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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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点迷津 更新:2021-02-20 18:24 字数:4791
田 原:我听说到您那儿去的都是疑难杂症。
聂惠民:是啊,有的我就直接用张仲景的原方。还有一个老太太,睡不着觉,她说自己受了一辈子苦,到最后反倒睡不着觉了。哎呀,把她愁得跟什么似的……我一看呢,她有点精神上的压抑,有点思虑(过度)。她说自己吃安眠药老升级,说吃多了安眠药呢,打两个呵欠就过去了,还是睡不着。她闺女说,原来家里挺困难的,现在生活好了,日子好过了,妈妈还睡不着觉。哎,我就用了张仲景的柴胡加龙骨牡蛎汤,给她吃了,慢慢就睡觉了,你说神不神?这都是用张仲景的方子。
田 原:听起来就是四两拨千斤。您是把张仲景的《伤寒论》烂熟于心,如探囊取物一般。
聂惠民:所以我说呀,一部《伤寒论》,既包括伤寒也包括杂病,但这仅仅是第二阶段的认识。
那么第三个阶段的认识呢,我在九十年代提出:《伤寒论》是辨治疑难杂病的专著。为什么?因为它不仅能治一般病,治普通病,多发病,而且能治多年的沉疴,所以我认为应该把《伤寒论》的学术定位定在这个更高的位置。
《伤寒论》包括什么呢?按照中医来说,它包括心肺病,脾胃病,肝肾病;如果按照现代医学来说,《伤寒论》包括哪些病?内科、儿科、妇科、外科、男科、皮科全部都有,你去找,都能找到;如果按照疾病系统来说,循环系、呼吸系、泌尿系、消化系、神经系、内分泌、生殖系,不仅包括男科,还有妇科病、月经病,都在里头啊,这就看你怎么认识,看你怎么用了。你用它去包容,都能包罗各种病。因为什么呢?因为汉代的时候不分科,所以来什么病就看什么病。
“虽然到了21世纪,疾病谱变了,可是用这个方子还好用,越是疑难病治不好的病,越到《伤寒论》里边找答案,越能解决问题。”
田 原:就是说一部《伤寒论》堪称国医大全,它的普世价值难以用语言表达。既然如此,国内有多少人在学习研究《伤寒论》?
聂惠民:现在中医界都在学习它,研究它。但是学到什么程度,就很难界定了。
田 原:您是大家公认的伤寒界的权威。而且刘渡舟老很认可您,为您的《聂氏伤寒学》写了序,给与了极高的评价,可谓言简意赅。
聂惠民:(笑)刘老说我注释的《伤寒论》有滋有味,他说“如能从此正学习伤寒之风,启发注释必由之路,则其影响不亦远乎?”
田 原:刘老还说您“贵在创新”。(笑)
聂惠民:那也是张仲景教的,不能够始终顺旧,要各演其意。始终顺旧哪儿行,你得研究,你得发展。
田 原:《伤寒论》从头到尾每个字是不是都在您心里边?
聂惠民:能记下来,因为追求的时间长了。(笑)也可能有串的,因为你看各科都有。
田 原:听说您对西医都有了解,西学中的时候,西医大医院的内科主任管您叫老师,更有患者说您甭管什么病,都能看好……(笑)
聂惠民:怎么说呢,应该说我的基础比较扎实,也算全面吧。我就说西医是科学,中医也是科学,这两个科学有不同的特点,做中医要用中医的辨证论治来看病;做西医要用西医的理论来指导用药,你用西医的理论指导中医绝对不行。
我不排斥西医。为什么呢?它是科学,是现代科学,该认识的要认识,但你西医也别排斥中医。
中医是东方五千年的文化精髓,中医学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有人说中医治病差一些,我觉得中医效果很好。中西医各有所长,如果你把它融会在一起,就更有优势。
田 原:的确,西医很直观,很容易接受。而中医博大精深,仅仅一个辨证论治,就有很多人不理解。
聂惠民:中医临证的主要理论就是辨证论治,何谓辨证论治?就是你必须塌塌实实地应用中医的理、法、方、药,望、闻、问、切。我就遵守这一条,没有辨证论治,你怎么遣方用药?辨证论治是一个整体,只有辨证准确,论治才能准确,也只有通过辨证你才能知道这个病是什么病,是寒、是热、是虚、是实?每一种病里都有寒热虚实,不能一个方子解决全部问题。也就是我刚说的中医和西医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比如说“心”,中医说是心主神明,心主血。冠状动脉供血不足,出现的症状是胸闷、气短,心悸,中医没有“冠心病”这个词。通过辨证,把这个病归到“胸痹”,就是说胸中的气机闭塞不通,跟冠心病的症状是一样的,诊断以后还要分型,是心阳虚、心阴虚?是痰阻、还是血瘀?属阳虚,必须温阳;阴虚,就得养阴;痰、瘀的要化痰通络……治疗方法是不一样的。“论治”是辨证后再找出治法,什么原则?用什么方子?这样才会得到确切的疗效。
田 原:这样看病,会很累……
聂惠民:是的,要用心,用情。
所以每一个病人我都不忽略辨证论治。我的原则是用最短的时间争取最好的疗效。可有的病不是你看一次就好的,哪个疾病都有一段过程,在这个过程里,如果辨证不正确的话,那么大的方向就错了,可能病会加重,或者没有疗效。无论如何,我都会遵守张仲景的因人、因地、因时的三因制宜原则。
田 原:听说您讲西医的时候跟《伤寒论》也能联系上?
