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白寒      更新:2021-02-17 03:06      字数:4756
  行军,作战,行军……无人能挡住这支部队。它不是奇兵,毕竟它是一路堂堂正正碾压过去的;也不是主力,主力还在后面,由铭弘旭统领,稳定地推进。
  元军呢?
  有心者无力,有力者无心。两军对峙时那苏附离亲眼看到图尔穆近卫收旗遁走,亲眼看到草原飞军调转马头,冲入昔日同僚的阵营,砍倒他们的帅旗。铭弘旭蛰伏多年,不动则已,动,即为雷霆之势,一击必杀。
  不知不觉间,天亮得早了,风也不那么彻骨。路过结冰的河流时,可以听到冰面下细细的流水声。终于有一天,晨曦照亮了那苏附离视线尽头那座熟悉的城市,安朗。城头,一杆金色的狼头大纛烈烈作响。
  而前锋大军中,缓缓升起一面黑色大旗,一个“铭”字迎风招展。
  就在前一个夜晚,千余轻骑疾驰入营。无人知道,那队人马中,有着数千年来出身最卑微年纪也最小的骠骑大将军,六郡总管,未来的帝王。
  “呜呜——”号角声铺天盖地,伴着隆隆的战鼓,激得人脸色发红,恨不得冲上去,挥刀,用自己的或敌人的鲜血浇灌早春的第一朵鲜花。
  元人擅骑射,很少固守城池,何况敌人不多。一阵低沉的牛角号声中,几队轻骑率先冲了出来,紧跟着是杀气冲天的庞大队伍,一双双眼眸中是无尽的狂热。杀,杀,杀,砍翻一切挡路之人,割下他们的头颅,抢光他们的财产。长生天下,草原男儿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静坐在囚车中,那苏附离紧攥着一枚小小的钥匙。身下的木板传来微微的震动,她叹了口气,避开押解士兵的注意,迅速打开铁链上小但结实的铜锁,一只手握住锁和铁链,一只手敲敲木板,将钥匙沿着缝隙滑下去。
  木板下,车轮之间,一个白净的青年紧贴在囚车底部,接住钥匙,微笑。他缓缓吐气,清亮的眸中精光乍现。他轻灵地向前攀爬,停在车辕处,从怀中掏出一只药囊,无声地捏破。
  两匹拉车的老马打了个响鼻,不安地四下张望。
  “杀!”呐喊声中,两支队伍海浪一样铺展,漫天飞矢如四溅的浪花。潮头相撞,大片的红色冲上湛蓝湛蓝的天空,如火如霞。
  勃野精骑们下定决心洗尽万里腥膻,怯薛军则誓死保卫他们的大汗。战鼓声,号角声,呐喊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鲜血喷涌声,将无尽旷野变成了十八层地狱般的存在,仿佛有厉鬼在狂笑舞蹈。
  漫天喊杀声淹没了小小的混乱。
  负责看守那苏附离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两匹老马疯狂地挣开缰绳,拖着囚车踏翻一顶帐篷,消失在重重营帐之间。反应迅速之人吹响联络用的号角却被战鼓声覆盖;有人牵来坐骑,却记起了营中禁止纵马的军规。
  终于,有士卒用绊马索放倒两匹发狂的老马,破碎的囚车、缠作一团的铁链和马尸挤在一起,让人恶心得想吐。
  “等等,那个俘虏呢?”有人失声惊叫,额头上浮起细细密密的汗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 章
  熟悉的风声再次响起,那苏附离用力磕动战马,任初春的寒风将她如云的秀发扬上半空,扬成一面乌黑的旗帜。
  肖遥紧跟在主将身侧,落后半个马头的距离,虚引长弓,白皙的面容甚至称得上儒雅。一边疾驰,他一边低声汇报最近的成果:“邻近几支可能前来勤王的兵马都牵制住了,城里藏着一个团的弟兄,随时可以夺门。宾旅和页施萨满各自拿到了一个汗位,正率部众北上,希努将军率领图尔穆近卫与他们同行。”
  那苏附离苦笑起来:“说这些做什么?是阿斯蓝的功劳。小肖,辛苦你了。”
  “不辛苦,一点儿也不辛苦。”肖遥笑得灿烂,“阿斯蓝给了我一百个弟兄,都在前面歇着呢。什么勃野精骑,比起咱们附离卫还是弱了一筹。”
  猛地带住战马,那苏附离面如寒霜:“你是这么想的?”
  “是啊,大家都觉得……将军?!”
