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风雅颂      更新:2021-02-20 16:28      字数:5137
  浴着光辉的母亲
  在公共汽车上,看见一个母亲不断疼惜呵护弱智的儿子,担心着儿子第一次坐公共
  汽车受到惊吓。
  “宝宝乖,别怕别怕,坐车车很安全。”——那母亲口中的宝宝,看来已经是十几
  岁的少年了。
  乘客们都用非常崇敬的眼神看着那浴满爱的光辉的母亲。
  我想到,如果人人都能用如此崇敬的眼神看自己的母亲就好了,可惜,一般人常常
  忽略自己的母亲也是那样充满光辉。
  那对母子下车的时候,车内一片静默,司机先生也表现了平时少有的耐心,等他们
  完全下妥当了,才缓缓起步,开走。
  乘客们都还向那对母子行注目礼,一直到他们消失于街角。
  我们为什么对一个人完全无私的溶人爱里会有那样庄严的静默呢?原因是我们往往
  难以达到那种完全溶人的庄严境界。
  完全的溶入,是无私的、无我的,无造作的,就好像灯泡的钨丝突然接通,就会点
  亮而散发光辉。
  就以对待孩子来说吧!弱智的孩子在母亲的眼中是那么天真、无邪,那么值得爱怜,
  我们自己对待正常健康的孩子则是那么严苛,充满了条件,无法全心地爱怜。
  但愿,我们看自己孩子的眼神也可以像那位母亲一样,完全无私、溶入,有一种庄
  严之美,充满爱的光辉。
  与父亲的夜谈
  我和父亲觉得互相了解和亲近,是在我读高中二年级的时候。
  有一次,我随父亲到我们的林场去住,我和父亲睡在一起,秉烛夜谈。父亲对我谈
  起他青年时代如何充满理想,并且只身到山上来开辟四百七十甲的山地,
  他说:“就在我们睡的这张床下,冬天有许多蛇爬进来盘着冬眠,半夜起来小便,
  都要踞着脚才不会踩到蛇。”
  父亲告诉我:“年轻人最重要的就是打拼和勇气。”
  那一夜,我和父亲谈了很久很久,才沉沉睡去。
  醒来后我非常感动,因为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和父亲单独谈超过一小时的话,更
  不要说睡在一起了。
  在我们的父母亲那一代,由于他们受的教育不多,加上中国传统和日本教育使他们
  变得严肃,不善于表达感情,往往使我们有代沟,不能互相了解和亲近。
  经过三四十年的努力,这一代的父母较能和子女亲近了,却因为事情更繁忙,时间
  更少了。
  从高中时代到现在已经二十几年了,我时常怀念起那与父亲秉烛夜谈的情景,可惜
  父亲已经过世,我再也不会有那种幸福了。
  我们应该时常珍惜与父母、与子女亲近的时间,因为好时光稍纵即逝!
  分到最宝贵的妈妈
  一位朋友从国外赶回来参加父亲的丧礼,因为他来得太迟,家产已经被兄弟分光了。
  朋友对我说:“在我还没有回家以前,我的兄弟把家产都分光了,他们什么也没有
  留给我,分给我的只是我们惟一的妈妈。”
  朋友说着说着,就在黑暗的房子里哭泣起来,朋友在国外事业有成,所以他不是为
  财产哭泣,而是为兄弟的情义伤心。
  我安慰朋友说:“你能分到惟一的妈妈是最大的福报呀!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
  多人愿意舍弃所有的财富,只换回自己的妈妈都不可得呀!”朋友听了,欢喜地笑了。
  我说:“要是你的兄弟连惟一的妈妈也不留给你,你才是真的惨呢!”
  海上的消息
  在渔港的公园遇见一位老人,一边下棋,一边戴耳机随身听,使我感到好奇。
  与老人对奕的另一位老人告诉我,那老人正在收听海上的消息,了解风浪几级、阵
  风几级、风向如何等等,因为老人的儿孙正在远方的海上捕鱼;而在更远的地方,一个
  台风正在形成。
  看着老人专注听风浪的神情,我深深地感动了,想想父母对待儿女,虽然儿女像风
  筝远扬了,父母的心总还绑在线上,在风中摇荡。
  从前,我听收音机不小心收到渔业气象,总是立刻转台,不觉得那有什么意义,现
  在才知道光是风浪几级,里面也有非常深刻的意义。
  离开老人的渔港很多年了,这些年偶尔路过渔港,就会浮起老人的脸;偶尔收听到
  渔业气象,我会静心地听,想起老人那专注,充满关怀与爱的神情。
  我多么想把老人的脸容与神情描写给人知道,可惜的是,充满爱的脸是文字所难以
  形容的。爱,只能体会,难以描绘。
  不孝的孩子
  在机场遇到一位老先生,他告诉我要搬去大陆定居了。
  “为什么呢?”
