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节
作者:
左思右想 更新:2021-02-20 17:40 字数:5011
。站着不稳,必须扶着她的大姑姑。
第七卷第102节 鲁璇儿五岁了(2)
县长训话时点名批评“莲香斋”。他说:“这是封建余毒,病态人生。”人们都找着母亲的脚看,把母亲看得抬不起头来。然后,县长亲自宣读了《放足示文》,文曰:
照得女人放足,业经三令五申。
政府屡颁命令,大宪又有明文。
克期三月放尽,法律何其认真。
访闻城乡民众,以及顽固劣绅。
犹复徘徊观望,视为无足重轻。
兹再申明禁令,解放且勿因循。
年龄五十为限,以下定要凛遵。
六月三十截止,陆续派员梭巡。
每月清查一次,违者定议罚金。
初次罚钱二百,以后按月加增。
妇人罪及夫主,女人罪及父兄。
此次重颁告示,愚民恐误传闻。
庵坛寺观张贴,更督讲演详明。
闾邻按户宣示,三日传锣一巡。
务期人人解放,变为强壮国民。
倘敢似前藐视,处罚决不容情。
县长念完告示,便吩咐他带来的六名年轻女子进行天足表演。她们叽叽喳喳地从敞篷汽车上跳下来。果然是腿轻脚快,身腰矫健。县长的随从大喊道:“父老乡亲们,兄弟姐妹们,睁开眼睛看看吧!”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六个女子。她们留着齐额短发,上身穿着天蓝色大翻领袖衫,下身穿着白色短裙,裸露着光滑的小腿,脚穿白色短袜、白色回力牌胶鞋。
是一股清新的空气,一股凉爽的风,吹进了高密东北乡人的胸怀。
女子们排成一队,对着众人鞠了一躬,然后都横眉立目地说:我们是天足,我们是天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们在地上蹦跳着,并高高地抬起脚,向人们炫耀着长长的脚板——能跑能跳行动自如,不受那小脚残废苦——她们跳着跑着——封建主义戕害妇女视我们如玩物,我们放足,放足,撕毁裹脚布妇女解放得幸福。
天足姑娘们蹦蹦跳跳地下了场。一个骨科医生搬上来一个巨大的小脚模型,生动地向人们讲解着小脚在哪些地方断了骨头,哪些地方又导致骨头变形。
最后,牛县长异想天开,命令高密东北乡第一金莲上场现身说法,让人们形象化地认识到小脚之丑恶。
母亲吓坏了,缩在她姑姑背后。镇长说:“这是县长的命令,谁敢违抗?”母亲搂着她姑姑的腰说:“姑姑,姑姑救救我,我不上去……”
姑姑说:“璇儿,上去,让他们看看。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就不信我亲手包出来的小金莲比不过那六个野驴蹄子。”
大姑姑把璇儿扶持到前边,便闪开了身。璇儿一步三摇,犹如弱柳扶风。在古旧的高密东北乡男人的心目中,这才是真正的美女。他们都直了眼,恨不得用眼睫毛掀开璇儿的裤脚,得便窥见金莲全貌。县长的眼睛像飞蛾一样钻进璇儿的裤脚里,他张着口,呆了一会儿,高声说:“看看吧,这么好的姑娘,硬给裹成了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怪物。”
大姑姑生死不怕地顶了县长一句:“千金小姐就是养着耍的,干粗活有丫鬟呢!”
县长望着大姑姑炯炯的目光,道:“你是这姑娘的母亲吧?”
大姑姑道:“是又怎么样?”
县长道:“她的小脚是你的杰作了?”
大姑姑道:“是又怎么样?”
县长道:“把这个刁蛮泼妇给我捉起来,她女儿不放足一天就羁押她一天。”
“我看你们谁敢!”好像平地起了一个雷,于大巴掌怒吼一声,双手攥拳,从人堆里蹦出来,护住了于鲁氏。
县长问:“你是什么人?”
于大巴掌蛮横地说:“我是你爹!”
县长大怒,吩咐左右:“拿下他!”
几个差役,怯生生地上前,欲擒于大巴掌。于大巴掌一抖胳膊,便把他们格到一边去了。
百姓们乱纷纷议论起来。有人抓起土块,投掷着那六个天足姑娘。
高密东北乡素来民风剽悍,牛县长可能早有耳闻。他说:“今日本县有要事,暂且饶过你,放足是国家明令,胆敢违抗者,必将严惩不贷!”
县长钻进驾驶楼,大声嚷叫:“开车!开车!”