  不顾肖遥满脸的惊讶,那苏附离拨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驰去。那是勃野精骑啊,图尔穆近卫抗得那么辛苦,怎么会只有这点能力大汗,大汗……
  “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们要么投入铭弘旭麾下,要么离开中原。记得帮我向随逸说声抱歉,没法带走兰心了。”
  丢下一句话,那苏附离一脸阴郁。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勃野精骑不过如此时,铭弘旭露出自信的笑容。他稍稍侧过身子,询问:“随兄,如何?”
  那身赫然是随逸。听到对方的话,随逸拱拱手,道一声“告辞”,继而翻身上马,率领自己的亲兵冲了出去:“吹角,展旗!”
  绣着“随”、“夜影”的两面大旗升入半空中,战场上的“勃野精骑”面貌登时一变。“夜影铁骑!”有人呐喊着砍翻对手,脸上的表情如痴如醉。同时,更多的人爆发出浓浓的杀意和疯狂,大声呼应:“天下无双!”
  不输于元人的暴虐,更为默契的配合,还有因压抑太久而格外突出的狂野,使得整支队伍彻底冲破了敌人的阻拦。勃野精骑……不,是夜影铁骑。他们几乎个个带伤,却每个人都斗志昂扬。他们尽力集中向一个突出的刀锋,那里,他们的将军冲在最前方,挡者披靡。
  一阵激昂的战鼓突然从安朗城头向四面倾泻,晨曦中瑟缩的羊毛大纛飘然而落,一面赤红战旗翻卷舒展,依稀可见一个“李”字。
  “子昭好样的。”铭弘旭笑起来,目光依次看向旁边慢一步升起的各面旗帜:陆,任,赵……
  “大人!”一个亲兵小步跑到铭弘旭身后,低声说了几句。
  双眸一凝,旋即放松下来,铭弘旭点点头,微不可闻地道:“她自有分寸。”
  几句话的功夫,疆场上风云突变。数千草原壮汉身贯铁甲,手持弯刀,卷起一股更大的烟尘,巨斧般砍向铭字大旗所在的位置。那是御林军,怯薛军被夜影铁骑缠住后,他们成了主力。面对步卒,他们自信能砍翻二十倍的对手。
  但步卒也有自己的骄傲。巨盾堆叠,阳光下枪尖闪烁着冷芒,如同昙花吐蕊。下一刻,白昙浴血,巍然不动,手持厚重陌刀的幽并大汉在枪与盾的间隙中抡出一道道闪电,撕开大片大片的鲜红。
  令旗挥舞,又一队长矛手小跑着顶到防线侧面,元军却攻得更急。抢在夜影铁骑和夺城诸军赶到之前砍翻那杆帅旗,他们还有机会反败为胜,否则就只能溃败。
  铭弘旭面色凝重,提刀上马,身后大旗向前斜指,整个军阵随着他一起动了起来。
  “铭将军!”有追随多年的老卒激动地大喊。无论他担任什么职位,在士兵们心中,他永远是他们的将军。
  “不败!不败!”大声呼喝着,阳光突然变得格外明亮。举矛,抡刀,提盾,昙花两侧花瓣舒展,弟兄们喊着号子,一下下突刺。不知什么时候,昙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泛着森然寒意的长剪,两片刀刃之间,无数灵魂飘散……
  从勉强抵挡,到势均力敌,再到隐隐压制对手,场上变化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那柄长剪的刀口处仿佛一个无底洞,无论填进去多少人,都只能被一刀两断。
  狼头大纛下,低沉的牛角号声骤然炸响,遥遥呼应着远处阵阵战鼓。接着,又是数千草原壮汉,骑着快马,冲入铭军左翼。
  铭弘旭面容冷厉,冲着掌旗官吩咐几句,空中飘飞的令旗迅速下降,换上了一串黑色镶金边的角旗。
  安朗城门轰然而开,烟尘中,无数轻骑纵马扬刀,狠狠拍向元人后卫。这才是勃野精骑,追随铭弘旭数年所向披靡的队伍。
  一击得手。
  狼头大纛不断退避,退避,终于颓然倒下。还在舍生忘死冲击军阵的元军面对着几度染血却始终不倒的铭字大旗,再看看消失在万马军中的自家旗帜,心中的勇气渐渐被初春的冷风冻僵。一个,又一个,先是三三两两,最后,所有人发一声喊,拎着刀,四散奔逃。
  摸摸颊上被流矢擦出的血丝,铭弘旭举了举手中的长弓。
  “铭将军!”
  “不败!不败!”
  阳光下,无数寒刃指向蓝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
  荒野,草下定白骨随处可见。
  老人一步不稳,踉跄一下,迅速扶住女子的手。
  “大汗。”女子担心地蹙眉,却被老人用力推开。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那苏附离,朕何曾亏待过你?”老人怒极反笑,“你毁了本汉的基业,还想如何?”
