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卡车      更新:2021-02-20 17:58      字数:4756
  云清寒并未因为他的安慰而恢复平静,脸上反逐渐露出云锦书最怕看到的疯狂表情,整个人也渐渐开始发抖,遽然扑上前,用力抓住云锦书双臂,十指都深嵌进皮肉里。
  “你再说一遍,谁已经死了?”云清寒的声音也是颤抖的,“快说!”
  手臂被捏得生疼,云锦书皱眉道:“赫连贤宗。”心头震撼不小,父亲既然以记不起任何往事,怎麽对赫连贤宗的死讯反应这麽强烈?难道听到仇人的名字,竟帮助父亲回忆起过往了?
  这可能,不是没有……云锦书喜忧参半,云清寒却慢慢地放开了他。
  “对,就是赫连贤宗!是贤宗!”男人的神色,像在笑,可又充满悲怆:“我终於想起来了,他是贤宗,哈哈哈……”
  云清寒猛地返回书案旁,抓了毛笔在画像上画著,画完一幅,再画一幅……
  云锦书错愕万分,捡起幅落到地上的画像,看清那人刚被添上的五官那瞬间,他浑身剧震──
  竟是连冀?!不!不!父亲画的,绝不会是素未谋面的连冀!是青年时期的赫连贤宗!
  那个人,不是害得父亲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麽?为什麽父亲每天痴迷画著的,不是逝去的爱妻,却是本该恨之入骨的仇人?事情,真的是如他所听说的一样麽?还是,有什麽隐情,是他所未知晓的?……
  “是我杀了贤宗!”云清寒大笑著推倒了书案,画像四散纷飞,男人眼角,尽是闪亮的水光:“我居然,亲手杀死了贤宗……”
  目睹此情此景,便是傻子,也知道云清寒和赫连贤宗之间的恩怨,绝不像外人所说那麽简单。云锦书暗自庆幸这暗室深处山腹之中,又有两道厚重门户隔绝,否则云清寒这样疯狂大笑,早已将人引来。
  他定了定神,上前用双手环抱住云清寒以防男人激狂之下做出什麽伤害自身的举动,在男人耳边清晰地道:“爹,你没有杀死他!”
  “不,是我在他胸口刺了一剑,他全身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贤宗是被我害死的,可为什麽我还是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云清寒吼声已嘶哑,眼角,更隐约泛起血丝。
  父亲的记忆,仿佛是被什麽锁在了多年那一刻……云锦书不知为何,竟在这混乱时刻想起赫连贤宗曾经说过的话──
  “……朕刚登基那年,他和朕离京巡查民情,途中救了个孤女後,他却开始变了……整天像中了邪,只知道和那女子厮混……那女子并非普通人,而是江湖人称媚狐的妖女,最善迷魂摄心之术……朕知道,你父亲肯定是被那妖女用邪术迷惑了本性,便决定杀了那妖女。但那时他已经彻底迷上那妖女,不惜与朕反目成仇,刺伤朕,带那妖女逃亡……”
  “咯咯……”云锦书听到自己的牙关在抖,身上寒气一阵阵加深。
  他一直以为赫连贤宗嫉恨他的母亲,才将她说得如此不堪,恣意诋毁,然而眼下,种种迹象都在告诉他,他始终拒绝相信的,或许才是真相……而他的出生,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他该怎麽办?是去探明一切,还是就此离开,让所有的秘密继续尘封,直至云清寒在这不见天日的洞穴中老死去?……
  云锦书全身都在流冷汗,心情亦从无一刻像此时矛盾。陡地咬了咬牙,推门走出了暗室。很快,又返回。
  他手里拿了贝老爷子洗脸的铜盆,装著半盆清水,往书案上一放,将仍沈浸在巨大悲恸之中的云清寒拉到铜盆边,一字一顿道:“爹,你看清楚,你是云清寒。”
  男人的名字,被禁止提起;男人的居处,没有梳洗用的铜镜,令男人连自己的容颜也不得而知……如果这就是将云清寒的记忆禁锢至今的枷锁,云锦书决意由他来打破。
  结果会如何,他都不愿去深思,他只是不想看到自己的父亲下半辈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活著。
  (0。5鲜币)咒欲 第二部 20
  云清寒低头凝望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久久没有出声。
  这异常的静默令云锦书不安到极点,刚想开口, 蓦地震住,骇然看著两滴水珠掉落水面,砸开小小涟漪。
  男人缓慢抬起头,对云锦书笑了一笑,却是凄楚无限。“锦书,想不到我们父子还有重逢的一天。”他伸手,轻抚云锦书面庞,神色欢喜之间又带著说不出的苦涩。“爹当年把你放在那户人家门前时,你还是个小婴儿……呵,原来一晃就已经过了这麽多年……”
  云锦书只是抱著侥幸一试,但听云清寒此刻口气,他这招显然是奏了效,他颤声道:“爹,你都想起来了?”