司机跳进车头前,插进铁摇把,“哼哧哼哧”地摇着。
大脚姑娘们和县长的随从们,手忙脚乱地爬上车厢。
汽车“哞哞”地响起来。司机跳上车,调转车头。汽车拖着一路烟尘跑了。
一个小男孩拍着巴掌说:“于大巴掌胆气大,县长见了都害怕。”
当天晚上,铁匠上官福禄的妻子上官吕氏,找到媒婆袁大嘴,送她一匹小白布,托她去于家为自己的独生子上官寿喜提亲。
袁大嘴用蒲扇拍打着大脚对大姑姑说:“老嫂子,要是满清不亡国,用锥子攮着我的腚我也不敢踏您家的门槛。可现在是中华民国,小脚女人不吃香了。人家那些大户的公子,都接受了新思想,穿制服,抽烟卷,找大脚板的洋学生,又能跑,又能跳,又会说,又会笑,搂在怀里嗷嗷叫。您这内侄女,是落时的凤凰不如鸡了。上官家不嫌弃,老嫂子,我看咱这就烧高香了。那上官寿喜,五官端正,脾气温存。家里养着一头大驴一头大骡子,又开着铁匠铺子,虽不是大户,可也不算个小户。璇儿能找上这么个人家,也不算委屈了。”
大姑姑说:“我调教出一个娘娘坯子,却嫁给个铁匠儿子?!”
袁大嘴道:“大嫂子,您没听人说?宣统皇帝的正宫娘娘,在哈尔滨给人家擦皮鞋呢!人呐,此一时,彼一时呐!”
大姑姑说:“你让上官家的自己来跟我说吧!”
第二天上午,母亲从门缝里看到了她未来的婆婆上官吕氏高大健壮的身体。她还看到,大姑姑和上官吕氏为了聘礼的数目争辩得面红耳赤。大姑姑说:“你回家商量去吧,要么给头骡子,要么给二亩菜地,我养了她十七年,不能白养了!”
上官吕氏说:“好吧,算我们家倒霉,那头黑骡子归你们。你们家,要陪过去那辆木轮车。”
两个女人拍了拍巴掌,达成了协议。大姑姑喊:“璇儿,出来见见你婆婆。”
第七卷第103节 鲁璇儿和上官寿喜结婚三年
第七卷第104节 鲁镟儿可惨透了
过了麦收,雨季来临,按规矩媳妇都要回娘家歇伏天。结婚三年多的媳妇,大都手牵着一个会走的,怀里抱着一个吃奶的,挺着胀鼓鼓的奶子,挎着一包袱鞋样子,风风光光地回娘家。鲁镟儿可惨透了。她身上带着丈夫赠给的斑斑伤痕,耳边回旋着婆婆的臭骂,夹着个小包袱,红肿着眼睛,灰溜溜地回到了姑姑家。姑姑再亲也比不上亲娘,尽管她有满肚子苦水,也得自己咽下去,进了姑姑家门,还得努力做出笑脸来。
姑姑是何等锐利的目光,一眼就看破了,问:“还没有?”
璇儿被触到痛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扑扑簌簌落满胸襟。
姑姑沉吟着:“也怪了,三年多了,总该有个景了。”
吃饭时,于大巴掌看到璇儿胳膊上的青紫,骂道:“都民国了,还敢这样虐待儿媳妇,惹恼了我,一把火把上官家那鳖窝给烧了!”
姑姑瞪了姑父一眼,骂道:“饭堵不住你那张臭嘴!”
姑姑家的饭菜很丰盛,璇儿很馋,但吃得很拘谨。姑父夹了一大块鱼籽,放在璇儿的饭碗里。
姑姑说:“孩子,也不能全怨你婆婆家无理,人家娶儿媳妇,图得是什么?头一条就是传宗接代!”
姑父道:“你也没给我传宗接代,我对你不是很好吗?”