  秤说,他在台湾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本来都很好的,自从他找到大陆的儿子之
  后,就变得非常不孝。
  “为什么呢?”
  “因为,担心大陆的儿子也来抢我的遗产嘛!其实我还没有死,哪里有遗产呢!”
  看到老先生蹒跚上飞机,我想到,难道我们长大成人,还只想到向父母要什么,没
  想到能给老人家什么吗?
  再想到大陆的儿子是台湾儿女的大哥,就是父亲的财产分一份给他又怎么样?何况
  父亲还没有死,财产还不知道怎么分呢!
  那为自己儿女不孝而哀叹的老人告诉我:“有时候想想,既然这么不孝,连一毛钱
  也不要留给他们。”然后他苦笑着说:“我也不会真的那样做,总是自己的孩子嘛!”
  他避居大陆,只是希望避免台湾的子女每次看他就生起一次怨恨。
  唉!我多么希望这世间的子女都能体贴父母的心呀!
  台北闹饥荒
  每次回到乡下老家,要返回台北的时候,妈妈总是塞很多东西到我的行李箱里,一
  直到完全塞不下为止,那种情况就好像台北正在闹饥荒。
  “妈,你什么都不用带,台北什么都有。”我说。
  妈妈总是这样回答:“骗你的!台北什么都有,台北又不是极乐世界。”
  我把芭乐、橘子、哈密瓜拿出来,说:“至少,这些水果都有。”
  妈妈又帮我塞进去,说:“我们乡下的较好吃,也较便宜。”
  我把一大包肉干、肉松,肉脯拿出来,说:“我们家楼下就有新东阳呀!”
  她又帮我塞进去,说:“你是知道什么?我要买给我孙子吃的,又不是买给你吃,
  何况人家这些都是手工做的呢!”
  我看拗不过她,把最后希望放在皮箱里的六罐汽水和可乐上,我说:“这汽水可以
  不要带吧!”
  她说:“这是我在福利中心买的,一罐和外面的差十元,带着、带着,路上口渴可
  以喝。”
  “这重成这样!”我说。
  妈妈眼睛一亮,说:“你小时最喜欢喝汽水了,常常偷桌下的汽水来喝……”
  我立刻打断她的话,说:“我带,我。”因为我知道接下来她会把我小时候的粮事
  一一拿出来说,一直到我投降为止。
  这时,妈妈看我不再抗争了,终于满意地拍着我的行李箱,眼神悠远地说着:“提
  得起来,就是我们的。”
  然后,我们就陷进沉默,因为,“提得起来,就是我们的”正是我爸爸生前的口头
  禅,当妈妈这样说,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爸爸。
  坐火车回台北的路上,我想到自从父亲过世,妈妈把所有的爱都投射在我们身上,
  她才不管我们是几十岁的人,以为我们都是需要照护的孩子。
  我想起父亲的口头禅“提得起来,就是我们的”,现在已经轮到妈妈说了。
  对于父母亲的爱,我们也是“提得起来,就是我们的”,趁还提得动,行李箱还有
  空间,就多塞一点爱进去吧!
  故乡的水土
  第一次出国,妈妈帮我整行李,在行李整得差不多的时候,她突然拿出一个透明的
  小瓶子,里面装着黑色的东西。
  “把这个带在行李箱里,保佑旅行平安。”妈妈说。
  “这是什么密件?”
