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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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曲线 更新:2021-02-20 17:35 字数:47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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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是这么回事,哈利。但根据你的分类,我只属于你的相识。
我的巴兹尔老兄,你远远胜过相识。
而根本算不上朋友,我猜想有点像兄弟,是不是
啊,兄弟!我才不在乎兄弟呢。我的哥哥就是不死,我的弟弟们呢,一心想要死。
哈利!霍尔华德皱了皱眉嚷道。
老兄,我不是很当真。但我免不了讨厌自己的亲戚,想是因为我们谁都无法容忍,别人有着跟自己一样的毛病。我十分同情英国的民主狂飙,反所谓上流社会的恶习。百姓们觉得,酗酒、愚蠢、腐化该是他们的特有财产,我们当中谁要是干了蠢事,那就是侵犯了他们的领地。可怜的索思沃克一走进离婚法庭,便弄得群情激愤。而我不敢说,百分之十的无产阶级日子过得很正常。
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同意。而且,哈利,我觉得你自己也未必。
亨利勋爵捋了捋突出来的棕色胡子,用带流苏的乌檀木手杖敲了一下他穿着黑漆皮靴的脚趾。巴兹尔,你是个多么道地的英国人啊!你已经第二次发表这种论调了。要是有人把一个想法告诉一个真正的英国人那不免很鲁莽他绝不会考虑那想法对不对。他所认为要紧的不过是人家相信不相信。嗳,一个想法的价值,同发表这个想法的人是否中肯无关。说实在,很可能越是不中肯,这想法便越富有理性,因为那样不会受个人的需要、欲望或偏见所左右。不过,我无意同你讨论政治、社会学或玄学。比起原则来,我更喜欢人,而且,喜欢没有原则的人胜过世上的一切。你再谈谈道连格雷先生吧,你们多久碰一次头
每天。不天天见面我就不高兴。我绝对需要他。
多奇怪啊!我原以为除了艺术,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对我来说,他现在便是我的全部艺术,画家一本正经地说,哈利,我有时认为,世界史上只有两个时代是重要的,第一个是出现新的艺术手段的时代;第二个是艺术出现新的个性的时代。油画的发明对于威尼斯人之重要,安提诺斯的脸对于近代的希腊雕塑之重要,便是将来某一天道连.格雷的脸对我之重要。这不仅是因为我照着他作油画、炭笔画和素描,当然这些我全做了,而且,他对我所起的作用,远远超过了模特儿或被画人。我不想同你说,我并不满意自己所创作的他的画像,或者说,他的美如此出众,实在非艺术所能表达。艺术什么都能表达。而且,我知道自从我遇上道连。格雷以后,我作的画很好,是平生最好的画。不过说来也怪不知你能否理解我他的人格向我启迪了一种全新的艺术形式,一种崭新的艺术风格。我观察事物不同了,思考事物也不同了。现在我能用以前难以觉察的方式来重塑生活。'在思想的白昼里梦寻着形式'这句话是谁说的我忘了,但道连?格雷对于我恰恰就是如此。只要这少年一出现尽管他已经过了二十岁,但在我看来还是个少年只要他一出现啊!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内中的一切含义。不知不觉中他为我勾画出了一个学派的线条,这个学派满含浪漫主义的激情,希腊精神的完美,灵魂和肉体的和谐那多么重要!我们在发疯的时候把两者截然分开了,发明了一个庸俗的现实主义,一个空洞的理想。哈利!你要是知道道连?格雷对我有多重要该多好!你记得我那张风景画吧,阿格钮公司愿出那么高的价,但我还是不愿出手。这是我最好的画之一,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我作画的时候,道连.格雷就坐在我旁边。一种微妙的影响从他那儿传递给了我,于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平凡的树林中,看到了自己时时寻觅而不可得的奇迹。