姑姑道:“你别插嘴好不好?这样吧,你备上驴,驮上璇儿,去县城看看妇科。”
璇儿骑着驴,走在高密东北乡水网密布的原野上。天上漂游着大团的白云,云缝里露出来的天显得格外的蓝。碧绿的庄稼和野草见缝插针、争分夺秒地生长,狭窄的小路几乎被野草遮没。小毛驴儿颠颠地跑着,不时地把嘴巴伸到路边的野草里,去摘食一种紫色花朵。紫碗碗花儿,盛蓝酒,妞妞跟着女婿走。走啊走,走啊走,走到黑天落日头,草窝窝里睡一宿。抱一抱,搂一搂,来年生了一窝小花狗。儿时唱过的歌谣,远远地飘过来,又飘飘地远去了。璇儿感到心中无限的悲凉。路边的池塘连着沟渠,沟渠爬进池塘。一群群的小鱼,在透明的、淡黄色的水中漫游。鱼狗子蹲在草稍上,紧缩着脖子不动,突然像石头一样砸到水里,蹿起来时嘴巴里就叼着一条白亮的鱼。阳光很毒辣,大地蒸腾着水汽,到处都是植物生长的声音。两只咬着尾巴的蜻蜓从她的面前飞过去。两只燕子在空中追逐着交配。路上蹦跶着刚刚褪去尾巴的小青蛙,草稍上有刚刚孵化出来的小蚂蚱。刚出生的小野兔在草丛中跟随着母兔子觅食。小野鸭子跟随着妈妈在水里游动。它们粉红的脚蹼划破水面,在身后留下一道道波纹……连兔子蚂蚱都能生养,为什么我不能?她心中感到十分空虚。她仿佛看到了传说中女人都有的那只育儿口袋,悬挂在自己的小肚子里,里边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天哪,送子娘娘,求求您啦,送给俺一个孩子吧……她仿佛看到了送子娘娘粉团一样的白脸和脸上那两只细长的凤眼,她骑在一匹遍体鳞片、颔下生着须子、颈下挂着金铃的绿色麒麟上,头上笼罩着红云,脚下驾着白云,正在草原的上空游荡着。娘娘啊娘娘,把您怀里那个大胖小子给我吧,我愿意给您磕一万个响头。她被自己的虔诚感动得热泪盈眶,耳边仿佛就听到了麒麟颈下的金铃叮当着,降落到自己的眼前。娘娘将怀中那个大胖小子递到了自己眼前。娘娘和孩子身上香气扑鼻……
姑父尽管年近四十,但顽性十足。他给毛驴挽上缰绳,任它驮着璇儿自由行走。他自己却在路边的草地上跑来跑去。他采来一把野花,编成一个花冠,戴到璇儿头上,说是给她遮阳。他在草地上追赶小鸟,累得气喘吁吁。他钻到草丛中,找到一个拳头大小的野瓜,递给璇儿吃。他说这是一个甜瓜,但璇儿咬了一口,苦得舌头都拖不动。他挽起裤腿,跳到水里,捉到两只像西瓜籽一样的小虫,捂在手心中,摇晃一会儿,喊一声:“变!”然后就把那虫儿让璇儿闻。“什么味?”璇儿摇头说不出来。他说:“西瓜味儿,这是西瓜虫儿,是西瓜籽儿变的。“
璇儿感到姑父真是个大孩子,很贪玩也很好玩。
看妇科的结果上,鲁璇儿没有病。
姑姑愤怒地说:“我去找上官家算帐去!明明她家的儿子是匹没生的骡子,却来磨难我们璇儿!”
但大姑姑走到大门口就折了回来。
十几天后的一个大雨倾盆的晚上,姑姑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用姑父的锡酒壶燎开一壶酒。姑侄二人对面而坐。姑姑拿出两个绿皮酒盅子,放一个在璇儿面前,自己面前也放了一个。蜡烛摇曳的光芒把姑姑的影子投到后边的墙上。姑姑往酒盅子里倒酒时,璇儿看到她的手在哆嗦。
“姑姑,为什么要喝酒呢?”璇儿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大事,忐忑不安地问。
姑姑说:“没什么事,下雨天,烦闷,咱娘两个聊会天儿。”
姑姑端起酒杯,说:“来呀,孩子。”
璇儿也端起酒杯,胆怯地望着姑姑。她看到姑姑的酒杯将自己的酒杯撞得颤抖了一下。
姑姑仰脖把杯中酒灌下去。
璇儿也把杯中酒灌下去。
“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姑姑问。
璇儿悲苦地摇了摇头。
姑姑又给她自己的杯子和璇儿的杯子倒上了酒。
“孩子,”姑姑说,“咱们认命吧。上官家的儿子不中用,已经对不起咱们了。记住,是她家欠了咱们的情,不是咱欠了她家的。孩子,这世界上,好多堂堂皇皇的事,都是在黑灯瞎火里干出来的。你听明白了我的意思了吗?”
璇儿困惑地摇摇头,两杯酒落肚,她的头已经晕眩了。
就在这天夜里,于大巴掌上了璇儿的炕。
等到早晨醒来时,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