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节
作者:
卖吻 更新:2021-02-20 18:31 字数:4753
她轻声问道。她本以为他要回办公室,可是他坐进副驾驶座后却说道:“我也不知道。”
他又叹了一口气:“去…去‘大地’吧…”
“那是哪里?”
周燃发动汽车,看着他问了一声。
“在他家附近,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的地方…”
“哦,我…我知道了。”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一样。
她跟在一辆黑色的林肯后面,在缓慢的车流长龙中驶出了墓园。
当周燃方一迈进“Trembling Earth”的大门,她还来不及上下打量这间说不上是餐厅还是酒吧的场所,便看到吧台边的酒保冲着她笑了笑,确切地说,应该是冲着杨逸笑了笑。因为她从未来过这里,酒保自然不可能认识她。可是看这酒保一副熟络的神情,笑容可掬地冲着他们走来的样子,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从前杨逸和陈一诗时常光顾的地方。她又看了一眼酒保,他好像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台词,微笑着张口便出了,却不知怎地,她忽然一阵直觉,他大概会对杨逸说着:“咦,以前时常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先生怎么今天没有来?”
于是抢在他的台词之前,她赶紧冲着他说了一句:“麻烦给我们来两杯橙汁,谢谢!”
却没能想到即便这样也没能拦住这位酒保的话头,他依然笑着,一边擦着酒杯一边问杨逸道:“咦,以前时常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先生怎么今天没有来?”
杨逸沉着脸,不说话,周燃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弄得这位酒保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即便弄不清这其中的根由,也明白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于是识趣地晃到一边去倒腾果汁去了。
周燃原本以为杨逸会对她点橙汁提出异议,或许他现在会想要一些烈性的酒精饮料——这是大部分人在这时候都会选择的做法,却没想到他并没有反对。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发着呆,眼睛里反射着酒吧里的景物,一排玻璃长灯,银灰色的酒柜,并置着的酒杯,一只已经被阳光氧化地发白了的圣诞节的彩带。这些东西现在再他看来都一模一样,它们形状材质色泽功能各异,可是他看不出它们真有什么区别,橙汁和酒精也一样,这世界上所有的物体都一样。
这里仿佛成为了时间和空间的终点,时间在他的思绪里停滞不前,而空间则被高度抽象化了,它仅仅包含了两样东西:有生命的,和没有生命的。
良久以后,他终于说出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我早该想到的!”
“我根本就是个笨蛋!上次和他来这里时,他说的那些话!那根本就不是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那根本就是告别啊!我怎么就没能早些想到!”
他说着一计重拳砸向桌面,接着泪水便又不断地涌出,他只得用手遮住脸,胡乱地擦着自己的眼睛。不远处的酒保吓了一跳,惊异地回头望了他一眼,不过随即又在周燃的白眼中将身体转了回去,忙着他自己的事儿去了。
“别这样,这…这不是你的错。人不是天气,不可能凭着冷暖气流的运动轨迹就能准确地计算出未来几天是雨是晴,你那时候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这些!”
周燃探身扶着他的一只胳膊,柔声劝他道。
“这是一条生命啊!天气预报失误了可以从头来过,可是这样的事情你判断失误你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在他的怒吼声中,周燃蹙着眉头,思索了片刻,舔了舔嘴唇道:“这么说吧,我们刚刚走进这间餐厅时,我看到了那个酒保。”
她说着看了看酒保的方向:“我看见他在冲着你笑,我当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知道他会说你压根就不想听到的话,我很想阻拦他,可是那些话却还是从他嘴里脱口而出了。你告诉我,我错了吗?”
“这不一样,这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不完全是一回事儿,可是它们本质上却是一样的!有些事情,即便你预感到它即将发生,即便你想尽了方法阻止它发生,可是最后不管你如何努力,它们却总是发生在你眼皮子底下!这是一种奇怪而让人害怕的感觉,每当这种时候我宁愿去相信宿命!我知道陈一诗是你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对于他的死十分难过,可是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已经是一个能够为自己做出选择,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成年人了!我们都知道他十分固执,如果他真做出了什么决定,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的!即便你知道了他是在同你道别,你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地看着他呀!”
