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
双曲线 更新:2021-02-20 17:36 字数:4732
!失去了艺术,你一无是处。我本可以使你成名,使你光彩夺目,灿烂辉煌。世界本会拜倒在你脚下,你本可以冠上我的名字。而现在你是什么呢一个有一副漂亮脸蛋的三流戏子。
姑娘脸色煞白,发起抖来。她的双手攥得紧紧的,她的嗓音似乎在喉咙里卡住了。你说着玩玩的吧,道连她喃喃地说。你在演戏。
演戏!我把演戏让给你。你才拿手呢,他恨恨地说。
她从跪着的地方站了起来,带着虔诚的痛苦表情,穿过房间走到他面前,把手按在他胳膊上,睨视着他。道连把她推开。别碰我!他叫道。
她一声低吟,扑倒在他脚边,躺在那里,像一朵踩扁了的花。道连,道连,别离开我!她轻声说。真对不起,我没有演好。我一直都想着你。可是我会努力的真的,我会努力。我对你的爱来得那么突然。要是你没有吻我要是我们没有彼此亲吻,我想我会永远不知道爱。再吻我一下吧,我心爱的人。不要离开我,我受不了。啊!不要离开我。我的弟弟。。。。。。不,没事儿,他并不当真。他是说着玩的。。。。可是你,呵!你就不能原谅我一个晚上吗我会非常努力,努力演得好些。别对我那么狠心,我爱你胜过世上的一切。毕竟只有一次我没有让你满意。不过你说得很对,我应当显得更像一个艺术家。我真傻,但我很无奈。呵!别离开我,别离开我。一阵激动的哭泣使她透不过气来了。她像受伤了似的趴在了地板上。道连。格雷漂亮的眼睛俯视着她,线条分明的嘴唇不屑地噘了起来。一个你不再爱的人哭哭啼啼的时候,总会有某种可笑的东西。他似乎觉得西比尔.文是在演出一场荒唐的闹剧。她的眼泪和哭泣使他感到厌烦。
我走了,他终于说,语调镇静而清晰。我不想对你太狠心,但我不能再见你了。你使我失望。
她默默地哭着,没有答话,却爬着离他更近了。她的纤纤小手漫无目的地伸了出来,仿佛在找寻他。道连转身离开了房问。一会儿以后,他出了剧院。
究竟要去哪儿,他自己也不知道。后来只记得是在灯光暗淡的街道上徘徊,走过黑影笼罩的狭长拱廊和一些面狰狞的房子。喉咙嘶哑的女人发出刺耳的笑声,在他背后喊着。醉汉摇摇晃晃地走过,自言自语,骂骂咧咧,活像那些巨大的猿人。他看到古怪的孩子们聚集在台阶上,听到阴暗的院落传来尖叫和诅咒。
拂晓时,他不知不觉已来到考文特露天市场附近。夜幕开启了,露出火红色的微光,苍穹像是一枚掏空了的珠子。满载着摇曳多姿的百合花的大车隆隆作响,慢悠悠地驶过空旷光洁的街道。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对他来说,美丽的花儿似乎是一帖镇痛剂。他跟着那些人进了市场,看他们卸车。一个穿白色罩衫的赶车人送给他一些樱桃品尝,他道了谢,不明白为什么那人拒绝收钱,开始无精打采地吃起樱桃来。樱桃是半夜里采摘的,还带着月色的寒气。一长队男童,扛着一筐筐条子状的郁金香、黄玫瑰和红玫瑰,在他面前鱼贯而过,挨挨挤挤穿过一大堆绿宝石般的蔬菜。门廊下被太阳晒得褪了色的柱子旁边,闲荡着一群邋里邋遢不戴帽子的姑娘,等待着拍卖收场。其他的人都拥挤在广场咖啡屋的旋转门附近。拉车的高头大马打着滑,踩在粗糙的石子路上,摇动着马铃和马饰。有些车夫就睡在一堆麻袋中间。颈部色彩斑斓、脚呈粉红色的鸽子跳来跳去,啄着谷物。
过了一会儿,他叫了一辆马车回家。他在门口踯躅了一阵子。极目四顾,眺望寂静的广场,以及附近空空的紧闭的窗户和惹人眼目的百叶窗。此刻的天空一片乳色,屋顶在天空的反衬下闪闪发光。对面的一个烟囱升起了一缕轻烟,卷曲成紫色的丝带,飘向珠色的天空。
铺着橡木护墙板的巨大的门厅里,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镀金的威尼斯大吊灯,那是某艘威尼斯地方官游艇上的掠夺物。吊灯上的三个喷嘴依旧闪闪烁烁地燃烧着,似乎冒出几道细细的蓝色火焰,火焰的边缘镶着白色的火。他熄了灯,把帽子和披肩扔在桌子上,经过书房朝卧室走去。那是楼下一间八角形的大房间,在一种崇尚奢华的新感觉的支使下,他刚刚把它装饰过一番。墙上挂着一些古怪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壁毯,那是在塞尔比庄园一个废弃的阁楼上找到的。他转动门把手的时候,目光落在霍尔华德所作的画像上。他吃惊地倒退了一步。随后又继续往前,进了自己的房间,露出一副百思不解的神态。他取下插在外套上的花,似乎有些犹豫不决。最后他又返回去,走近画像,仔细端详起来。在好不容易透过乳白色丝绸百叶窗的暗淡的光线下,那画像的面孔似乎有点变形,表情显得不同了。也许可以说嘴角露出了一丝凶相。这实在有些蹊跷。
