ,“资本家的出版者”也还是为这一类名公“后援”的。但也许因为恐怕得罪名公,就会立刻给你戴上一顶红帽子,为性命计,不如不登的也难说。现
  在就抄在这里罢——
  驳“文人无行”
  在,社会上的轻贱文人,实在还不如所谓“文人”的自轻自贱之甚。看见只要是“人”
  ,就决不肯做的事情,论者还不过说他“无行”,解为“疯人”,恕其“可怜”。其实他们却原是贩子,也一向聪明绝顶,以前的种种,无非“生意经”,现在的种种,也并不是“无行”,倒是他要“改行”了。
  生意的衰微使他要“改行”。虽是极低劣的三角恋爱小说,也可以卖掉一批的。我们在夜里走过马路边,常常会遇见小瘪三从暗中来,鬼鬼祟祟的问道:“阿要春宫?
  阿要春宫?中国的,东洋的,西洋的,都有。阿要勿?“
  生意也并不清淡。上当的是初到上海的青年和乡下人。然而这至多也不过四五回,他们看过几套,就觉得讨厌,甚且要作呕了,无论你“中国的,东洋的,西洋的,都有”也无效。而且因时势的迁移,读书界也起了变化,一部份是不再要看这样的东西了;一部份是简直去跳舞,去嫖妓,因为所化的钱,比买手淫小说全集还便宜。这就使三角家之类觉得没落。
  我们不要以为造成了洋房,人就会满足的,每一个儿子,至少还得给他赚下十万块钱呢。
  于是乎暴躁起来。然而三角上面,是没有出路了的。
  于是勾结一批同类,开茶会,办小报,造谣言,其甚者还竟至于卖朋友,好像他们的鸿篇巨制的不再有人赏识,只是因为有几个人用一手掩尽了天下人的眼目似的。但不要误解,以为他真在这样想。他是聪明绝顶,其实并不在这样想的,现在这副嘴脸,也还是一种“生意经”,用三角钻出来的活路。总而言之,就是现在只好经营这一种卖买,才又可以赚些钱。
  譬如说罢,有些“第三种人”也曾做过“革命文学家”,借此开张书店,吞过郭沫若的许多版税,现在所住的洋房,有一部份怕还是郭沫若的血汗所装饰的。此刻那里还能做这样的生意呢?此刻要合伙攻击左翼,并且造谣陷害了知道他们的行为的人,自己才是一个干净刚直的作者,而况告密式的投稿,还可以大赚一注钱呢。
  先前的手淫小说,还是下部的勾当,但此路已经不通,必须上进才是,而人们——尤其是他的旧相识——的头颅就危险了。这那里是单单的“无行”文人所能做得出来的?
  上文所说,有几处自然好像带着了曾今可张资平这一流,但以前的“腰斩张资平”,却的确不是我的意见。这位作家的大作,我自己是不要看的,理由很简单:我脑子里不要三角四角的这许多角。倘有青年来问我可看与否,我是劝他不必看的,理由也很简单:他脑子里也不必有三角四角的那许多角。若夫他自在投稿取费,出版卖钱,即使他无须养活老婆儿子,我也满不管,理由也很简单:我是从不想到他那些三角四角的角不完的许多角的。
  然而多角之辈,竟谓我策动“腰斩张资平”。既谓矣,我乃简直以X光照其五脏六腑了。
  《后记》这回本来也真可以完结了,但且住,还有一点余兴的余兴。因为剪下的材料中,还留着一篇妙文,倘使任其散失,是极为可惜的,所以特地将它保存在这里。
  这篇文章载在六月十七日《大晚报》的《火炬》里——
  新儒林外史柳丝
  第一回 揭旗扎空营 兴师布迷阵革命问题,忽见下界中国文坛的大戈壁上面,杀气腾腾,尘沙弥漫,左翼防区里面,一位老将紧追一位小将,战鼓震天,喊声四起,忽然那位老将牙缝开处,吐出一道白雾,卡尔闻到气味立刻晕倒,伊理基拍案人怒道,“毒瓦斯,毒瓦斯!”扶着卡尔赶快走开去了。原来下界中国文坛的大戈壁上面,左翼防区里头,近来新扎一座空营,揭起小资产阶级革命文学之旗,无产阶级文艺营垒受了奸人挑拨,大兴问罪之师。这日大军压境,新扎空营的主将兼官佐又兼士兵杨邨人提起笔枪,跃马相迎,只见得战鼓震天,喊声四起,为首先锋扬刀跃马而来,乃老将鲁迅是也。那杨邨人打拱,叫声“老将军别来无恙?”
  老将鲁迅并不答话,跃马直冲扬刀便刺,那杨邨人笔枪挡住又道:“老将有话好讲,何必动起干戈?小将别树一帜,自扎空营,只因事起仓卒,未及呈请指挥,并非倒戈相向,实则独当一面,此心此志,天人共鉴。老将军试思左翼诸将,空言克服,骄盈自满,战术既不研究,武器又不制造。临阵则军容不整,出马则拖枪而逃,如果长此以往,何以维持威信?
  老将军整顿纪纲之不暇,劳师远征,窃以为大大对不起革命群众的呵!“老将鲁迅又不答话,圆睁环眼,倒竖虎须,只见得从他的牙缝里头嘘出一道白雾,那小将杨邨人知道老将放出毒瓦斯,说的迟那时快,已经将防毒面具戴好了,正是:情感作用无理讲,是非不明只天知!欲知老将究竟能不能将毒瓦斯闷死那小将,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天就收到一封编辑者的信,大意说:兹署名有柳丝者(“先生读其文之内容或不难想像其为何人”),投一滑稽文稿,题为《新儒林外史》,但并无伤及个人名誉之事,业已决定为之发表,倘有反驳文章,亦可登载云云。使刊物暂时化为战场,热闹一通,是办报人的一种极普通办法,近来我更加“世故”,天气又这么热,当然不会去流汗同翻筋斗的。
  况且“反驳”滑稽文章,也是一种少有的奇事,即使“伤及个人名誉事”,我也没有办法,除非我也作一部《旧儒林外史》,来辩明“卡尔和伊理基”〔21〕的话的真假。但我并不是巫师,又怎么看得见“天堂”?“柳丝”是杨邨人〔22〕先生还在做“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者”时候已经用起的笔名,这无须看内容就知道,而曾几何时,就在“小资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旗子下做着这样的幻梦,将自己写成了这么一副形容了。时代的巨轮,真是能够这么冷酷地将人们辗碎的。但也幸而有这一辗,因为韩侍桁〔23〕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