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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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曲线 更新:2021-02-20 17:35 字数:4779
但是,东区仍然是个重要的问题,托马斯爵士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议论道。
确实如此,年轻的勋爵回答道。那是一个奴役的问题,而我们却试图以取悦奴隶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政治家热切地看着他。那么你建议怎样来改变呢他问。
亨利大笑起来。在英国,除了天气我什么都不想改变,他回答。我很满足于哲理性的沉思。不过,鉴于十九世纪因为滥施同情而已经穷途末路,我倒建议应当求助科学来纠正我们。感情的长处在于把我们引向歧路,而科学的长处则在于没有感情用事。
可是我们的责任那么重大,范德勒太太小心翼翼地大着胆子说。
非常重大,阿加莎姑妈附和着。
亨利勋爵朝厄斯金先生看了一眼。人类过于郑重其事了,这是世界的原罪。要是洞穴人当初知道放声大笑,历史就完全不一样。
你真让人感到宽慰,公爵夫人柔声说。我来看你亲爱的姑妈的时候,总觉得内疚,因为我对东区的事丝毫不感兴趣。往后我可以正眼看她而不脸红了。
脸红是很赏心悦目的,公爵夫人,亨利勋爵议论道。
只有当人年轻的时候是这样,她回答。像我这样的老妇,脸红就不是一个好兆头了。啊,亨利勋爵,但愿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恢复青春。
他想了一想。你还记得早年犯过什么大错吗,公爵夫人他问,目光扫过桌子看着她。
恐怕很多很多,她大声说。
那么就再犯一次吧,他十分严肃地说。
人要讨回青春,就只要把以前干过的傻事再干一遍。
一个多么可爱的理论!她叫道。我必须把它付诸实践。
一个多么危险的理论!托马斯爵士从紧闭的嘴唇吐出了这句话。阿加莎夫人摇了摇头,但不禁感到有趣。厄斯金先生倾听着。是的,他又说下去,那是人生的一大秘密。如今,多数人都死于耸人听闻的常识,当他们发现人惟一从不后悔的是自己犯过的错误时,已经为时太晚了。
满座的人都大笑起来。
他把玩着这个想法,变得任性自恃起来,把它丢到空中,变换个样子,一会儿放走它,一会把它捉回来,用幻想使它闪光,用悖论使它飞翔。他这么玩着玩着,对愚蠢的赞颂竟幻化成了一种哲学,而哲学自己则变得年轻起来,如我们所能想象的那样,穿上酒迹斑斑的长袍,戴了常青藤花冠,踏着疯狂的欢快乐曲,像酒神的女祭司那样,在生命的小山上跳起舞来,嘲笑迟钝的赛利纳斯依然十分清醒。事实犹如受惊的森林动物,在她面前纷纷逃走了。她那白皙的脚,踩着巨大的酒榨机,机上坐着智者奥默,她踩呀踩呀,直到葡萄的汁水奥:波斯诗人和天文学家,著有诗歌《鲁拜集》,好以饮酒忘却死亡和对上帝的失望。
泛起一阵阵紫色的泡沫,涌到她光着的脚周围,或者红色的酒泡溢出酒桶,滴在黑色倾斜的桶腰上。这是一件出色的即兴之作。他觉得道连?格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由于意识到自己希望迷住听众中某个人的心,他的才思更加敏捷,他的想象更富有色彩。他才华横溢,浮想联翩,毫无顾忌。他使听者为之倾倒。他们跟着他的风笛笑个不停。道连?格雷始终盯着他,着了魔似地坐着,阵阵微笑掠过嘴唇,渐渐暗淡的眼神里出现了越来越惊讶的表情。
最后,现实披着时装,走进了房间一个仆人来禀报,说公爵夫人的马车已在等候。她拧着手,假装很失望。真讨厌!她叫道。我得告辞了。先要到俱乐部接我丈夫,送他上威利斯会议厅,主持某个荒唐的会议。要是迟了,他准要发火。戴了这样的帽子可不能吵架,这东西弱不禁风,话说重了便会把它毁掉。不过我得走了,亲爱的阿加莎。再见,亨利勋爵,你很讨人喜欢,也很使人丧气,我真不知道对你的观点说什么好。哪一天晚上你得过来同我们一起吃饭。星期二好不好星期二你有空吗
为了你,我什么人都可以谢绝,公爵夫人,亨利勋爵说着鞠了一躬。
啊,那太好了,但也是你的不是,她大声说,你可得来呀,于是便大模大样地走出了房间,后面跟着阿加莎和其他几位夫人。
