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双曲线      更新:2021-02-20 17:36      字数:4845
  道连一脸痛苦朝门走去。他撩开门帘时,刚才拿了钱的女人涂了口红的嘴唇里,爆发出了一阵淫笑。魔鬼的便宜货走了!她打着嗝,粗声粗气地说。
  去你妈的,他回骂道,别那么叫我。
  她打了个响指。你喜欢别人叫你'迷人王子'是不是她在他身后大叫道。
  这女人说话时,那个睡意嚎咙的海员跳了起来,狂乱地四顾,听见了过道门关上的声音。他冲了出去,好像要去追赶。
  在蒙蒙细雨中,道连?格雷急急地沿着码头走去。与艾德里安?辛格尔顿的相遇奇怪地打动了他,心里觉得纳闷,那个年轻人的毁灭,是不是像巴兹尔?霍尔华德当面出丑说他的那样,真的与他有关。他咬着嘴唇,一瞬间双眼透出了哀伤。然而,说到底这与他何干人的生命那么短暂,又何必把他人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各人都过着自己的生活,也为此付出自己的代价。说实在,还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偿付。命运在与人交易时永远不会结账。
  心理学家告诉我们,有时候,当犯罪或是世人称之为犯罪的那种情绪,支配着天性时,人体的每一根纤维就像头脑的每一个细胞那样,似乎都本能地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冲动。在这样的时刻,无论男女,都丧失了意志的自由,不由自主地奔向可怕的结局。
  选择已被剥夺,良心或是泯灭,或是依旧存在,但存在着给予叛逆以诱惑,赋予反抗以魅力。就像神学家孜孜不倦地提醒我们的那样,一切罪孽都来自于反抗。那个高尚的神灵,也就是那颗罪恶的晨星,是以叛逆者的身份从天上降落到人间的。
  这时的道连已是麻木不仁,一心想着罪恶。玷污了的头脑和灵魂渴求着反叛。他急急地往前赶路,越走步子越快。可是他拐入一个幽暗的拱门,像往常一样抄近路上那个名声很坏的地方去时,突然觉得有人从背后抓住了他。他还来不及自卫,一只粗暴的手已经卡住了喉咙,推着他靠到了墙上。
  他拼死挣扎着逃命,奋力脱开了卡紧的手指。刹那间他听见手枪喀嚓一响,看见亮晃晃的枪膛直对着他的脑袋,面前是一个矮墩墩、黑乎乎的人影。
  你要于什么他气喘吁吁地说。
  闭嘴,那人说。动一动我就打死你。你疯了。我什么地方触犯你了
  你要了西比尔?文的命,那就是回答,西比尔?文是我的姐姐,她自杀了,这我知道。你要对她的死负责。我发誓为此要杀掉你。几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但是无影无踪,没有线索。说得出你模样的两个人已经死了。除了西比尔叫你的呢称,我对你一无所知。今晚碰巧让我听到了。向上帝祈祷吧,今天晚上你就要丧命了。
  道连?格雷吓得要命。我。。。。。。我从。。。。。。从来不认识她,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听都没有听说过她。你疯了。
  为你的罪孽忏悔吧,只要我是詹姆斯?文,你就死定了。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时刻,道连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办。跪下!那人咆哮着。我给你一分钟祈祷只有一分钟。今天晚上我要上船去印度。我得先把你干了。就只有一分钟。
  道连的胳膊垂落到了腰间,他吓瘫了,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脑子里闪过了一个急切的希望。住手,他叫道。你姐姐是多久以前死的快说!
  十八年前,那人说。你问这干什么多少年与这有什么关系
  十八年,道连?格雷哈哈大笑,口气里不无得意。哼,十八年!你让我到灯光下去,再瞧瞧我的脸!
  詹姆斯?文犹豫了一下,一时觉得莫名其妙。随后他抓住道连?格雷,拖着他离开了拱门。
  尽管风中的灯光摇曳而昏暗,但足以告诉詹姆斯,他差一点铸成, 了大错。原来他要杀的这个人,脸庞保持着少年的红润,青年的一丝不染的纯真。他似乎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不见得比自己多年前话别的姐姐要大多少。显然,他不是毁掉姐姐的那个人。
  他松了手,晃晃悠悠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天哪!天哪!他嚷道,我险些把你杀掉!
