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0 16:23      字数:4729
  方逸华莞尔一笑,胸中似乎早已有所预料。她说:“先生只管放心。我相信李翰祥是会回来的,到时候我可以代替先生亲自飞到台北去。我会有办法让李翰祥重返邵氏的!……”
  邵逸夫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说:“方小姐,既然如此,兵贵神速!……”
  方逸华却故作深沉地将头一摇说:“先生莫急,李翰祥只有到山穷水尽时方才可能回来的。眼下还不到时候,请先生放心,到时候我会去台北的!……”
  两人相偕下山。
  1971年的早春。
  台北市春寒料峭,终日阴云密布。时而有靠靠的小雨,散雾似地撒下来,使得在台北已经无路可行的电影导演李翰祥越加厌倦了这种恶劣的气候。
  “金铨,你可以看,这就是我目前在台湾恶劣处境的一个缩影!”在一个春雨潇潇的上午,李翰祥亲自开着一辆从朋友处借来的白色跑车,来到了郊区板桥片厂煞住了。出现在李翰祥面前的板桥片厂,再也不是一年前他与“中联”公司总经理朱宗涛与副经理李道法来时那样荒凉空旷。经过近一年来李翰祥的努力筹款,从前蒿草萋萋的偌大一片草地,如今已经按照李翰祥原来所构想的蓝图,在这里果真建筑起一条长达数百米的仿古一条街。同时,又建筑了两座可供拍摄古装片的摄影棚。只是那条仿古一条街已经基本建成,两座摄影棚却在刚刚建起房框子后,就被强行勒令停工了!
  “唉,翰祥大哥,可惜了你当初来台时的一腔热血!”刚从香港来台北的拜弟胡金铨,几年不见,已经长得越加魁梧强健了。浓眉大眼的胡金铨如今已经成了香港邵氏公司的大腕导演,他随着李翰祥从那辆白色跑车上走下来,沿着仿古一条街与两座未建成的摄影棚中间的小道走来。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李翰祥和胡金铨正欲向板桥片厂中间走去,不料门卫室里闪出两个手持棍棒的便衣来。他们很快就认出迎面走来的人中,有这座尚未建成的板桥片厂的老板李翰祥,于是他们都显得更加紧张起来。其中一个大摇大摆地迎上来,说:“李先生,您是完全知道的,因为你们‘国联’当初是以欺骗的手段,来占板桥这块地皮的,所以我们‘中联’公司的朱总经理已经查封了这个片厂,您现在不应该再到这里来了!……”
  另一个说:“我们是奉命在此守候看管,任何人也是不得进这种地方的!”
  李翰祥面向两个咄咄逼人的守门人,极力克制内心仇恨的怒火。他强作笑脸地说:“两位的职责我十分清楚。可是你们不知。情,当初我们‘国联’在板桥建片厂时,也从没有使用什么欺骗的手段。我已经对你们朱经理讲清台湾版不能到你们‘中联’手中的原因!我今天到这里来,也决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请放心,是胡先生今天从香港来探望我,他想见识一下我们‘国联’所建成的仿古街,所以……”
  “对了对了!”胡金铨本来也想发怒,但是见李翰祥尚能忍耐,索性也陪着笑脸说:“两位不必见怪,我胡金铨只是来看一看仿古街,绝无其他,请你们放我们进去就是了!……”
  两个守门人猛听“胡金铨”的名字,都立刻换了笑脸。忙说:“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胡导演啊,我们都已经看过了您导演的武打巨片《大醉侠》!那片子在我们台湾上演时是场场爆满,真没有想到香港还能拍出如此好看的打斗片!”