亨利勋爵再次坐下的时候,厄斯金先生走过来,坐在他近旁,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你大谈其书,他说,为什么自己不写一本呢
我太喜欢看书了,因而无意去写书,厄斯金先生。当然我想写一本小说,一本像波斯地毯那么可爱,那么不真实的小说。在英国,除了那些热衷于报纸、初级读物和百科全书的人,找不到文学大众。世界上所有的民族中,英国人是最没有文学美感的。
恐怕你是对的,厄斯金回答。我自己在文学上也曾有过一番雄心,但早就放弃了。嗨,我的年轻朋友,如果我可以这么称呼你的话,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午餐时说的话当真吗
我都忘了说些什么了,亨利勋爵微微一笑说。都很不好吗
真的很不好。说实在我认为你极端危险。要是我们善良的公爵夫人有什么差错,我们会以为你应当负主要责任。不过我得跟你谈一谈人生。我所属的这代人非常乏味。哪一天你对伦敦厌倦了,就上屈莱德里来,我有幸留着几瓶极好的红葡萄酒,你可以一边喝酒一边阐释你的享乐哲学。
我会陶醉的。拜访屈莱德里是一大荣幸。极好的主人,极好的图书室。
你一来更是锦上添花了,老绅士说着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现在我得跟你的好姑妈告别了。我该上雅典娜文学俱乐部去,这会儿正是我们在那儿打瞌睡的时候。
你们都这样吗,厄斯金先生
我们一共四十个人,坐在四十条靠手椅上。我们在为做文学院院士做准备呢。
亨利勋爵大笑着站了起来。我要上海德公园去,他大声说。他走出门时,道连?格雷碰了碰他胳膊。我跟你一起去吧,他低声说。
可我想你已经答应去看巴兹尔?霍尔华德了,亨利勋爵回答。
我宁可跟你走。是呀,我觉得一定得跟你走。就让我去吧。你能答应我不停地跟我谈天吗谁都没有你那么谈得精彩。
啊!今天我可谈得够多了,亨利勋爵微笑着说。我现在只想观察一下生活,你高兴的话,不妨来同我一起观察。
第 四 章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在亨利勋爵梅菲埃住宅的小图书室里,道连?格雷斜倚在豪华的靠手椅上。这书房本身就很别致,高高的橄榄色橡木护墙板,奶油色的中楣,往外突的泥满平顶。砖粉色的毡毯上,铺着带长长的丝绸流苏的波斯小地毯。一张椴木小茶几上放着一个小雕像,出自克罗迪翁的手笔。雕像旁边有一部《百篇小说集》,是克洛维斯?伊夫为玛格丽特?瓦卢阿装订的,封面上饰有涂金的雏菊,那是王后选中的图案。壁炉架上摆着几个大青瓷坛子和一些仿制的郁金香。夏日伦敦那杏黄色的阳光,透过镶嵌着铅条的小窗射了进来。
亨利勋爵还没有来书房。他按自己的准则行事,总是迟到。他的信条是,守时是时间的窃贼。所以道连?格雷一脸不高兴,无精打采地翻着插图精美的《曼农?列斯科》,那是他在一个书架上找到的。路易十四时代风格的时钟,一板一眼地响着单调的滴答声,使他很不耐烦,有一两回竟想要走了。
他终于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门开了。你来得好晚呀,哈利!他咕哝着。
恐怕不是哈利,格雷先生,回答的是个尖嗓子。
他赶紧回头看了一眼,并站了起来。对不起,我以为是。。。。。。你以为是我先生,结果却是他太太。你得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看过你的照片,所以很熟悉你。我想我先生那儿有你十七张照片。
不是十七张吧,亨利夫人
嗯,那么十八张吧。而且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和他一起在歌剧院看戏。她说着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带着她那毋忘我的呆滞眼神望着他。她是一个古怪的女人,身上的服装看上去仿佛是在怒气冲天时设计,大发雷霆时穿上去的。她平时总与某个人相爱,但她的热情从来得不到回报,所以一直保留着全部的幻想。她竭力要使自己看上去很别致,却落得个乱蓬蓬不整洁的样子。她的名字叫维多利亚,还有一个爱上教堂的癖好。
想来是演《罗恩格林》的时候吧,亨利夫人