  道连.格雷长长地舒了气。你落到了犯罪的边缘,老兄,他严厉地瞧着他说。这给你一个警告,别自作聪明图谋报复。
  请宽恕我,先生,詹姆斯?文低声说。我上当了。在那个该死的贼窝里,我偶然听到了一句话,把我引向了歧途。
  你还是回家去,把枪放好吧,不然会惹出麻烦来的,道连说着转身慢慢地沿街走去。
  詹姆斯?文站在人行道上,浑身发抖,吓得要命。过了一会儿,一个黑影贴着滴水的墙壁,蹑手蹑脚走过来,到了灯光下,暗暗地靠近了他。他觉得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吃惊地回过头来,见是刚才还在酒吧喝酒的女人中的一个。
  你干吗不杀了他她说起话来嘶嘶作响,还把憔悴的脸凑过去,你从达莱剧院冲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跟踪他。你这个蠢货!应该把他杀掉。他钱很多,而且坏透了。
  他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他回答,我要的不是钱,是要一个人的命。我要他命的那个人一定快四十岁了。而这个人比孩子大不了多少。谢天谢地,我没有让他的血溅在我手上。
  那女人发出一阵苦笑。比孩子大不了多少!她讥笑道。嗨,老弟,'迷人王子'把我糟蹋成现在这副样子已经快十八年了。
  你撒谎!詹姆斯?文叫道。
  她把手伸向空中。我向上帝发誓,说的是真话。她叫道。向上帝发誓
  要是我撒谎,就叫我变成哑巴。上这儿来的人就数他最坏。据说,他把自己出卖给了魔鬼,换来了一张漂亮的面孑乙。打我碰见他到现在,已经快十八年了。从那时到今天,他没有什么变化,尽管我变了很多,她补充说,令人作呕地乜着眼睛。
  你敢发誓
  我发誓,她的扁嘴里响起了沙哑的回音。可别把我给卖了,她嘀咕着,我怕他。给我点宿夜钱吧。
  他一声咒骂,甩掉了她,冲向街角,可是道连?格雷已经无影无踪。回头一看,那女人也不见了。
  第十七章
  一星期后,道连?格雷坐在皇家塞尔比庄园的暖房里,与漂亮的蒙茂斯公爵夫人聊着天,公爵夫人和年已六十、一脸倦容的丈夫都是道连的客人。正是用茶时间,茶几上那盏带花边灯罩的大灯,射出柔和的光,照亮了细瓷和银质茶具,公爵夫人正张罗着上茶。她雪白的双手,很有风度地摆弄着杯子;丰满的红唇正启齿而笑,因为道连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亨利勋爵斜靠在包了丝绒的柳条躺椅上,瞧着他们。纳尔巴勒夫人坐在一张桃红色的长沙发上,佯装倾听公爵描绘自己收藏中增添的巴西甲虫。三个身穿考究吸烟服的年轻人,正把茶点递给几个女人。这个留客小住的聚会一共十二人,第二天还有些人要来。
  你们俩在谈些什么呀亨利勋爵说,走到茶几旁边,放下杯子。我希望道连已经把我重新命名一切的计划告诉你了,格拉迪斯。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想法。
  我可不想重新命名了,哈利,公爵夫人回答,抬起头来,美丽的眼睛望着亨利勋爵。我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而且可以肯定,格雷先生也应该一样。
  亲爱的格拉迪斯,你们两个的名字,我哪一个都不会去更改,取得好极了。我所考虑的主要是花。昨天我剪下了一朵兰花,当作胸饰。这玩意儿斑斑点点,漂亮极了,同七大重罪一样诱人。无意间,我向一个园艺工打听了这花的名字。他告诉我,这是鲁宾孙尼亚那品种的一个出色样品,或者诸如此类的可怕名字。我们已丧失了取个好名字的能力,这是悲哀的事实。我从不为行动争执,我只为语言争执。这就是我讨厌文学中庸俗现实主义的原因。一个能够把铲子叫做铲子的人,应当强迫他使用铲子,因为他只适宜于干这个。那么我们该叫你什么呢,哈利她问道。
  他的名字叫'悖论王子',道连说。
  我一听就认出是他,公爵夫人大声说。
  我不同意,亨利勋爵笑着说,一屁股坐进安乐椅里。一旦被贴上标签,你就很难逃脱。我拒绝这个雅号。
  王权是不退位的,漂亮的嘴唇提出了告诫。那你是希望我捍卫自己的王位了
  不错。
  我发布的是明天的真理。我偏爱的是今天的谬误。你缴了我的械,格拉迪斯,他叫道,尝到了她个性的执拗。
  缴掉了你的盾,哈利,而不是你的矛。我从不攻击美人,他把手一挥说。那正是你的错误,请相信我,哈利。你太看重美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昵我承认我以为善不如美,但同时我又比谁都乐于承认丑不如善。
