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0 16:23      字数:4745
  大厅里顿时响起喝彩与鼓掌之声。
  “李先生,‘国泰’……公司的……经理熊焘先生……”守在李翰祥身边的崔昌鑫见他说得口若悬河,情不自禁地在旁怂恿。后来他忍不住将嘴凑到李翰祥的身边,神情诡秘地嘀咕了一阵。醉意酩酊的李翰祥猛听到“熊焘”的名字,立刻振作起精神来,与崔昌鑫分开众人,跌跌撞撞地朝大厅一隅走去。
  “翰祥,你可不能多喝酒了!”张翠英见李翰祥已经微醉,十分担心地望着那个鬼鬼崇崇的崔昌鑫,她和林黛急忙上前去拉住李翰祥,悄声地叮嘱说:“我总感到你去台北不如在香港的好!……”
  “哎,婆婆妈妈。现在我已经箭在弦上,非去不可,你为何又来劝我?”李翰祥哪里肯听张翠英的劝说,一把将她推开便走。
  “翰祥,嫂夫人说的也有道理。”林黛见李翰祥身后的崔昌鑫不断催促他到厅侧的雅间里去,也更加担心他此次前去台湾的吉凶,便上前来劝说:“台湾也许有利你的发展。但是那里人地两疏,况且历来商场如战场,充满尔虞我诈。你翰祥大哥尽管胸怀大才,终究是文人秀才。你去台湾以后务要谨慎小心!……”
  “请放心,我李翰祥自有主张。”李翰祥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躲开张翠英和林黛,只顾由崔昌鑫搀扶着,摇摇晃晃地来到一间灯光幽暗的雅座。这里与推杯换盏,热烈喧嚣的大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恬静的房间里格外安谧。淡淡的落地灯影里,沙发上坐着一位身材矮笃的大亨。他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翘着一只二郎腿在那里悠闲地吸着长嘴雪茄。
  “李先生,这位就是‘国泰’公司的大老板熊先生。”崔昌鑫急忙趋前为李翰祥引荐那位不肯到大厅里与众人吃酒的特殊客人。
  “哦,久仰熊老板的大名,如雷贯耳!”李翰祥许久就闻听熊焘的名字。两个月前他去台北为“国联”查看厂址的时候,崔昌鑫和“联邦”公司的总经理宋鼎,已经几次向李翰祥说起熊焘和他的“国泰”电影公司。李翰祥虽然是画家出身的电影导演,可是在邵氏公司的十几年间,耳濡目染地也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电影制片与发行上的行情。星马地区历来是港台电影制片商们争夺电影发行的重要市场,而今天主动来到香港与李翰祥会面的“国泰”公司经理熊焘,便是可以主宰星马地区电影版权发行的重要决策人。李翰祥正是因为“国联”未来的拍片与发行,所以才向傲然端坐在沙发上的熊焘拱手为礼,说道:“本来翰祥准备在‘国联’正式开张之后,专程到府上去拜访,不料熊先生却能拨冗亲莅香港,翰祥我真是荣幸之至!”
  “李翰祥先生,幸会幸会!”熊焘急忙吐掉烟蒂,忙不叠地起来向李翰祥还礼。然后三人围在一张小圆桌前,女侍送进饮料茶点,熊焘以手捋捋唇上的短须,说:“我虽然与李先生初次见面,但是我早从邵逸夫先生口中听过对您的评价。邵六爷说您李先生是他们邵氏公司的首席大导演,早已名噪东南亚呀!不知李先生为何要离开邵氏公司?莫非他邵六爷当真是武大郎的店铺,容不得比他高的人进来吗?如是那样,我当真要找他邵六爷去评评理,谁不知道您李先生十余年来为他们邵氏公司立下了汗马功劳呢!……”
  “不,话不能这么说。凡事不能都责怪六先生,其实,我觉得邵逸夫先生倒是很会使用人的。”李翰祥啜了一口咖啡,宽怀大度地笑笑说:“熊先生也许知道树大招风这句话吧?我李翰祥也是树大招风啊!因为自从邵六爷从新加坡来香港以后,一向待我为重的。自从《江山美人》等片子在亚洲影展上获奖,我在邵氏公司上得老板邵逸夫的信任,下受同仁们的爱戴。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后来几乎整个邵氏的摄影棚排期,都是由我来负责策划。我记得有一年邵氏公司内同时有四组黄梅调影片开拍,那是王月汀的《西厢记》、高立的《凤还巢》、何梦华执导的《杨乃武与小白菜》和胡金铨导的《玉堂春》,这四部影片都挂着我联合导演的牌子。真是树大招风啊,故而我们邵氏内部早有了一些人,在暗中使着劲儿,准备伺机向我李某人进攻的。因此,崔先生到香港来鼓励我到台北去发展,我才动了心!熊先生,我这个人处人行事,一向都是明来明往,心里绝对存不下话的。直言相谈,有一句说一句,从来没有什么夹带藏掖。两点之间,不是以直线为最短吗,那么何必曲曲弯弯?”