  云清寒点了下头,全身的力气也仿佛随之消失,颓然坐倒在椅中,目光在赫连贤宗那些画像间来回流连,最终嘶声问:“你说璟帝他、他死了,是真的?”
  触及父亲目中难以名状的痛苦之色,云锦书的心不住往下坠。历经情海沧桑,他自然明白父亲那眼神意味著什麽──赫连贤宗才是父亲深爱之人,而他的娘亲,究竟算是什麽样的存在?……
  “我也是听鼎天说,璟帝驾崩了。就算这消息不实,他之前被鼎天刺破了护体罩门,武功已废,还受了重伤。”眼看父亲脸色随著他的话变得越来越沈重,云锦书心里越发堵得发慌,咬咬牙,强忍悲痛,问道:“爹,鼎天说,是赫连贤宗害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是不是?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娘亲?”
  云清寒似乎没料到云锦书会问他这个问题,怔了霎那,俊雅的面容微微扭曲,竟凄厉一笑:“你说胡紫嫣那个妖女?她用摄魂术对付我,让我亲手伤了贤宗,害我二十多年来都如行尸走肉般被软禁在这不见天日的密室里。若非她死得早,我如今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她!”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然而听到父亲丝毫不加掩饰的恨意,云锦书仍觉眼前一阵发黑,胸口亦宛如被人狠命捶了一拳,剧痛入骨,几乎无法顺畅呼吸。他最担心害怕的事情果然变成了现实,他根本就是个不被期待不该出生的人。所以,老天爷才要他受尽屈辱,来偿还娘亲的罪孽麽?……
  云锦书想笑,眼泪却已簌簌滚落,他不想让云清寒看到,急忙背过身去,只听云清寒轻叹道:“傻孩子,你哭什麽?”
  男人起身,硬将他扳转身,替他抹著泪痕,柔声安慰道:“锦书,你担心爹会讨厌你?爹是恨那个女人,可你没有任何错,我们父子相见,该庆幸高兴才对。”
  “你,你真的不恨我?”云锦书悲喜交加。
  “爹骗你干什麽?”云清寒莞尔,慈爱地端详著这个与自己容颜相似的孩子。“你始终是我的亲骨肉,当年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爹也不会将你丢给别人家收养。对了,锦书,那家人对你好不好?你这些年有没有受什麽委屈?又怎麽会到天下盟来?”
  他连珠般发问,云锦书微微一颤,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以往种种,岂止是委屈两字便能一言带过?可好不容易才从昔日阴影里喘过气来,他不想再重提那些不堪回忆的旧事。最重要的是,不想让父亲得知赫连贤宗曾经对他做过的事。
  他不敢想象,父亲若得知此事,会是什麽表情。
  “爹,我过得很好……”他垂眸避开云清寒的目光,道:“鼎天也是不久前才找到我,说我是他的弟弟,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云清寒神色突然一凛,飞快朝云锦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展动身形贴到密室门上,凝神倾听──
  云锦书微惊,难道是他点穴的力道拿捏得不够,以致外面的贝老爷子醒了?
  “是教众巡夜,经过石室门口而已。”云清寒神情很快就放松下来,双眉却依旧紧皱。“祖鼎天对赫连氏和我云家恨之入骨,找上你,决计不安好心。”
  云锦书与祖鼎天相处日久,觉得这异父大哥对他也算仁至义尽,有心想为祖鼎天辩解几句,但知道父亲必然不信,便忍住了没开口,又听云清寒缓缓道:“锦书,天下盟内步步凶险,不是久留之地。我们父子得尽快逃出去。”
  他不说,云锦书也明白父亲神智既清,必不会再忍受被困於此,点头道:“鼎天与我後天就要离开这里去莲花坞,他走後,总坛内的戒备想必也会有所松懈,是爹你逃脱的好机会。”
  “莲花坞?”