  女子浑身绷紧,墨眸中透出一丝绝望:“大汗,臣……臣并非恩将仇报之人。”
  “是么?不恩将仇报?所以宾旅和页施临战夺位乱我军心,图尔穆近卫不战而逃?那苏附离,你敢说勃野精骑顺利攻入安朗与你无关?你敢说勤王兵马迟迟不至与你无关?翡翠扳指,朕早该想到的。哼,你手中的人脉可真广,四汗五设十二部中倒有一多半是你的。”
  那苏附离苦笑一声,摇头:“不是我,是附离卫。大汗,别忘了,附离卫中多是各部逃奴,有勇气逃跑的人,最大的梦想,就是堂堂正正地回去。何况他们中的许多人实际上是大家族的子弟,有血统有实力,自然可以成功夺权。即便每人只控制一个百余人的小部落,附离卫上千人……”
  “够了!”老人怒叱,“然后,他们奉你为尊,你就是草原真正的主人!”
  怒极,他猛地拔出刀,当头劈下。
  “铛——”一柄金色长刀堪堪架住这一击,持刀之人迅速将那苏附离拉到身边,冷笑:“大汗可还记得被您吞并部众,全家贬为奴隶的关狄长老?”
  “阿斯蓝!”那苏附离不赞同地大叫。
  老可汗怔了怔,目光变得极为深邃:“朕赐下的金刀?呵,原来朕一直在自掘坟墓。你是……阿斯蓝?那个老家伙的孙子?难道……呵呵,好一个附离卫,好一个那苏附离!你把各部显贵的私生子、弃儿聚拢到麾下,为的就是这一天吧?亏得朕如此信任你!不过,你甘心为人作嫁?真正登上汗位的,只怕是你身边这位。”
  “有区别吗?兄妹之间还分彼此?”阿斯蓝冷笑,拽着那苏附离的胳膊就走,“父亲虽然鲁莽,却还做对了一件事,没让附离的存在被别人知晓。”
  “放手!”那苏附离突然甩开他,稍停片刻,惨然一笑,“阿斯蓝,你走,我还欠着债呢。”
  “附离?你还记挂着他所谓的知遇之恩?他杀了我们的父亲!”阿斯蓝又惊又怒,厉叱。
  那苏附离黝黑的眸子却冷得彻骨:“父亲?弃我们母女不顾,也算父亲阿斯蓝,我信任你,并非因为血脉!你走,我必须保住大汗的性命。”
  老可汗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倒宁愿你杀了我,保下大元的基业!”
  脚下一软,那苏附离跌坐在地上,嘴角血迹宛然。她又何尝不知呢?失去权势的大汗,只会生不如死,但她不能。她自己的恩情,会自己偿还,就算赔上性命,也不会搭上附离卫,搭上别人。那些白骨,那些荒村,那些双眼森绿的野狗,那些飘荡不休的鬼火……她看见了,也记住了。
  “附离!”阿斯蓝心疼地唤,旋即抬头,怒目而视。
  “阿斯蓝,哥。”用力抓住他的手,那苏附离竭力掩饰心中的绝望,“你走,走,算我求你。”
  错愕地看着她眼底泛起一抹伤色,阿斯蓝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低声道:“跟我走,否则……”
  “不过是勃野精骑而已,让铭大人放手来追吧。”那苏附离勾勾嘴角,一手持刀,一手扶住老可汗,“大汗,必须快点了。”
  苍茫蓝天下,轻骑过处,烟尘升腾。
  一缕银光突然从前面的烟尘中飞出,于是后一团更大的烟尘中顿时添了一抹血色。追兵还之以羽箭,却仅仅射穿了前方两骑的影子。
  抬手,灌下一口酒,那苏附离笑得灿烂:“还是马奶酒更对我的胃口。”
  “回到草原,朕命人每年贡给你一万袋酒,让你喝个痛快!”老可汗额角见汗,犹自大笑,“一万袋酒,最好的佳酿!”
  “兀哈良部落的酒?”那苏附离轻声问。
  “对,兀哈良部落的酒。朕麾下还有一万武士,足以踏平草原上任何一个部落。兀哈良的酒,伦哲的皮草,华帕连的刀,图尔穆的武士……五年,不,三年,朕要再次饮马汾水!”老可汗用力甩了一下马鞭,意气风发地道。
  笑了笑,那苏附离再次咽下一口酒。
  “算路程,前方便是克兰城了,守城的是朕次子,朕将你许给他如何?”老可汗抽空瞥一眼身后的追兵,诧然:快出塞了,他们竟还敢追来!
  脸上挂着笑,那苏附离探起身子,望了望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