  两个守门人给了胡金铨面子,李翰祥方才可以获准走进这偌大一片本来属于他的板桥片厂。李翰祥说:“金铨,看来今天我是借你的名气才能来到这里呀!唉唉,我现在真后悔当初不该来这个互相倾轧的鬼地方!而你胡金铨这一步是走对了,在邵氏公司因为开拍武打片《大醉侠》而扬名东南亚了!你看,方才连两个‘中联’守大门的工人,也都知道胡金铨的大名!而我李翰祥现在连本属于自己的片厂也进不来了……”
  “大哥,不必这样说。当初我留在邵氏的主意还不是你给拿的吗?”胡金铨看出李翰祥在自怨自艾,心里对他此时困难的处境十分同情。当初崔昌鑫两次衔“联邦”公司老板宋鼎之命,由台湾到香港游说李翰祥的时候,他胡金铨非但知情,甚至还一度充当了引荐者。那时,胡金铨本人也曾对来台湾发展跃跃欲试,怎奈李翰祥执意让他的拜弟留在邵氏公司。胡金铨记得李翰祥当时对他说:“金铨,我此次前去台北办厂,能不能办得成功,尚且难以预料。如我能办得好时,你再来不迟,如我办失败了,你留在香港也好做个接应。咱们弟兄两人,总不能都一齐扑到陌生的台湾去呀!”现在看来,李翰祥当年是有先见之明的。所以,胡金铨在濛濛的小雨中随着李翰祥在潮湿的小径上向板桥片厂的深处走来,心里有一股欲吐难吐的情愫。
  李翰祥说:“金铨,你导的《大醉侠》使你成名了。这部片子还有另一个成果,就是你让郑佩佩和岳华两个从没有上过银幕的演员脱颖而出了!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就《大醉侠》这部影片而论,它不仅以武术打斗的形式宣扬了民族的英雄之气,其动作性的舞蹈多于打斗,而且,你在影片里又独出心裁地运用了中国山水画的写意意境,这一切都将《大醉侠》拍成了民族特色极浓的武打巨片。我看后很为你高兴,难得你有这个胆识。可是,你的《大醉侠》又不是没有缺憾的片子。金铨,我看了你所执导的片子,最大的毛病就是太注重人物的外在动作,而往往忽略对人物心理和人物性格的刻画!……”
  胡金铨紧紧地抓住李翰祥的手,动情地说:“翰祥大哥,现在能对我说这种话的恐怕只有你一个人!……”李翰祥郑重地说:“金铨,我是怕你被人家捧杀呀!你可懂捧杀的含意?如果不懂有时间你读读鲁迅先生死前所写的那些杂文!鲁迅的语言很冷,很尖刻,可是也正因为冷和尖刻才对读它的人有启迪!现在你的周围一定也是集聚着一些阿谀奉承的人吧?我劝你千万小心,越是拼命恭维你,说你好话的人,你越是应该百倍小心才是!我今天对你的《大醉侠》提些意见,是希望你继续拍出叫响叫座的好电影来!……”
  仿古一条街在烟雨檬檬中依然保持着它古色古香的恢宏气魄。一家家明、清两代的店铺,鳞次栉比地集中在这条街的左右两厢。小街中心铺有大块大块的青石板。胡金铨小时候在古老的北京长大,他随李翰祥高擎着雨伞走进这条数百米当作布景用的仿古街上,顿时双眼一亮,失声叫道:“翰祥兄,真像啊!我来到这里猛一看,还误以为又回到了北平的大栅栏!……”
  “是啊,是啊!”李翰祥在沙沙沙的雨声中伫立在仿古街中间的青石板道上,双眼在雨雾中仔细打量着他这尚未完全竣工的杰作,心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他指着门前悬有“六必居”黑色横匾的店铺说:“金铨,这是我凭靠小时候记忆绘成的仿古一条街,这里面大部分店铺都是北平大栅栏的街景,当然,也有北平其他街区的店铺。总之,我想将北平各处最有特色的古代店铺,都集中到这一条街上来,目的就在于让将来拍戏的时候,有古都的特色!你看这‘六必居’酱园,它本来是建在明朝的嘉靖九年,我小时记事时就常去‘六必居’,听说‘六必居’的匾是大奸佞严嵩所写的!……”
  胡金铨正看得入了迷,频频地颔首说:“是的,严嵩题匾是有史料记载的!翰祥兄,莫非那一家就是老北京有名的‘马聚元’帽店吗?……”
  李翰祥见胡金栓只顾将一把雨伞遮在他的头上,而自己却淋在雨中,有些过意不去地将雨伞往胡金铨那里推一推,说:“是的。我从史书上查到‘马聚元’帽店开于清朝嘉庆十六年。它与近在咫尺的‘内联升’鞋店是大栅栏最老的鞋帽店。你也许记得吧?……”
  胡金铨说:“当然记得的,老北京都说这样的话,叫作:‘头戴马聚元,脚踩内联升’嘛!没有料到这两家老店铺全让你一下子都搬到台北来了!哈哈,而且这些店铺大多可以乱真的,如果当真在这里拍片子,那么放映到银幕上还真以为是在北京大栅栏拍下的实景呢!……”