  落草为寇毕竟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经历,云锦书含糊其辞:“是我以前住过的一个地方。鼎天要我带他去找爹你留给我的那块手帕。”
  云清寒面露焦急,一把扣住云锦书的胳膊,脱口道:“那是藏宝地图,锦书,你决不能让它落到祖鼎天手里。”
  父亲是怕祖鼎天得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声势大壮,会进而危及赫连贤宗的江山社稷罢……云锦书在心底黯然苦笑,低声道:“爹,你不用担心。那地方曾遭大火烧毁,手帕多半已灰飞烟散。即便还在,我也不会把他交给鼎天的。”
  富贵权势,全是烟云浮华一场虚空。他也全然不在乎江山易主,可绝不愿看到祖鼎天君临天下。他不要连冀和其他赫连皇室的子弟一样,沦为亡国之奴,甚或死无葬身之地。
  明明那个为他疯狂的男人给了他今生最大的耻辱,他却无法憎恨他……
  眼底似有湿气在翻腾,云锦书深呼吸,提醒自己莫露出软弱之态,惹父亲生疑。
  云清寒微松了口气,放开云锦书,略一沈吟,道:“也好。我本想带你一起逃走,有这个机会,你我分头行动,好过硬闯下山。只是──”他不舍地叮嘱云锦书,“祖鼎天年纪轻轻,便能令天下盟诸多高手俯首听命甘心供他驱策,此人绝非等闲之辈。锦书,你跟著他,千万要谨慎行事,别在他面前露了破绽。爹不想你出任何差池。”
  云锦书被拘禁宫中时就见识过“竺鸠”的手段,早知祖鼎天处事深谋远虑,城府奇深,不禁暗自佩服父亲目光如炬,点头道:“我会小心。”
  “好。”云清寒拍了拍云锦书肩头:“那就这麽定了。你还是随他启程,那幅地图,若已烧毁,最好不过。若找到,锦书你一定要藏好它,别让祖鼎天得手,必要时,毁了地图也无妨。半年後,我们父子在镇国府会合。”
  “爹,你要回京城?”云锦书话音刚落,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云清寒缄默,弯腰捡起那些添上了赫连贤宗五官的画像,凑上烛焰,看著画像在火舌中化为灰烬,终是幽幽喟叹。
  “他是死是伤,我都要回去亲眼看一看。锦书,你知道吗?璟帝他是我的表弟,爹只比他早了三天出世,爹的娘亲西去得早,璟帝的母後,也就是爹的姨母把我接进宫去,和贤宗从小同寝同食同玩乐,一齐长大。贤宗有喜欢的东西,都不忘分我一半。我却两次刺伤他,险些送了他的命……贤宗他一定恨我恨了许多年……”
  他阖目,凄然微笑:“我要让贤宗知道,我是被人施了邪术,想不起与他的过去,才会伤他。自投黄河後,我又撞伤了颅骨,更把所有事情都给遗忘了。他若已死了,我就到他灵前告诉他……”
  云锦书听著父亲温柔的自言自语,万念纷沓,终归黯然神伤,亦无言以慰。
  (0。6鲜币)咒欲 第二部 21
  两天时光匆匆而逝,已到了云锦书与祖鼎天动身之时。
  为免祖鼎天起疑,云锦书这两天内仍如常为父亲送饭探视,等到临行前,他提了包裹,已经和祖鼎天快走到绞盘所在,突然止步,对祖鼎天道:“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爹,想再去看看他,跟他道别一声。鼎天,你等我片刻可好?”
  祖鼎天如今满腹心思都在那幅地图上,闻言不疑有他,点头应允道:“那就快去。我也正还有些事要下去找夏侯吩咐。你过会自己下来罢。”
  云锦书听他不跟去,心中大喜,忙赶去石室。
  贝老爷子也知道云锦书今日要与盟主远行,见他来跟父亲道别,并没在意,为云锦书打开了密室暗门。
  云清寒依旧如平素那样,坐在书案旁专心画画,对云锦书的到来显得不冷不热。
  “爹,我要出趟远门,不能再来探望你了,你自己要多保重。”云锦书装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上前抱住了云清寒。趁著身後贝老爷子的视线被自己背影挡住这刹那,他飞快从衣内取出柄短剑,塞入书案上那一大堆画像下面。
  那正是冷宫中悬挂的诸多宝剑之一,被祖鼎天那晚盗来替云锦书削断脚上镣铐。云锦书开始习武後,祖鼎天便将这柄剑给了他防身用。
  但愿父亲这些年来,剑术还未彻底荒废,可以顺利逃出天下盟……云锦书与父亲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色後,不再多做羁留,转身离去。
  石室的门在他背後缓慢关上,他也慢慢从胸口最深处呼出口长气,随即快步朝隐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