  妈妈说:“这是我们门口庭抓的泥土和家里的水。你没听说旅行如果会生病,就是
  因为水士不服,带着一瓶水土,你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故乡,就不会水土不服了。”
  妈妈还告诉我,这是我们闽南人的传统,祖先从唐山过台湾时,人人都带着一些故
  乡的泥土,一点随身携带、一点放在祖厅、一点撒在田里,因为故乡水土的保佑才使先
  人在蛮荒之地,垦出富庶之乡。
  此后,我每次出门旅行,总会随身携带一瓶故乡的水土,有时候在客域的旅店,把
  那瓶水土拿出来端详,就觉得那灰黑色的水土非常美丽,充满了力量。
  故乡的水土生养我们,使我们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儿,即使漂流万里,在寂寞的异国
  之夜,也能充满柔情与壮怀。
  那一瓶水土中不仅有着故乡之爱,还有妈妈的祝福,这祝福绵长悠远,一直照护着
  我。
  与太阳赛跑
  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看到天边的夕阳正要沉落,晚霞一道一
  道从山谷升起。
  “我要和太阳赛跑,要在太阳没有下山以前跑回家。”我心里有一个声音说。
  然后,我拔足狂奔,一刻也不停歇地跑回老家的三合院。我站在大厅的红门外时,
  夕阳还露出最后的一角,迷离的光影映着红门上的狮头钢扣。
  我安静地站在厅前,看夕阳一分一分地沉到山的背面,心里涨满了感动,跑进厨房
  对正在生火炊饭的母亲说:“我跑赢太阳了,我跑赢太阳了。”
  接下来,我的小学时代几乎都是在与太阳赛跑,在夕阳未落前返家,欣赏着蕉园上
  那绝美的落日。我对生命的美感就是从那时有的,我觉得如果不比时间跑快一步,就没
  有空间、也没有心情享受落日的美景了。
  只是,生命的悲情是,我们自以为比时间快一步,但岁月也很快地被时光掩埋。
  对人生高远的目标,虽然我们也曾像与太阳赛跑时一样地奔赴前程,有时站在红门
  前微笑,以为赢过了什么,但夕阳总是在我们微笑时,依然沉落。
  当然,如果我们悲哭,它还是要沉落的。
  因此,任何的奔赴与企求都带着一些虚妄的本质吧!还不如回到这当前的一刻,以
  全身心投注于每一个变化之中,在因缘的变化中顺应、无憾、欢喜。
  到了四十岁,可能说不出“我跑赢太阳了”这样有豪情的话。
  但是,每天我起床的时候,对着镜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自己的影像说:“晦!让我
  们今天来为生命创造一点什么吧!”
  每天,都含着笑意,来与宇宙时空的无情、与岁月生命的多变,共同运转,那么在
  大化中,也会有江上明月,山间清风,岸边垂柳那样的美景,不断地映现。
  我,宁与微笑的自己做拍档,不要与烦恼的自己同住。
  我,要不断地与太阳赛跑!不断穿过泥泞的田路,看着远处的光明。
  西瓜偎大边
  我打电话给妈妈,请她趁暑假,带孙子到台北来走走。
  妈妈一面诉说台北的环境使她头昏,而且天气又是如此燠热,一出远门就不舒服。
  然后一面轻描淡写地对我说:“而且,前几天才问到腰,刚刚你大哥才带我去针灸回来
  哩!”
  “闪到腰?是不是又去搬粗重的东西?”我着急地问。
  大概是听出我话里的焦虑,妈妈说:“没什么要紧,可能是上次闪到腰的病母还在
  呀!”
  “什么病母?”这是我首次听到的名词,一边问,一边想起一年前,母亲为了拉开
  铁门,由于铁门门卡住,她太用力,腰就问到了,数月以后才好。
  我的妈妈是典型传统的农村妇女,从少女时代就养成勤俭、事必躬亲的习惯,一直
  到现在,只要她能做的事,绝不假手他人。甚至到现在,她还每天亲手洗衣服,我们也
  劝不动她,只有在闪到腰那一阵子,她才肯休息。
  “病母就是闪到腰以后,时常会记住一个地方曾经闪过,就会记在脑子里,然后就
  很容易在同一个地方门到,就是病母。”妈妈还告诉我,病母虽是无形的,但“看一个
  影,生一个子”,就会制造出有形的病痛来,总要很久才会连根拔除,到病母拔除的时
  候,就是“打断手骨颠倒勇”的时候。
  妈妈是很乐观的人,她说:“这一次,我把病母也抓出来治一治。”
  台语所说的病母,使我联想到另外一句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