巴兹尔,这太棒了!我一定要见见道连?格雷。
霍尔华德从座位上站起来,在园子里来回踱着步。一会儿他又折了回来。哈利,他说,道连?格雷完全成了我艺术的主题。在他身上,你什么也看不到,而我什么都看到了。他的形象不在画中胜似在画中。我说过,他昭示了一种新方法,我觉得他在某种曲线中,在某种微妙动人的色彩中,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你为什么不拿他的肖像画去展出呢亨釉勋爵问道。
因为不知不觉之中,我已经在画像中表露了一种奇怪的艺术崇 拜。当然,我从来不愿同他说起这件事,他一点都不知道,以后我也决不会让他知道。但世人也许会猜测。而我不会向他们浅薄、窥探的目光敞开我的心扉。我的心绝不能放在他们的显微镜之下。画像里,我自己的东西太多了,哈利我自己的东西太多了。
诗人们可不像你那么多虑。他们明白,表现激情有利于出版。如今,一颗破碎的心之类的书往往一版再版。
我讨厌他们这么做。霍尔华德叫道。艺术家应当创造美,但不应当把自己生活中的东西放进去。在我们这个时代,大家好像把艺术看成了自传,结果失去了抽象意义的美。将来有一天,我要向世界展示美是什么,为此,世人将永远看不到我的道连?格雷画像。我认为你错了,巴兹尔。不过我不想同你争论。只有失去理智的人才争论不休。告诉我,道连?格雷喜欢你吗
画家想了一会儿。他喜欢我,他停了一下回答道,我知道他喜欢我。当然我也拚命说他好话。我觉得,说那种我悔不该说的话给了我一种莫名其妙的愉快。通常,他很迷人。我们坐在画室,无所不谈。有时,他却很自私,以使我痛苦为乐。随后,哈利,我觉得自己已经把整个灵魂给了别人,而人家却仿佛把它当作一朵花似的插在钮孔上,一种为虚荣增加魅力的装饰品,夏天的一种虚饰。
巴兹尔,夏天总是迟迟不肯离去,亨利勋爵低声说。也许你比他更容易厌倦,想来真令人伤心。但无疑天才比美更持久。这也就是我们大家都拚命地过分接受教育的原因。在激烈的生存竞争中,我们总想拥有某种经久不灭的东西,所以我们把垃圾和事实塞满, 脑袋,愚蠢地希望以此保持我们的地位。无所不晓的人是现代人的典范。而这种人的脑袋是很可怕的。它像一个古玩店,里面全是怪物和尘土,价非所值。我想你照样会先感到厌倦。将来有一天你会看着你的朋友,似乎觉得把他画走了样,或者你不喜欢他的色调什么的。你心里狠狠地责备他,一本正经地认为他表现不好。第二次他再上门,你会非常冷漠。这就太遗憾了,你的性格会因此而改变。你告诉我的事,确实很浪漫,不妨称之为艺术的浪漫史,而浪漫史最坏的地方,在于它到头来使人不浪漫。
哈利,别这么说。只要我活着,道连?格雷的人格将左右着我。我感觉到的,你是感觉不到的。你太反复无常了。
啊,我亲爱的巴兹尔,那正是我能感觉到的原因。忠贞不贰的人只知道爱的小零小碎,而见异思迁者才懂得爱的大悲大痛。亨利勋爵在一个精制的银盒上擦了根火柴,开始志得意满地抽起烟来,仿佛已经用一句话概括了整个世界。在绿漆似的常青藤中,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发出了寒搴的响声。蓝色的云影像燕子一样相互追逐着,飘过草地。园子里多么惬意!人家的心情多么愉快!他似乎觉得比他们两人的想法要愉快得多。自己的灵魂,朋友的激情这些都是生活中吸引人的东西。他一声不吭,饶有兴味地想象着自己由于跟霍尔华德呆得过久而错过的一顿乏味的中饭。要是去姑妈那儿,他准会碰上胡德博迪勋爵,全部谈话会集中在怎样使穷人有饭吃,以及建造样板住房的必要性。每个阶级都会宣扬那些德行的重要性,而自己却无必要去实行。有钱人会侈谈勤俭之可贵,游手好闲者会妄论劳工的尊严。而值得高兴的是,这些闲谈他都躲过了。他在想着姑妈的时候,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于是便转向霍尔华德,说道,老兄,我刚才记起来了。
记起了什么来着,哈利
