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0 16:23      字数:4746
  祥记起此店正是邵逸夫先生在电话中告之的会见地点。那小店员见了李翰祥自然是很熟悉的,急忙热情地邀李氏夫妇走进“南珍斋”的店堂。
  “南珍斋”也是李翰祥时常走动的地方。宽敞明亮的店堂里挂满了中国明、清和民国以后的字画。虽然品种不少,但是名人的真迹却是寥寥无几。这家以古字画为主要经营品种的古画店,亦同时兼营一些古董及出土文物。因为香港在入夏时节里天气逐渐转热,所以一楼店堂里开放着冷气,空调机在顾客寥然、悄无声息的店堂里发出“嗡嗡”的南响。
  “啊哈,翰祥先生,李夫人!”在二楼的楼梯口处,迎迓着店铺的老板。显然他因为像邵逸夫这样的影界巨商及像李翰祥夫妇这样的名人,能够光顾他的“南珍斋”,而从内心里颇感自豪、那老板见李翰祥偕夫人张翠英沿着精致的木楼梯走了上来,急忙趋前一步,亲热地致意一番,然后将李翰祥和夫人请进了典雅古朴的二楼。李翰祥和张翠英抬头一看,只见一张高大的桌案前,果然端坐着一位穿着深灰色西装,颈下结着花条领带的消瘦老人。他就是邵氏公司的总裁邵逸夫。此时,香港影界最忙的大老板邵逸夫,正戴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忙里偷闲地伏案默读着一本什么线装书。听到楼梯笃笃地响,邵逸夫急忙起身相迎,说:“李翰祥,你们一定对我在这里等候觉得奇怪吧?其实,我是早已经在附近街口的一家饭庄里,为你们订了一桌酒席的。只是我知道你李翰祥平生最喜欢古画,所以才决计在这个地方等你们的。哈,请坐请坐,我是难得请人吃饭的,今天是个例外!……”
  李翰祥和张翠英有些局促不安。他们都知道邵逸夫先生平时确是忙于公务与社交上的奔波,一般的饭局均是别人请他居多。而像邵逸夫这样尊贵的身份,三番五次地去设便宴请他公司下属的一位电影导演,却是绝无仅有的。李翰祥是位感情极为丰富,且又是极重感情的人,所以当他见到从前多有龃龉的邵逸夫能对他如此器重,心中顿时激动起来。他和夫人急忙坐在邵逸夫面前的楠木椅子上,接过店铺老板献上来的两盏青豆茉莉花茶,夫妻俩小心地互望了一眼。他和张翠英彼此在用眼神交换意见,李翰祥很快就意识到什么。
  “翰祥,你想在有生之年到祖国的内地去拍一部有影响的影片,这个举动无疑是非常正确的。”李翰祥记得几天前,当他所提出的《我的前半生》拍摄选题,再次被北京有关部门否定以后,他确确实实变得茫然无计了。他从影三十多年来,拍摄过数十部电影,其中虽然以商业片与娱乐片居多,但是也不乏出类拔萃的艺术精品。李翰祥在电影选材上一般是比较严格的,可是像这一次回内地拍片时所经历的情况是少见的。从1978年10月他在上海与苏诚寿等人,计议将《周恩来》列入他的拍摄计划迄今,已经有一年多了。这期间在《茶馆》不能顺利开张前后,李翰祥曾对他本人所有喜欢的创作题材,进行了排队研讨,最后连可以利用北京故宫三大殿作为外景的《我的前半生》也考虑到了。但是,在拍片选题上一直没有与内地的合作制片公司取得共识。李翰祥虽然感到很难,但是他回祖国内地为喜欢他的观众拍摄一部“双叫”影片的初衷,并没有因为挫折而改变。
  但是,令李翰祥感到他不能再拖下去的是:他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拍片了,而他与邵氏公司的拍摄合同早已到期。在美国手术所耗去的一笔昂贵的费用,与他近一年多到各地奔波的费用,都需要他尽快解决眼前的生活所需。在与内地电影厂迟迟不能进行合作拍片之前,李翰祥必须首先解决全家的生活来源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夫人劝说道:“翰祥,邵逸夫先生已经几次三番地请你尽快与邵氏签订新约了。既然与内地的拍片暂时难以落实,我劝你还是认真地考虑一下与邵氏签约的问题吧!”