  “金铨,你看这就是大栅栏最有名气的绸缎庄‘瑞蚨祥’啊!”李翰祥在小雨中领着胡金铨又来到一家高高的门脸、两厢是水泥柱子的店铺前来。胡金铨一看那门上的搂花铁栅门,一下子就拍掌叫绝说:“好你个翰祥,这‘瑞蚨祥’可做得太像了,你看这外面的铁栅栏,我从小记事时就见过的!现在一眼也就可以认得出来呀!……”
  李翰祥继续指给他看,一边不厌其详地讲给胡金铨听:“你再往里面看,那是专卖鼻烟的‘天蕙斋’,那是卖真丝绒的‘长和厚’,那是‘聚顺和’,那是‘一品斋’和‘长盛魁’,那里是有名的‘步瀛斋’!再往前边走,可就是大栅栏最古老的几座戏楼了。你看,那座最高的便是梅兰芳先生早年唱戏的‘广德楼’啊!……”
  “啧啧,这条街建造得实在是太好了,木匠和泥瓦匠的做工也是很精巧的。”胡金铨在茫茫雨丝中左右环顾这条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的长街,情不自禁地叹道:“翰祥兄,你真不愧是徐悲鸿先生的高足,所设计的这条仿古街,仔细一看,实则就是一幅再逼真、再形象不过的北京明、清历史风俗画呀!如果再让演员穿上明、清两代的服饰,拍下影片来,那真是一幅生动形象的《清明上河图》啊!……”
  “可是……唉唉……”李翰祥忽然愁锁双眉地长叹一声。天穹上的阴云压城,雨点变得越来越稠密起来。李翰祥和胡金铨只好来到一家店铺内去避雨,他指了指已经初具规模的仿古街说:“本来我可以在台湾大干一场的,可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就不得不下马。这板桥片厂被朱宗涛给封闭了以后,我们的‘国联’就行将倒闭了!可就是在这种困难的关口,庄清泉先生刚好从香港到台湾来。由于以前庄清泉先生曾经鼓励我到台湾来拍片子,所以我就把‘国联’现在的情况跟庄先生详细说了一下,他当时对我们‘国联’很同情。庄先生后来又不止一次地带着他的助手家人来到‘国联’片厂和泉州街一号的写字楼参观。最后,庄清泉先生终于答应担任了辅导小组的担保人,由他出面为我们向银行贷款新台币六百万元!……”
  胡金铨说:“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庄清泉先生还真在您困难的时候帮上一把!……”
  李翰祥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庄清泉这种义举,本来是对‘国联’和我个人的支持。可是后来因为宋鼎、崔昌鑫的从中挑拨,这种友谊的支持也变质了!唉,那个所谓的辅导小组成立以后,我对‘国联”的业务根本无权过问了。庄清泉总揽了‘国联’的一切,他一方面跟‘国泰’、‘联邦’清点账目,一方面又刊登广告,让所有与‘国联’有债务关系的人到辅导小组来登记,然后分别付款。金铨,你应该是知道的,我的‘国联’是在香港注册的有限公司,应依公司法处理。可是他们偏偏不干,对我的‘国联’大动杀伐!庄清泉我倒不想责怪,我是说当初策划我离开邵氏公司去台湾的‘国泰’和‘联邦’,他们也在这种时候坐山观虎斗,似乎‘国联’公司与他们历来毫无关系一样,……”
  胡金铨愤然地骂道:“欺人太甚!翰祥兄,你真有涵养,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要是我胡金铨遇上这种倒霉的事情,非要去找他们理论理论不可!……”
  李翰祥见外面的雨渐渐小了,就与胡金铨走出来。他们两人从那条仿古小街上转过来,眼前就是那两座尚未竣工的电影摄影棚的基础工程。一幢幢脚手架横七竖八地矗立着,砖瓦砂石,都乱糟糟地堆放在那里,一片狼藉。李翰祥见胡金铨因为听了他所诉说的委屈而激愤,连连地叹息说:“金铨,越是倒霉的时候越要学会容忍。如果不计后果地去拼,只有失败得更惨。我与‘联邦’公司对簿公堂不了了之,不已经该让我清醒了吗?在这里是没有什么理可评的!……”
  胡金铨说:“太黑了!翰祥兄,不是说庄清泉为你们‘国联’从银行里贷来六百万新台币吗?如果你能很好地利用这笔钱,也许能暂时喘一口气。……”
  “不行!你不知道‘国联’的情况!六百万新台币也是杯水车薪啊!”李翰祥将忧郁的眼光投向那耸立在阴空下的脚手架,悲怆地叹道:“这六百万贷款,我除了还‘国联’公司的欠薪款之外,其余的用来拍两部电影。虽然还挂着我的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