不错,是在上演《罗恩格林》的时候。我最喜欢瓦格纳的音乐。音量那么高,你可以只管谈天,不会让别人听见。这是一大优点,你说是不是,格雷先生
她那薄薄的嘴唇里又响起了神经质的短促笑声,她的手指开始拨弄一把玳瑁壳做的长柄裁纸刀。
道连笑着摇了摇头。恐怕我不是这么想的,亨利夫人。演奏音乐的时候我从不说话至少好的音乐是这样。如果碰上差的音乐,那就有责任用谈话来盖过它。
哎呀!那是哈利的一个看法,是不是,格雷先生我老是从哈利的朋友那儿听到他的观点。这是我了解他朋友的惟一方法。不过你别以为我不喜欢好音乐。我非常喜欢,但害怕好音乐。它弄得我太浪漫。我简直崇拜钢琴家有时候一次崇拜两个,哈利这么说我的。我不知道他们身上有一种什么东西,也许是他们都是外国人的缘故。他们都是外国人,是不是甚至那些出生在英国的人,过一阵子也成了外国人,是不是他们这一招真聪明,同时也使艺术得益。使艺术世界化了,不是吗你从来没有参加过我的聚会,是不是,格雷先生你一定得来。我买不起兰花,但在外国人身上我不惜工本。他们使你的房间富有生气。瞧,哈利来了!哈利,我进来找你,想问些事儿记不得要问什么了发现格雷先生在这儿。我们非常愉快地聊了聊音乐,两人的看法很一致。不,很不一样。跟他聊天很愉快。我很高兴见到了他。
那很好,亲爱的,好极了,亨利勋爵说,竖起了他新月状的黑眉毛,带着饶有兴味的微笑看着他们两个。实在抱歉,我来晚了,道连。我上沃德街去看了看一块老式锦缎,讨了几小时价才成交。如今的人啊,什么东西的价格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它们的价值。
恐怕我得走了,亨利夫人嚷道,突然发出一阵傻乎乎的笑声,打破了尴尬的沉寂。我答应了公爵夫人一起开车去兜风。再见,格雷先生。再见,哈利。我想你们在外面吃饭吧我也在外面吃。也许我会在桑伯雷夫人男见到你们。
大概会的,亲爱的,亨利勋爵说。他夫人像彻夜在雨中度过的极乐鸟,嗖地飞出房间,留下了一缕赤素馨香水的幽香。亨利勋爵关上门,然后点上一支烟,蓦地坐到了沙发上。
千万别娶草黄色头发的女人,道连,他抽了几口烟后说。为什么,哈利
因为她们那么多情善感。可是我喜欢多情善感的人。干脆就别结婚,道连。男人结婚是因为疲惫,女人结婚是因为好奇,结果双方都大失所望。
我想我不可能结婚,哈利。我爱得太深了。这是你的一个警句,我正把它付诸实践,就像干你说过的每一件事那样。
你爱上谁了亨利勋爵停了一下说。一个演员,道连?格雷说着涨红了脸。亨利勋爵耸了耸肩,这样的开端很常见。
你要是见过她就不会这么说了,哈利。
她是谁
她的名字叫西比尔?文。
从来没有听到过。
谁都没有听到过。不过,总有一天大家会昕到的,她是个天才。
我的好家伙,没有一个女人是天才。女性是善于装饰的,她们从来没有话要说,却可以说得非常动人。女人代表物质对思想的胜利,正如男人代表思想对道德的胜利。
哈利。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我亲爱的道连,这可是千真万确。眼下我正在分析女人,所以应当知道。这个问题并非像我想象的那么深奥。我发现,说到底只有两种女人:一种是单纯的;一种富有色彩。单纯的女人很有用,要是你想捞个名声,让人知道你很体面,你只要带她们去吃晚饭就行了。另一类女人很迷人,但她们犯了一个错误。她们化妆是要使自己显得年轻。而我们的祖母们化妆是要使自己口若悬河。胭脂和智慧过去是密不可分的,现在却不同了。一个女人只要看上去比自己的女儿年轻十岁,她就心满意足了。至于交谈,整个伦敦只有五个女人值得你跟她说话,而其中的两个,还不够资格进入体面的上流社会。不过,说说你的天才吧,你认识她多久了
啊!哈利,你的观点真吓人。别管它了,你认识她多久了三星期左右。
你在什么地方见到她的
我会告诉你的,哈利。可是你千万别泼冷水。说到底,我没有碰上你的话,就不会有这事儿了。你激起了我狂热的欲望,想了解生活的一切方面。自从见到你后,一连几天,我的血管里似乎一直搏动着某种东西。无论是懒洋洋地走进海德公园,还是闲逛到皮卡迪利大街,我都打量着走过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带着疯也似的好奇心,想知道他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