  李翰祥愁肠百结,欲罢不能地长吁了一口气。他虽然感到夫人的话很人情理,可是他是箭在弦上,恨不能马上就带着他的摄制组,离港北上,去实现他那梦寐以求的夙愿。可是正如夫人所说的,他为此事已经奔波了整整一年。他不知道为了这一夙愿还要奔波多久。
  张翠英叹息说:“我自然很支持你回内地早日拍片。可是为了生活,就不能不工作。要工作,就不能不与邵氏公司签订新约呀!……”
  昨天夜里,李翰祥又辗转反侧,彻夜未眠。这位在东北大地出生,又在古都北平长大的热诚汉子,他虽然在香港独闯影坛三十载,拍出了数十部影响东南亚的影片。但是,李翰祥在三十年中并不满足这斐然的业绩,他多年来就幻想着有一天能回到古都北京去,以他景仰垂青的古老紫禁城、热河避暑山庄或葬有晚清十四位皇帝的清东陵为背景,拍摄一部或几部气势恢宏的巨片,献给内地的热心观众。这个愿望对李翰祥来说,无疑要比他从前数十年里所有奋斗的成果都重要!李翰祥从来不看重什么金马奖、亚洲最佳导演奖之类的桂冠。他看重的只是有生之年回祖国内地去拍摄一部历史大片!
  “李翰祥,你知道我为何先请你到这里来吗?”善于和麾下的导演、演员联络感情的邵逸夫,见李翰祥还是满腔难言之隐,郁郁寡欢的样子,急忙打破沉默地笑了笑。他向身后悄悄地一招手,那店老板便将几轴古字画小心翼翼地捧了过来,放在李翰祥面前的桌案上。邵逸夫对李翰祥说道:“我是请你这位古董行家,来此鉴赏鉴赏这些清代字画的!……”
  “哦?”神情郁郁的李翰祥双眼豁然一亮,他的精神顿时振作起来。邵逸夫果然很会对症下药,他知道这些字画可以使因事业一时处于不畅的李翰祥兴奋起来。李翰祥急忙将店主递过来的一轴字画展开,他的面前徐徐展现出一幅雪白的宣纸,上面是几行清秀的蝇头小楷:
  “兰生幽谷,无人自芳。是已。然使幽谷无人,兰之芳也,谁得而知
  之?谁得而传之?其为。也,亦与萧艾同腐而已矣。‘如入芝兰之室,久
  而不闻其香’。是已。既然不闻其香,与克兰之室何异?虽有若无,非兰
  之所以自处,亦非人所以处兰也。吾谓芝兰之性,毕竟喜人相俱,毕竟以
  人闻香气为乐。文人之言,只顾赞扬其美,而不顾其性之所安,强半皆若
  是也。然相俱贵乎有情,有情务在得法;有情而得法,则坐芝兰室,久而
  愈闻其香。兰生幽谷与处曲房,其幸不幸相去远矣。兰之初看花时,自应
  易其坐位,外者内之,远者近之,车者尊之;非前倨而后恭,人之重兰非
  重兰也,重其花也,叶则花之舆从而已矣!……”
  “这条字只是一个断片,却没有题跋,不知是何人所书!”邵逸夫显然在李翰祥来前已经从老板的手中看过此轴字画。
  老板说:“是的,李先生,这是早些年从一位老学究手中搜上来的。我请许多行家做过鉴定,只知这条书法断片是清代的作品,却不知为何人所写!……”
  李翰祥托腮沉吟良久,忽然高兴地一拍额头说:“这是清代大剧作家李渔先生所写,名叫《兰》。据我所知,李渔生前不但写下许多戏评,而且也是擅写散文的一个大手笔。他留下的五十篇散文都很脍炙人口,诸如《山石》、《炉瓶》、《茶具》、《酒具》、《笋》、《药》、《菜》、《葱蒜韭》、《梅》、《藤本》、《蕙》、《水仙》和《金钱》等等。这篇题为《兰》的散文,也是李渔的名篇之一。只是因为没有李渔的印铃手章与他自题的跋文,实在难以断定是否为李渔的真迹!……”
  “哦,原来如此!”邵逸夫对李翰祥这番行家之言,暗暗敬佩。连连地颔首说:“李翰祥所说的话很有道理,因为此文乃是断片,又无李渔的题名手章,故而难辨真伪。如是赝品就分文不值了!……”
  老板知道瞒不过李翰祥的眼睛,又接连拿出几轴晚清的画作来请李翰祥鉴赏。李翰祥均没有看中,他说:“一般来说,香港很难见到像任伯年、郑板桥、罗聘、高翔、石涛这类清代大画家的真迹。这些人的真迹即便还有,也大多收存在内地。流传到香港的十有八九也是几可乱真的赝品!……”