  照你说,丑是七大重罪之一了公爵夫人叫道。那么刚才你用的兰花的比喻又怎么自圆其说呢
  丑是七大美德之一,格拉迪斯。你作为一个出色的托利党人,决不可低估它们。啤酒、圣经和七大美德造就了英国。
  那你是不喜欢我们的国家了她问。我居住在这个国家里。
  便于指责它。
  你要我认同欧洲人对英国的看法吗他诘问。他们说我们什么来着
  他们说答尔丢夫移居到了英国,开了一家店。这是你的雅号,哈利
  我把它送给你。
  太真实了,可没法用。
  你不必担心,我们的同胞从来不识雅号。他们很务实。
  与其说务实还不如说狡猾。他们算账的时候用财富来抵消愚蠢,用虚伪来抵消恶行。
  即使这样,我们还有伟大之处。
  是'伟大之处'自己找上门来的,格拉迪斯。我们毕竟支撑起了这种伟大。
  只不过是在交易所。
  她摇了摇头。我相信民族的作用,她说。它说明了进取者才能生存的道理。
  这个民族在发展。
  更吸引我的是腐朽。
  那么艺术呢她问。是一种疾病。
  爱情呢
  是一种幻想。宗教呢
  是信仰的时髦替代物。
  你是一个怀疑主义者。
  绝对不是!怀疑是笃信的开端。
  你究竟是什么呢
  下定义是一种束缚。
  请给我一个线索。
  线索断了。你会在迷宫里迷路。
  你把我搞糊涂了。我们还是谈谈别人吧。
  我们的主人是一个饶有兴味的题目。几年前他被称作'迷人王子'。
  啊!别提那事了,道连?格雷叫道。
  今晚我们的主人情绪很不好,公爵夫人回答,涨红了脸。我想他以为蒙茂斯纯粹是根据科学原理同我结婚的,把我当作自己能找到的现代蝴蝶的最好标本。
  啊呀,但愿他不要把针刺到你身上,公爵夫人,道连大笑道。哦!我的女仆已经刺我了,格雷先生,她一生我的气就刺我。为什么事生你的气呢,公爵夫人
  告诉你吧,大多为了琐事,格雷先生。常常因为我八点五十分赴约,告诉她我八点半该穿戴好。
  她多么不讲道理!你应当向她提出警告。
  我可不敢,格雷先生。喏,她替我设计帽子。你还记得我在希尔斯顿夫人举办的游园会上戴的那一顶吗你不记得了,不过你很不错,装作还记得。是呀,她没用什么好料就做成了那顶帽子。好帽子都不用好料。
  同一切好名声一样,格拉迪斯,亨利勋爵打断她说。你一有出色表现就会招徕敌人。平庸才能受人欢迎。
  女人并不认为这样,公爵夫人摇了摇头说,而女人统治着世界。我明确告诉你,我们不能忍受平庸。正像有人说的那样,我们女人是根据耳朵听到的去爱的,就像你们男人是根据眼睛看到的去爱一样,要是你们爱过的话。
  我好像觉得,除了爱,我们别的什么都不干的,道连低声说。呵!那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格雷先生,公爵夫人回答,假装很伤心。
  亲爱的格拉迪斯,亨利勋爵叫道。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浪漫的爱情通过重复而生存下去,而重复又把欲望变成了艺术。此外,每次爱的滋味都是独特的。对象的不同非但不会改变情欲的专一性,反而会强化它。我们一生中充其量只有一次伟大的经历,生活的秘密在于尽可能多地复制伟大的经历。
  甚至包括使你受到伤害的经历,哈利公爵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说。
  尤其包括使你受到伤害的经历,亨利勋爵回答。
  公爵夫人回过头来,用好奇的目光瞧着道连?格雷。你对此有何看法,格雷先生,她问。
  道连犹豫了一下,随后他仰头大笑。我总归同意哈利的,公爵夫人。
  他错了你也同意
  哈利永远正确,公爵夫人。
  他的哲学使你幸福吗
  我从不寻求幸福。谁要幸福我寻找快活。
  找到了吗,格雷先生
  常常找到,这太习以为常了。
  公爵夫人叹了一口气。我在求得太平,她说,要是我不快去穿戴,今晚就不得太平了。
  让我给你弄些兰花来吧,公爵夫人,道连大声说,一面站起来沿着暖房走去。
  你跟他调情,连面子都不顾了,亨利勋爵对他的表妹说。你还是小心为好,他的吸引力大着呢。
  要是不大,那就没有争斗了。
  那么是希腊人碰上了希腊人,两虎相争了
  我站在特洛伊人的一边,他们为一个女人而战。他们战败了。
  还有比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