  “好,很好!李先生直来直去为人最好!”熊焘连连向李翰祥翘指头说:“原来我想您李先生是写过许多电影剧本的人,一定是位很斯文很委婉的文人!如今一看方知是错了,您李翰祥虽然满腹经纶,但却是直来直去地为人,那样我们就可以坦诚地合作了。”
  李翰祥说:“我也能称得上个文人。可是我所信奉的却是:做人要直,为文要曲。这八个字是我人生的信条!”
  许久未开口的崔昌鑫附和着说:“这八个字是李先生的写照啊!……熊老板,有这样坦诚的合作者,您还怕‘国泰’在台北找不到投心对意的拍片基地吗?……”
  熊焘频频点头,他对崔昌鑫所偷偷送来的秋波立刻心领神会。他对李翰祥说:“李先生,您到台北将‘国联’开张以后,我们‘国泰’就将成为您的第一个投资者。恕我直言,如今香港和台湾的影业界并不景气,除了一些黄梅调影片以外,无非是些色情、暴力和打斗片。这些片子大多制作粗糙,满是污言秽语的滥货而已。如今我们在星马地区迫切急需的是您李先生所导演的那些故事性、趣味性极强的言情片、伦理片和古装历史片。对于那些暴力打斗和过分渲染色相的色情片,老实说,在星马地区早已经泛滥成灾了!所以,我可以向您李先生发誓,只要您到台北后尽快拍出有风格的好影片,钱是没有问题的!……”
  李翰祥精神振作:“如果‘国泰’公司能够为我们‘国联’投一笔资,那么我可以保证马上就开拍出让您满意的新影片来……只是对星马地区……”
  崔昌鑫将胸口一拍,信誓旦旦地对李翰祥说:“李先生请放心。熊老板说话历来是一言九鼎。如果李先生肯与熊老板合作,并签订下合同的话,那么今后您李先生所导演的电影,可以在星马地区广为发行。熊老板可以预支您的星马版权费用,那样一来。我们大家都可以做成一笔好生意!……”
  熊焘频频颔首说:“正是此意,今后凡属你李先生‘国联’公司所拍成的电影,不仅有台湾版,还可以有星马版,大家可以一道做生意。我的‘国泰’公司可以全力合作!……”
  李翰祥不知是计,频频地颔首说:“如能与‘国泰’合作那真是太好了!……”
  “来,让我们为合作成功而干杯!”熊焘和崔昌鑫与李翰祥分别举起杯盏,锵然相碰……
  两日后,香港的启德机场。
  当朱坤芳驾驶一辆小汽车来到候机大厅前时,胡蝶及所有前去台北的影界同仁们尚未到来。朱坤芳将那辆轿车驶入候机楼左侧的停车场内。
  “朱先生,有些话我不能不说了。”在朱坤芳的耳际又响起那次在海洋公园竹林深处谈话时,胡蝶那发自肺腑的声音:“几年来你对我的爱心我心领神会,现在你已经成为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是你支持我重下银海,不但延长了我的艺术生命,也使我活得更年轻更充实了。可是……”
  胡蝶面对朱坤芳公开向她求婚的挑战,有些进退两难,愁肠百结。她忍不住以帕掩面,低声地啜泣了起来。她对朱坤芳说:“我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这一步的。朱先生,我们今生是绝不能走到一起的,因为我们毕竟已经老了!一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呀……”
  “不,您不老!”朱坤芳企图在绝望中找回希冀,他说,“大姐,您在我的眼里永远也不老呀!……”
  胡蝶拦住他说:“朱先生,在人生的黄昏时刻,我又何尝不希望有人搀扶?我何尝不想有您这样的精神支柱呢?但是你想到我目前的处境了吗?我毕竟是个传统思想扎得太深的过来人,我也痛感作为一个电影演员应该要洁身自好,朱先生,你可知道我的姊妹阮玲玉?她临终前所留下‘人言可畏’四个字,那就是她对社会舆论不公的控诉啊!……”
  “您为什么那样惧怕舆论呢?”朱坤芳用帕子为胡蝶揩拭着眼泪,劝慰说,“大姐,您真是太脆弱了。我记得您当初与林雪怀先生已经订了婚的,也是因为社会的舆论而中途夭折了……”
  胡蝶点头饮泣说:“是的!当年的那件事在我的心里迄今还留下不愉快的阴影,所以我做事都非常慎重……”
  朱坤芳低下头去,他已感到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了。
  “朱先生,我胡瑞华决非草木,我又何尝没有感情?但是我目前的处境不允许你我结合,除开社会的舆论之外,我的儿女们都已长大成人了,他们会怎么样看我?我现在已经是当祖母的人啦,又怎么能……唉!请原谅我吧!我实在是对不起你啊!”胡蝶掩面悲泣起来……
  “嘀滴嘀”两辆红色的出租“的士”从远方驶进启德机场的停车场。朱坤芳看见那两辆汽车在距自己数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车门开启,从里面跳下来的是胡蝶的儿子、媳妇和女婿,以及一些赶来送行的影界同仁。最后走下车来的就是朱坤芳焦盼已久的胡蝶!如今她就要离他而去了,也许从此俩人便天各一方,再无相见之日了!