“我一直觉得人分为两种,有些人是一辈子也没有任何生活目的生活轨道可循的;而另外一些人,打从一出生起就一直绕着同样的行星做着相同轨道的运动,陈一诗就是这样的人!他有自己强大的信念,像磁铁一样紧紧地吸附着自己的太阳,你根本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她越说越激动,杨逸看着她,却缓慢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知道吗?在我初认识他的那几年里,那时候Fleur才刚刚成立,他得到机会去巴黎时装周向买手们做静态服装展示。那时候他兴奋得不得了,睡觉时做梦都会梦到这些,他总担心自己会搞砸了这次机会。却偏偏这么巧,在一切都准备就绪时,他的工作室发生了一次火灾!火灾损失并不算大,却烧毁了不少他已经准备好的手稿和成衣。那时候离巴黎时装周仅仅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他必须将一切都从头来过,这在许多人看来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他却做到了!”
“那一个月里,他不眠不休,凭借着自己超强的记忆重新绘出图纸,制出成衣,凝聚一个团队的力量共同创造了一个奇迹!如果他错失了那次机会,Fleur恐怕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你能想象这样的一个人,最终却走上了这条道路吗!我很难想象,我真的很难想象!”
他说着眼睛里又泛起了泪光,他长吸了一口气,叹声道:“不过或许他错过了那次机会反而好了,这就像奇怪的蝴蝶效应,也许错过了那次机会,他现在还活着…”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黯然了。
周燃闻声,泪水也翻涌起来,她赶紧用手指轻轻地擦了擦眼睛道:“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他选择了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一条最曲折最崎岖的险境。他有着常人所不能企及的天赋和灵感,可是同天赋和灵感搏斗是危险的,就像在汹涌的波涛中冲浪,在凶险的丛林中直面野兽,要么征服它,享受绝世的美景和快感,要么被它征服,永远地被它所吞噬。”
“哼,”杨逸低下头,眉宇间显露着无可奈何地嘲弄之情,他的思绪似乎定格在了某个瞬间:“他自己对此也有一个说法,他觉得灵感是一群狂奔的野马,而他则不停地追赶着它们,有时候他累得筋疲力尽了,喘不上气了,他却从不尝试着去拉缰绳,从不尝试着让它们奔跑地慢一些。因为他害怕——”
“害怕他一拉缰绳它们就不再生动了。”
他脸上泛起了一丝朦胧的笑意,这笑容既梦幻又真实,温暖却稍纵即逝。最后只有那似乎会持续至永恒的悲伤还残留在他眼睛里。
周燃看着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也成了伤感的猎物。她最终破涕为笑:“他真的很傻!换做我,我一定会选择一条容易得多的路!Fleur已经名声在外,即便不是每一季都保持高水准的设计,一样也能大卖!”