聂惠民:我给他们讲中医的时候可以点一下,比如说《伤寒论》里面说的这些大概在西医里什么位置。认识《伤寒论》走了这三步,必须从最后一步来认识伤寒,它是一部辨治疑难杂病的专著,必须提高到这种程度,《伤寒论》的价值才算是体现。如果拿着这种方法,按我说的这么多范围地去认识、去应用,还是没有解决之道的话,这个时候,我觉得,西医也不敢说能解决。
不能说什么疑难病都能治好,但是有些是可以的。所以我有时候跟学生和患者说,来的这些病人,别的医生一般都用什么什么方法,但是我绝不会重复,我不用他的方法,我必须要另辟蹊径。
田 原:谁用药准了,谁就赢了。
聂惠民:几百味药,就像棋子,医生就是下棋人,看你怎么摆,谁摆对了,谁就赢了,这没有什么客气的。
田 原:像个将军一样。
我觉得您之所以能够摆对,获胜,是因为心里装着张仲景和《伤寒论》?
聂惠民:嗯,可能还有更多的。(笑)我没跟你说,在临床上啊,我是经方,实方一块装。
田 原:常听人说经方,何谓经方?
聂惠民:经方定义有三个,一个是古代《内经》的方子,一个就是《伤寒论》的方子,再一个指的是《汉书?艺文志》医经十一家的方子,但是多数是指《伤寒论》里面的。
田 原:比较起来呢,您运用《伤寒论》的方子似乎更得心应手。
聂惠民:真是这样。你看,好多别人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病,都可以去《伤寒论》里面找答案。有人就说,我们都没有治好,她怎么就能治好?那也没办法。我就是简单用了张仲景的方子。方子小还便宜,效果还好。就因为疗效好,病人就信服,就来找我。
田 原:我上次介绍朋友来看,吃了七八付药就好了。她都奇怪,以为这药怎么也得吃上个把月呢。她更年期挺严重的,就是东北的那个,当时的方子是怎么辨证的?
聂惠民:这个病人有点抑郁症。
田 原:对,心眼小。
聂惠民:就是解肝郁,养神。
田 原: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病人来了,您总是先开出三付药吃着,难道经方一两付就能解决问题?
聂惠民:以前是先开三付,现在一般是开七付。实在远地来的就开十付,再远的没有办法了,调平稳了再过来。有时候也开一个月的药,因为病情必须得平稳。别人都看着我,就奇怪,为什么开的药还便宜?我觉得不该用贵药的我就不用,现在的风气不好,我不能苟同。
田 原:是什么时候动意要写《聂氏伤寒学》这本书的?《聂氏伤寒学》跟《伤寒论》有什么关系?
聂惠民:就是在《伤寒论》上面发展的,加了一些我的认识,原文原著都是张仲景的,解释发挥全是我的。我没有翻译它,全书都是论述,每一条,每一条,都是论述。我崇拜张仲景,不光崇拜他的医术,更崇拜他的医德呀!
