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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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0 16:23 字数:4732
甘本武夫万没想到李翰祥如此年轻,竟然对中国历史如此娴熟精通。当李翰祥向他提问白居易的《长恨歌》时,他竟张口结舌,不知所云。
李翰祥从那座临时被当作外景拍摄地的“松之间”,沿着日本江户时代的古皇宫青砖御道,朝向白壁灰檐,铜柱闪亮的“长和殿”走来,他的用意在于不希望与这位日本发行商的交谈,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担心甘本因为当众丢了面子而使这桩版权贸易中途夭折。甘本武夫也已经看出了李翰祥的善良用心,急忙与他带来的女翻译走出《杨贵妃》摄制组所住的“松之阁”,亦步亦趋地随在导演李翰祥的身后,迈进了那座斗拱飞檐,碧瓦璀璨的长和殿。只听李翰祥边走边说:“甘本先生,白居易在《长恨歌》中这样写道:‘马鬼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这就是杨玉环当时并未被唐玄宗真正处死的证据!因为一年后玄宗下旨重建贵妃墓,掘开坟莹而不见杨氏遗骨,只见衣袍,这不就是很好的说明吗?如果按现实解剖学的观点,如杨玉环当时确已死去,遗骨总是应该有的!然而连白居易也证实‘不见五颜空死处’,莫非不值得后人深思吗?”
女译员将李翰祥的话译给甘本武夫以后,其初来时的那股桀傲之气倏然不见。他不得不从内心感到李翰祥这个典型的北方汉子,所说所言的确有根有据。但是,作为一位经常与各国电影摄制人员打交道的电影发行商,甘本武夫是决不肯轻易败下阵来的。他仍然不肯服输地说道:“即便杨贵妃当年真的没有被唐玄宗杀死,可是也没有任何史料能确切地证实贵国的杨贵妃来到我们日本国了!”
“是的。没有史料可以证明杨贵妃东渡扶桑,也可能此事与杨贵妃不曾缢死一样只是一种传说。”李翰祥微微地一笑,继续引经据典地与甘本武夫辩证,说:“如果说它是一个传说,那么也是早在唐朝就有的传说,而不是我李翰祥的杜撰。白居易在他那首脍炙人口的《长恨歌》中还有两句诗,叫作:‘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依我之见,白居易在这两句诗中,就是说杨贵妃从马嵬坡顺利脱险以后,确实是随着当时贵国派往大唐的一批使臣,从浩森的大海上东渡日本了!否则,在你们日本国留有杨贵妃的墓,又做何解释呢?……”
“这……”甘本武夫语塞顿住。
“坦率地说,甘本先生,关于杨贵妃流落到日本的传说,与其说来自于我国,倒不如说是根源于贵国。你可知道贵国有名的作家井上靖先生正在撰写一部《杨贵妃传》吗?”李翰祥显然对把握他所执导的历史巨片《杨贵妃》胸有成竹,他那睿智的目光透过古色古香的二重门,凝望着江户皇宫内庭那些枝桠苍然的百年古松,深情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正是研究了你们日本国许多历史资料以后,才初步认定杨贵妃由中国东渡的时间在公元757年。也就是你们日本的天平胜宝九年,那时贵国的天皇是孝谦,乃为贵国有名的圣武天皇之子。当时正是贵国最繁华的时期,我从许多日本史书上看到,由于那时大唐文化的发展,经济的繁荣,加之日本使臣不断前往我国的长安取经,所以你们日本也是一切制度效仿大唐,有一种唐化的趋势。所以,根据当时日本国与大唐朝使臣互往十分频繁的情况,杨贵妃在大难之中逃亡日本也是非常可能的!……”
甘本武夫已经没有了反唇相讥的能力,听完了女译员的话,他只能在李翰祥的身边洗耳恭听。
李翰祥手扶着那根在阳光下熠熠闪亮的宫廷铜柱,似乎陷入了对那远古历史的沉湎之中。他像似自语也像在对这位对他拍片并不寄予信任的日本电影发行商人甘本武夫说:“杨玉环来日本的传说我搜集许多,有日本的,也有我们中国的。虽然说法不一,但是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杨玉环当年由中国东渡日本时,是乘船先到濑户,在山口的获叮上岸。她后来到了当时的平城,觉得那里因为过分效法大唐的建筑,很像她从前生活过的长安。她居住的歌山又极像骊山,歌山上的瑶池可以沐浴,在她看来又极像华清池。所以,晚年的杨玉环在日本过得很安逸,又因为她出身于大唐的宫廷,所以她又深得贵国孝谦女天皇的器重。杨玉环时常以她的睿智与才学参与日本国政,直到孝谦女天皇殁去,杨玉环也还健在。她在贵国殡葬时,曾经受到很隆重的祭祀。甘本先生,这些都是从贵国流传迄今的美好传说,杨贵妃既然与贵国有如此之悠远的联系,莫非我李翰祥不该来到江户的古皇城遗址来拍一部耐今人回味的《杨贵妃》吗?……”
“应该应该,完全应该拍《杨贵妃》的。”听了李翰祥这样一番旁征博引的动人谈话以后,当初对李翰祥充满蔑视的甘本武夫,立刻变得格外驯顺恭维。他五体投地向李翰祥连连鞠躬说:“李先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杨贵妃既然是与我们日本国有如此之深的历史渊源,况且邵氏电影公司又派出像李先生这样有历史学识的大手笔来执导《杨贵妃》,我可以预测未来的《杨贵妃》一定是一部十分精采的历史巨片!既然如此,我决定不惜重金去向你们邵氏公司购买这部电影的播映权!希望李先生多多关照!……”
现在,李翰祥为了与内地合作拍片一事,再一次地来到了日本东京。他没有想到刚在银座住下,与他有多年情谊的日本商人甘本武夫就闻讯而至了。李翰祥想起1961年在日本拍片时与甘本武夫的初次相识,心里不禁有些好笑。李翰祥说:“甘本武夫先生,我们是不打不相识的老交情,此次我到日本来,就是很想找您及其他朋友,就我们可能进行的新合作交换意见!”