“是啊…”杨逸叹了口气:“或许——”
“或许就像他所说的,他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自私的人。”
“他没有选择,他无法抗拒那些像野马一样奔腾的念头,他无可自抑地想要将它们变着魔术似地展现在世人面前。这是一股子冲动,是他所无法控制的冲动。”
他说着又轻捶着自己眼前的桌子:“可是这个混蛋!他怎么就只能想到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时间这东西是奇妙的:有时候恍如白驹过隙,弹指之间世界就变了模样;有时候却又极其缓慢,像一汪死水,不盈不枯,静若处子。
以前陈一诗还在世时,周燃不时常想起他。如果没有业务上的往来,一连几个星期她几乎都无法记起这个人的存在。有时候她手握Fleur的作品,更多的也只是将他当作了一个符号。
可是现在他离开了,她却觉得他以一种特殊而又突兀的方式长驱直入,渗入了她生活里的每一个角落,每时每刻他都在:在她的手触碰到的华美的丝缎里;在她与人交谈微启的舌尖上;在桌上那一沓又一沓堆积的杂志中;在办公室角落那随着阳光不断变换的阴影下;而最后,他落在了杨逸紧锁的眉宇间。他已经离开了一个多月了,想起他时时间变得缓慢,将他的形象从脑海中暂时地抹掉时,时间之轮又开始飞快地旋转起来:他就像一根细细的钢丝,尽管细小,却足以挂住一整部时光机器。
周燃明白,他还以另一种方式活着,他还印在自己的心头,更盘踞在杨逸的脑海中。
这一个多月以来,任谁也能看出来杨逸心绪不佳。他每天清早便来到公司,一直工作到深夜才离开,几乎每天都是最后一个。他笑得少了,又比以往沉默,除了工作之外几乎再没有任何其他言语。工作节奏也比以往更快,一个项目结束,他便马上一头扎进另外的项目,好像害怕两个项目之间留了一丝间隙,浪费了一毫时间似的。一个多月下来,他的黑眼圈整的深了一层,人也瘦了一圈。有时候他一来到办公室便是一副疲倦不堪的样子,好像一整晚难以入眠,又或者已经好几晚不曾合眼。
认识他两年多以来,周燃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幅模样,她从前曾一度觉得他是怎么也无法打垮的金刚铁人,即便和林文娜分手,他也比现在泰然许多。
于是不知不觉间,她和马文东形成了一种默契,他们会轮换着稍晚一些离开,至少每天都会有一个人,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下班。
轮到周燃晚些走时,她总会时不时地抬头看看他办公室里的灯光。看见灯光熄灭了,她便会提前关掉自己的电脑,比他先走一步。她不想给他一种感觉,她似乎是刻意在等他,同情他,怜悯他。
这天她估摸着时间,循着规律,觉得他差不多要离开了,便提前去了一趟洗手间。没想到她回到办公室时便看见他已经关了灯,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还不走?”
他见她还在便问了一句。
“走,马上就走。”
周燃匆忙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囫囵地将东西收拾好。
“我送你回去好了。”
“不用了,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出门就能打到车。”
她说着便拿起自己的拎包走向大门,却没想到他说了一声:“喂!”,然后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直到她看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才放开了她。
“没关系,我先送你回去。”
他说着冲着她晃了晃车钥匙:“走吧!”
周燃木然了片刻,脑海中回放着刚才的片刻时光,她感受到了他手中的温度,这温度一直传递到她内心深处,让她回想起她第一次在他的手心中画着圈的情形。不过她明白他大概只是想拉住她罢了,尽管有那么短短的一个瞬间,她曾觉得任何的肢体动作都能够成为一种单独的语言体系,而这一刻的语言轻柔优美,像歌曲一样富有音乐感。
两人在路上一直沉默着。周燃想说话,她想说许许多多的话,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觉得如果自己处处都能感觉到陈一诗的存在,那么在她的语言里,他也一定无处不在。她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触动了他的痛处。
而杨逸或许只是累了,他专心地开着车,直到快到她家时,他才突然对她说道:“我最后一次和陈一诗见面时,他曾对我说过,我们两之间,似乎总是我在付出,而他总是在被动地接受着我的付出。”
“噢…”
他似乎思索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周燃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想着他应该又要同自己说一些他与陈一诗之间鲜为人知的往事了,却没想到他继续说的却是:“我现在有点明白他那时的感受了。”
她一时摸不清他这话里的意味,只得疑惑地看着他。
“你每天工作做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他说这话时刻意侧过头来注视着她,直到确定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我…”
“我已经这么大的人了,我懂得照顾自己。”
“我…我不是…”她一时语塞,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响,七零八落的线头都搅在了一起:“我…我从没觉得这个世界上能有单方面的付出。如果一个人总在为另一个人付出,那她一定也从另一个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