  “李翰祥,既然这几轴画你都认为不是真品,店老板这里还有几样新收到的小什物,也请你来雅鉴!”邵逸夫拿出一只檀香木小折扇子来,缓缓地扇着凉风。他向守在身后的店老板一丢眼神,老板忙向门外的几个店员一招手。店员们便搬进几只光彩照人的瓷陶玉器来,不料李翰祥一一看过,依然兴味索然地连连摇头,说:“古陶倒也有些真品,只是这几样都已司空见惯了。倒是这一件很有意思,因为清代的乐器还是很少见的,这只排箫更为罕见!……”
  邵逸夫和张翠英等人的目光都被李翰祥的话吸引了过来。众人看那只清代的“排箫”,原是两只黄铜镂成花纹的座腿,上方有一排齐整好看的汉白玉箫管。造型也非常的精致美观。
  李翰祥指点着那只排箫,如数家珍地说:“我虽不敢称为清史的专家,至少也可以说是熟知清宫之物。清宫中的《丹陛大乐》是皇帝上朝时宫中乐班所奏之乐,当时的主要乐器便有建鼓、乐麾、编钟、特罄、琴、瑟、策、笛、笙、方响、云锣、(吾攵)等。这内中最好的乐器便是这只排箫!……”
  “哦?……”邵逸夫等人惊喜。
  李翰祥说:“清朝皇宫中皇家乐队在吹奏中和韶乐和卤簿乐时,乐麾和这只排策都是必不可少的。而且依我来看,这只排箫极可能是晚清皇宫中不慎外流到民间的一件真品!老板,我保您在香港可以卖个好价了!……”
  邵逸夫见李翰祥如此评价这只作为古董出售的清宫乐器“排箫”,就当场拍板说:“既然你李翰祥识得它是真货,又如此喜欢,那么就请你收好,作为我送给你的一件礼物,可好?”
  “不不……”李翰祥哪里肯依,急忙推辞说:“如此贵重的排箫怎么可以送给我呢?……”
  张翠英也百般拒绝说:“邵先生,我们是决不能收下的!……”
  占董店的老板急于做成这笔生意,他已经命店员动手为李翰祥将那只清宫里的排箫装进一只精美的小纸箱里了。不料李翰祥却涨红了脸,百般不依地对邵逸夫说:“邵先生,您的良苦用心我晓得!既然您的邵氏公司还希望我李翰祥继续合作拍片,我与您续约就是了!可是这只排箫真品我是断然不能接受的!……”
  邵逸夫万没有想到李翰祥会这样固执。他知道李翰祥很喜欢这只古董,更知道他目前没有一笔钱去收买这只排箫。但是邵逸夫没有想到李翰祥会如此爽然地答应继续与他的邵氏公司签约,却坚决不肯领受他的真诚馈赠。邵逸夫见古董店老板还在与李翰祥相争不下,他不失时机地将手一挥,说:“算咧算咧,李翰祥的脾性我最知道。既然他如此清高,索性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李导演,您看这座储秀宫搭得如何?有人说这堂景几乎乱真,我不知您以为如何!”制片主任见李翰祥走进高大宽敞的摄影棚,急忙迎上前去。
  这里是邵氏电影城内最大的一座摄影棚。自从李翰祥与邵逸夫先生签订了新的拍摄合同以后,他又像从前那样披挂上阵了。在六月炎热的季节里,李翰祥穿一件老头衫,下穿一件牛仔裤,头戴着一顶无沿小凉帽,像一位出征的将士一般,在大清早就来到了邵氏的摄影棚。
  李翰祥在执导新片《乾隆与三姑娘》。为了能将影片拍得真实可信,李翰祥再次决定在棚里搭设故宫的储秀宫。邵逸夫对李翰祥提出的搭景计划照批不误。早在1975年李翰祥执导清宫片《倾国倾城》的时候,就曾经在邵氏影城里不惜工本搭设了一堂故宫太和殿的假景。当时,这堂布景的耗资堪称香港电影界搭设布景之最。李翰祥那时曾十分担心平时素有“小气鬼”绰号的邵逸夫会从中干涉,可是,邵逸夫却大方得连眉毛都不眨地大笔一挥,批准了这笔巨额搭景费用。这件事情使李翰祥很吃惊,也很敬佩,因为邵逸夫为邵氏公司精打细算是出了名的,甚至对某些演员的片酬,他也斤斤计较。但是,只要是对影片质量有益处的大事,邵逸夫是从来不计较花费多少的。李翰祥在1975年也果然不负邵逸夫的重托,他将那堂太和殿的布景在邵氏影棚里搭得金碧辉煌,气势宏伟,拍成彩色影片以后几可乱真!以致于这部由李翰祥执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