田 原:在中药界,有一个人和您一样特别崇拜张仲景,崇拜他的医德医术,不但在医圣山给张仲景塑像,建百草园,还把传承和弘扬仲景文化当作自己的责任,使用张仲景的经方制药,都冠上“仲景牌”的商标……
聂惠民:你说的是宛西制药的孙耀志,他为传承和弘扬仲景文化做了很多事儿,在我们中医界很有影响。我们呀,包括民间的(中医),只要是对仲景有感情的,都非常感谢他。一个企业的老总,能做到这样,很难得呀!
珍惜与感恩,陶冶了医德,成就了医术
佛经里有句话说:“人身难得;佛法难闻;中土难生;善友难遇。”《阿含经》里有一则海龟喻,是说要想得到人身,就如一只盲龟,在大海中漂流,要找到一根可以倚靠攀救的浮木,非常不容易,尤其浮木上还要有个孔,让盲龟的头伸出来以便漂浮,实在是难上加难。
无论是否信仰佛教,都无碍于这个比喻在此的应用。一部伤寒论,这么难得,出自国贤之手,这么难得,没有佚失,穿越了时空,辗转,隐而复现,流传至我们的时代,更难得的是,我们还沿用着同样的文字,能研读,能继承。
从古往今看,这是个小概率事件,却发生了,难道一切仅是因为“冥冥中自有天意”?换一个角度,从今往古看,这是个必然事件。有果必有因,这,归功于仲景的高尚医德、高明医术,其做人与行医的精诚感化了一代又一代的传人,不离不弃地守护一方杏林;还应归功于代代传人,潜心钻研,发皇古义,承师授徒,接力绵绵。
近30年,刘渡舟刘老,是伤寒学界的中流砥柱,惜因年事已高,于2001年仙逝;生前任北京中医药大学(原北京中医学院)伤寒教研组教授一职,是经方派中的通俗经方派; 用方时常有加减;创而谓之古今接轨,其思路为大多数同道所接受,桃李今已遍天下。当我们搜集伤寒大家的资料时,在网上读到了很多关于刘老的记录:有亲传弟子的纪念文,记载着从师生活的点滴,恩师的亲切和厚朴,言无不尽,诲人不倦;有再传弟子的追忆,因感动和钦佩而传承了其师对恩师的敬重;有一面之交的感言,庆幸得到启发与指导;更多的是后来仅从其书著而学,便已叹服追随之人的感恩;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回避着刘老离去的事实,网上很多关于刘老的生平介绍都不带卒日,大家只默默地,在网上自发建立了几个纪念馆,缅怀,追思。
这样的大家,生前身后,得到了人们毫无异议的赞许,当然不会只源于医术;这,正是仲景传人的一贯作风:医德高尚、医术高明、尊师重教。
聂老,正是北京中医药大学的首届毕业生,毕业后到了黑龙江中医学院伤寒教研室工作,同时兼任学院附属医院的内科门诊负责人,1979年调回北京中医药大学,和刘老共同主持伤寒教研室的工作,深得刘老真传,学术作品获到了刘老的肯定。如今,聂老已是伤寒学界的佼佼者,人们皆尊之为权威。尽管研习伤寒已五十载,她却未敢多言自己的努力和艰辛,总说“没有张仲景,没有这《伤寒论》的话,我不会走得这么稳稳当当。……一生所从事的事业啊,都是张仲景、《伤寒论》带给我的。”这份谦恭和感恩,有几个学子能一生葆有?聂老在言谈话语间总是紧张她的出诊:“病人来了也见不到我,我老觉得对不住人家,我这人从来不食言的。”以病人的苦痛为苦痛,一切以病人优先,都到了忘记自己的地步。这份尊重和体贴,有几个医生能一生领会?
采访中提到张仲景的时候,聂老急切地想把她在医圣山拍的照片拿给我们看,腰伤使聂老的行动有些迟缓,但那份急切,像一个孩子,迫不及待要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展示给初识的人。照片上的聂老清灈而精神,虔诚之情有如朝圣。
这是一个有了感恩的大爱而丰盈的生命,因为深深懂得古经古人的难得,她执着于学术的精研而率性于名利的营役,只求简单做人,言语耿直,谢绝官位;认真做事,只因母亲一句“干什么就好好干,干出个样儿来,要不然就别干”,几十年如一日成就了今天;又深谙传统女子的娴美,操持家务井井有条,素手女红精细有道。
这一份祥和的踏实,正源于本真而自然的感恩。
附:
伤寒论大家谱系
东汉 张仲景 河南南阳
西晋 王叔和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