我在什么地方听到过道连?格雷这个名字。什么地方霍尔华德问道,微微皱了皱眉。别那么一脸怒气,巴兹尔。是在我姑妈阿加莎那儿。她告诉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年轻人,可以帮忙做些伦敦东区的工作,他的名字叫道连.格雷。我可以肯定,她从来没有同我说起他长得很漂亮。女人们不会欣赏好看的长相,至少好女人们是这样。她说他很认真,禀性好。我立刻想象出一个戴眼镜的家伙,头发平直,满脸雀斑.迈着一双大脚。但愿我所知道的就是你的朋友。
我很高兴你还不知道,哈利。
为什么
我不要你同他见面。
你不要我同他见面
是的。
道连?格雷先生在画室呢,先生。管家走进园子说。
现在你可得把我介绍给他了,亨利勋爵叫着笑了起来。
画家转向在阳光下眨着眼睛的仆人。叫格雷先生等一下,帕克。我一会儿就进来。那人欠了欠身子,折回小径。
画家随后看着亨利勋爵。道连?格雷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说。他单纯,禀性好。你姑妈说得再对没有了。别毁了他。不要去影响他,你的影响会不好的。世界很大,了不起的人很多。别从我这里把这个给了我艺术一切魅力的人弄走。他是我艺术生涯的支柱。听着,哈利,我相信你。他说得很慢,好像这些话是违心地从他那儿硬挤出来似的。
你胡说八道!亨利勋爵笑了笑说,搀着霍尔华德的手,几乎是把他领进了屋子。
第 二 章
他们一进画室便看到了道连?格雷,背朝他们,坐在钢琴旁边,翻着舒曼的乐谱《森林景象》。你得把它借给我,巴兹尔,他大声说。太动人了,我要学。
那得看你今天姿势摆得怎样,道连。
哦,我摆腻了,也不要跟真人一样大的画像,小伙子回答,使着性子在乐凳上转了一圈。一看见亨利勋爵,脸红了好一阵子,惊跳了起来。真对不起,巴兹尔,我不知道你有客。
这是亨利?沃登勋爵,道连,我牛津时的老朋友。刚才我还告诉他,你是一个多好的模特儿,这一下可全给你搅了。
你并没有搅了我见到你的愉快,格雷先生,亨利勋爵走上前,伸出手去。我的姑妈常常跟我说起你,你是她特别喜欢的人之一。恐怕也是她的一个牺牲品。
现在我上了阿加莎太太的黑名册,道连回答,露出滑稽的忏悔 表情。上星期二,我答应跟她一起去惠特查普尔的一个俱乐部。说真的,我全忘了。我们本来要一起表演二重唱我想是三个二重唱。不知道她会怎么说我,我吓得不敢去见她了。
哎呀,我可以让你跟姑妈和好。她可一心向着你呢。我想,你没上,没有什么大不了。观众们也许真以为是二重唱呢,因为阿加莎姑妈一坐到钢琴前,发出来的声音便足有两个人那么响。
对她来说,那很可怕。在我听来,感觉也不会太好,道连。格雷笑着回答道。
亨利勋爵打量着他。不错,他确实长得漂亮无比,红红的、曲线柔和的嘴唇,直率的蓝眼睛,鬈曲的金发。他脸上的某种表情让人立刻就会信赖他。年轻人的一切坦率和纯正都写在那里。你感到,他不受世俗的玷污。难怪巴兹尔?霍尔华德对他敬佩不已。
你太迷人了,不该去搞慈善,格雷先生实在太迷人了。亨利勋爵跌坐在沙发上,一面打开了他的烟盒子。
画家一直在忙着调颜色,准备画笔,看上去心事重重。听了亨利勋爵的最后一句话,他瞥了他,犹豫了一下,随后说,哈利,我想今天完成这幅画,要是我请你离开的话,你会认为我非常粗鲁吗亨利勋爵微微一笑,瞧了瞧道连?格雷,我得走吗,格雷先生哦,请别走,亨利勋爵。我知道,巴兹尔又生闷气了,他一这样,我便受不了。另外,我想请你说说,为什么我不能搞慈善。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谈,格雷先生。这个话题很乏味,得一本正经地来谈。不过,既然你请我留下,当然我就不走了。你不会真的在乎吗,巴兹尔你常常同我说,你喜欢有人跟模特天。
霍尔华德咬着嘴唇。要是道连希望你留下,你当然得留下。道连的随心所欲是我们每个人的法律,除了他自己。
亨利勋爵拿起帽子和手套。你执意留我,巴兹尔,但恐怕我还是得走。我答应在奥尔良俱乐部跟人碰头。再见,格雷先生。找个下午上柯曾街来看我,五点钟我总是在家的。来之前写封信,要是错过就太可惜了。
巴兹尔,道连.格雷叫道,亨利勋爵走的话,我也走。你作画的时候从来不张嘴说话,而我站在画台上,还要装出一副高兴面孔,实在乏味得可怕。请他留下来吧,我坚持。
留下吧,哈利,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