他转过身,走到窗前,拉起百叶窗。明亮的曙光洒向房间,把奇妙的影子推到阴暗的角落,让它在那里不住地颤抖。可是画像脸上他已经注意到的奇怪表情,似乎还停留在那儿,甚至更为强烈了。抖动着的热烈的阳光,把画像嘴角的凶相照得清清楚楚,跟他仿佛做了坏事后镜子里出现的映像一样分明。
他退缩了,从桌上拿起了一面椭圆形镜子,急急忙忙透过光洁的表面往里看。这面镜子是亨利勋爵送给他的无数礼品之一,边框饰有多个象牙做的丘比特。镜子里并没有使他红红的嘴唇变形的线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揉了揉眼睛,走近画像,再次细看起来。他审视这幅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变化的痕迹。但无疑整个表情变了。那不光是他的幻觉,而是令人心寒的、明明白白的事实。
他颓然坐在一条椅子上,开始思考起来。他突然想起这幅画完成的那天他在巴兹尔的画室说过的话。不错,他记得清清楚楚。他许了一个愚蠢的愿,希望自己永远年轻,而画像会变老;希望自己的美貌不会失去光泽,而画布上的脸会替他显示情欲和罪孽;希望画中的形象会因为痛苦和思索而干枯,而他自己则能保持刚刚意识到的青春的滋润和可爱。当然他的愿望没有兑现!那样的事是不可能的,连想一想都觉得可怕。可是那画像就在他面前,嘴角上露出了一丝凶相。
凶相!难道他很凶残这是那位姑娘的过错,不是他的错。他梦想她成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把自己的爱献给了她,因为他认为她伟大。后来她让他失望,她浅薄而不足取。但是他想到她躺在自己的脚边,像小孩子似地哭泣的时候,心里便涌起了无限悔恨之情。他记得自己看着她时是多么无情。为什么他成了那个样子为什么给了他这样一颗灵魂可是他自己也是够痛苦的。在戏上演那可怕的三个钟头,他经受了漫长的痛苦,挨过了没完没了的折磨。他的生命跟西比尔的完全一样有价值,如果他给西比尔造成了终身的伤害,那么西比尔也给他带来了一时的损毁。何况女人比男人更耐受痛苦。
她们靠情感而生活,一心只想着情感。她们看中情人,无非是找个人可以哭哭闹闹。这是亨利勋爵告诉他的,而亨利勋爵是熟知女人的。为什么他要为西比尔感到烦恼呢现在她已与他无干。
可是还有这幅画呢他对其中的变化该说什么呢这幅画隐藏着他的秘密,述说着他的故事,已经教会他热爱自己的美貌。它会不会叫他讨厌自己的灵魂呢他会再看它一眼吗
不,这不过是理智的混乱所造成的幻觉。他度过的那个可怕的夜晚留下了幻象。突然间,他脑子里闪过一个使人发疯的小红点。这幅画没有变,只有蠢人才以为它变了。
可是画像凝视着他,漂亮而扭曲的面孔带着狞笑,明亮的头发在朝阳下闪光。画像的蓝眼睛与他的相遇,他心头萌生了说不尽的遗憾,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他自己的画像。它已经变了,还会变得更多。闪闪金光会褪成灰色,红白玫瑰似的容貌会憔悴。他每造一孽,脸上就会出现污点,毁掉白皙的肌肤。可是他决不造孽。这幅画无论变与不变,都是她良心的明白写照。他会拒绝诱惑。他再也不见亨利勋爵了至少不再听他的话,那些难以捉摸的有毒理论。曾几何时在巴兹尔?霍尔华德的花园里,这些理论激起了他的痴心妄想。他要回到西比尔身边,跟她重归于好,同她结婚,努力再去爱她。是的,他有责任这样做。她一定比他更痛苦。可怜的孩子!他太自私了,对她很冷酷。西比尔又会重现曾经有过的魅力。他们在一起会很幸福,两人的生活会纯洁而美丽。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拉过一块很大的幕帘遮住画像,瞥了画像一眼,不觉打了个寒战。多可怕!他自言自语地低声说,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他到了草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晨的新鲜空气驱走了一切阴暗的情绪。他只想着西比尔。身边响起了爱的回音,他反复叨念着西比尔的名字。露水浸湿了的花园里鸟儿在歌唱,似乎在向花儿诉说西比尔的故事。