  “朱先生,我决定要到台北去!”朱坤芳记得那是在胡蝶断然谢绝了他的求婚后不久的一天夜里,她用电话约他来到浅水湾附近的一家不引人注目的小酒吧里吃夜宵。席间,胡蝶终于将自己要随同李翰祥的“国联”公司去台北的决定告诉了他。“我想,正处在痛苦之中的我们,也许我的离去对你是个最好的解脱吧?因为……”朱坤芳先是一怔,继之很痛楚地蹙了蹙眉,以手挡住胡蝶说道:“别再说下去了!您的心思……我懂!我懂!……”
  “我这样做莫非……不对吗?”胡蝶为他斟满香醇的酒水,关切地凝望着痛苦万状的朱坤芳,说:“我们既然不能结合,长期在同一个城市里若即若离,不是更痛苦吗?与其长痛不如短痛。以后你长期见不到我,也许会渐渐地把我淡忘掉的。那时,你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呀!……”
  “别说了,您不要再说了!我知道您这样做是明智的,虽然您此时和我的心情一样很痛苦!”朱坤芳咽下了那杯苦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向酒吧外走去。
  “朱先生,请等等。”胡蝶急忙付了酒资,追出来时朱坤芳正扶着路边的卫生箱低头呕吐。“啊,你喝醉了?”胡蝶用帕子为他揩拭衣襟上的酒渍,搀扶着他来到路边那辆胡蝶资助他买到的进口小汽车前,拉开车门,她扶着朱坤芳坐在驾驶座旁。“朱先生,你好好休息一下。”朱坤芳却不肯听她的话,凭借着酒劲将那辆小汽车开得如发疯的野马,风驰电掣般地直向车辆穿梭的市街上开去。
  “朱先生,你……”路两旁的楼宇、灯火和街树都俨然倾倒一般地压了过来,她的心顿时悬了起来。但是她不敢劝阻,因为她看见了朱坤芳那双灼灼迸火的眼睛。在她和朱坤芳相处几年间,还从来没有见他这样暴怒过。胡蝶非常理解他,索性闭上双眼,任朱坤芳将汽车开往何方!哪怕汽车撞得粉碎,她也情愿与他一道同归于尽!
  可是不知过了多久,朱坤芳却将那颠簸如飞的小汽车稳稳地煞住了。胡蝶睁开眼睛一看,前方不远便是她的寓所了!楼窗口的灯火就在眼前闪烁。
  “大姐,刚才怪我……喝多了!”朱坤芳恢复了他惯有的冷静,亲自搀扶着余悸犹存的胡蝶走下车来。“您……请走好!……”
  胡蝶却犹如在梦中一般,怔怔地兀立在小道上凝然不动。夜色漆黑,繁星眨眼。她恍然间意识到从此将与朱坤芳天各一方了。胡蝶忍不住离情别绪的折磨,泪眼模糊了。“朱先生,请您……过来!”
  正欲往车里钻的朱坤芳茫然地收住脚,来到胡蝶的身边,困惑地望着泪眼晶莹的胡蝶说:“胡大姐,您……”
  胡蝶情不自禁地凑前一步,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半响才说:“在我们相识相处的几年里,你的操守很高尚。在我们快要分手的时候,你可以……吻一吻我吗?……”
  朱坤芳激动地凑前一步。他定定地凝视着胡蝶那双深情的眼睛,玉雕石塑般的鼻翼和那有几分性感的口唇。朱坤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