第 八 章
他一觉醒来的时候,早就过了午后。侍者踮着脚尖悄悄地进来过好几回,看他有没有动静,觉得好生奇怪,为什么这么晚了小少爷还没有醒来。终于铃响了,维克多轻手轻脚进了房间,端着一个古老的法国塞弗尔小瓷盘,上面放着一杯咖啡和一叠信件。他拉开挂在三扇大窗前、带蓝色闪光里子的橄榄色缎子窗帘。
先生今天早上睡得很好,他微笑着说。
几点钟了,维克多道连?格雷睡眼惺忪地问。一点一刻,先生。
这么晚了!他坐了起来,喝了些咖啡,翻了翻信件。其中有一封是亨利勋爵的来信,那天早晨派人送来的。他犹豫了一会儿,把它放到了一边。其他的信,他懒洋洋地拆开了。里面照例又是些贺卡、吃饭请帖、私人画展的票子、慈善音乐会的节目单,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在这个季节,这类请帖每天清早都朝着时髦的年轻人铺天盖地涌来。还有一张费用很大的账单,是支付一套路易十五时代风格的银质雕花梳妆用具的。他不敢把账单送给他的监护人,因为那人很老派,不明白在我们生活的时代,不必要的东西就是必需品。此外,还有几封言词谦恭的信,是杰明街放债人写来的,表示随时可以提供任何数量的贷款,利息极为合理。
大约十分钟后,他起来了,披上一件考究的丝绣开士米羊毛睡袍,进了玉髓铺成的浴室。久睡以后,凉水浴恢复了他的精神,使他似乎忘掉了已经发生的一切。偶尔一两次,他朦胧地觉得自己曾卷入一场莫名其妙的悲剧,不过这悲剧虚无飘渺,似梦似幻。
他穿好衣服便进了书房,在靠近开着的窗的小圆桌旁坐了下来,开始吃简便的法国早餐。天气很好,暖和的空气里似乎芳香四溢。一只蜜蜂飞了进来,嗡嗡地围着他面前插满黄色玫瑰的青龙瓷碗打转。他愉快极了。
蓦地他的目光落在遮盖画像的帘子上,不由得吃了一惊。
太冷吗,先生侍者把煎蛋卷放在桌子上说。要不要我把窗关上
道连摇了摇头。我不冷,他低声说。
这一切是真的吗难道画像真的变了要不,这不过是他自己把喜色想象成了凶相自然,画了像的画布是不可能改变的这事儿很荒唐,有一天可以充作自己与巴兹尔的谈资,他会觉得好笑。然而,他对整件事情的记忆是何等清晰!他亲眼看到过扭曲的嘴唇边的凶相,起初是在灰暗的黄昏,后来是在明亮的早晨。他几乎害怕侍者离开这问房子了。他知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会细看这幅画像。但他害怕作出定论。咖啡和香烟送上来后侍者转身离去时,他极想叫他留下。侍者正关上门要走,他把他叫了回来。这人站着等候吩咐。道连看了他一会儿。维克多,不管谁来访,就说我不在家,他叹了一气说。侍者鞠躬退出房间。
随后,他从桌边站了起来,点了一支烟,腾地躺倒在正对帘子的铺着豪华坐垫的床榻上。帘子十分古,是烫金的西班牙皮革做的,印有路易十四时代风格的花哨的图案。他好奇地扫了一眼,心里想,不知道这块帘子以前是否掩盖过一个男人的秘密。
究竟要不要把帘子拉开呢干吗要去动它呢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要是真有这么回事,那太可怕了。要是没有,又何必去找麻烦呢可是,如果鬼使神差,其他人的眼睛暗中窥视,看到了可怕的变化该怎么办呢如果巴兹尔?霍尔华德上门要看看自己的画,他又该怎么办呢巴兹尔肯定会这样做。不行,这画得仔细看看,马上得看。什么都比这么疑神疑鬼的可怕心境要好。
他站起来,把两扇门都锁上了。这样,至少他看见自己耻辱的假面时只有他一个人。他拉开帘子,面对面看见了他自己。千真万确,画像已经变了。
如他后来常记得并为之惊奇的那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