甘本武夫兴致勃勃地说:“莫非李先生在经历了一次心脏大手术的磨难以后,又有什么大胆的新尝试吗?”
李翰祥说:“既然是大难不死,我在有生之年就必须拼搏一番。甘本先生,我此次是很想像1963年到台北筹建‘国联’公司那样,准备回到祖国内地去,为那些喜欢我的朋友们,拍一部有影响的影片。我很想在我的有生之年,为养育我的祖国做出一点小小的贡献!……”
甘本武夫听译员大岛茂将李翰祥的话翻译过来以后,精神顿时振奋了起来。他跃跃欲试地对李翰祥说:“李先生如有新的创意,我必当友好合作。只是不知李先生首次北上拍片,将要开拍什么巨片?……”
李翰祥将他要把老舍先生的名著《茶馆》搬上银幕的设想,向甘本武夫和盘托出……
上海。
住在锦江饭店里的苏诚寿,始终焦急地期盼着李翰祥在香港筹备《茶馆》开拍的信息。
“苏诚寿先生吗?我是在东京和你通话。”当初夏的一轮浑圆落日冉冉沉入天边的云霓,黄浦江上的碧波闪动着金黄色光斑的时候,李翰祥那洪亮的嗓音通过地下电缆传到了上海锦江饭店的客房,苏诚寿从李翰祥委婉的话语中听得出他对不能很顺利地拍成他所钟爱的《茶馆》充满遗憾。李翰祥告诉苏诚寿说:经过他的调查与探讨,各地片商对《茶馆》都不看好。朋友们均认为这部影片的地方色彩太浓,且因为是由话剧进行改编,对白较多,相对地缺少电影所独具的动作性。所以,影片拍成以后,估计会有较大的局限性,很难吸引中外观众的兴趣。
李翰祥对苏诚寿说:他此次回到祖国内地来拍摄电影,希望有声有势,一炮打响。只许成功,不能失败。一定要拍出既叫好又叫座的影片来,所以他必须慎重地考虑各地片商和朋友们的意见和反应。
苏诚寿的眼前顿时闪现出李翰祥那张欲罢不能的焦急面孔。他很理解这位大腕导演此时此刻的心情,从一年前在上海锦江饭店里与李翰祥巧遇的那一刻起,李翰祥的一颗赤热之心便在深深地感染着他。李翰祥曾经对他说:“1948年我离开北平的时候,我就暗暗地发誓,迟早有一天我会回到祖国来的。到那时我要为养育我的祖国和人民办一点事情!”苏诚寿知道,李翰祥现在已经到了回到养育他的祖国,并为祖国做一点事情的时候了。数十年来,李翰祥尽管在香港拍摄了大量的影片,有些电影甚至获奖并达到相当的水平。可是,李翰祥本人对自己所拍摄的影片仍然不很满意。特别是那些纯属商业性的电影,李翰祥更是有许多难言之隐。
画家出身的一代名导李翰祥,曾经以十分感伤的语气说过:“人是很难一直保持在一个峰巅上的,起起跌跌本属寻常。”苏诚寿作为对李翰祥前半生在从影道路上的坎坷遭际十分熟知的朋友,他很理解李翰祥这番话的深刻寓意。李翰祥所说的不能永远保持在一个峰巅之上,那显然是指他前半生三十年来所拍摄的影片而言。依苏诚寿和那些影评家们看来,李翰祥最辉煌的高峰期决非是50年代刚在香港从影时,所拍摄的《金凤》与《雪里红》及《马路小天使》、《窈窕淑女》等影片,而应该是1961年他在邵氏公司所拍摄的历史故事片《杨贵妃》。这部内涵深刻、艺术性较高的影片,在第十五届戛纳电影节荣获大奖,才真正使李翰祥在香港成为一位举足轻重的电影导演,也使他的人生步入第一个高峰期。
“诚寿,你该知道我的性格,凡是我想做成的事情,就是千难万险,百般坎坷,我也一定要最终实现我的打算的!”苏诚寿的耳畔响起李翰祥那洪亮的东北口音。那是一次他与李翰祥在香港希尔顿酒店吃酒的时候,李翰祥向他倾吐了对电影《红楼梦》多年未能拍成的遗憾。那是50年代初,李翰祥当时在香港的电影界还没有太大的影响。而从小就很喜欢看曹雪芹名著《红楼梦》的李翰祥,忽闻上海越剧团来港首演越剧《红楼梦》的消息,无疑是非常振奋的。李翰祥既是个影迷也是个戏迷,除粤剧他听不懂以外,京、评、越剧他样样喜欢。所以他在舞台下多次地欣赏由王文娟和徐玉兰所演的黛玉和宝玉。李翰祥对王、徐两位艺术家炉火纯青的越剧表演看得痴迷,特别是王文娟所饰演的黛玉更是百看不厌。徐玉兰所扮的宝玉,李翰祥初看时觉得稍胖一点,后来徐玉兰优美婉转的唱腔与摔玉的那场戏,当真的打动了李翰祥的心。
著名的电影导演朱石麟先生在宴请王文娟、徐玉兰的时候,有意请对《红楼梦》颇感兴趣的李翰祥前来作陪。席间,朱石麟说:“有没有兴趣把《红楼梦》搬上银幕,来一部舞台艺术片怎么样?”
“我当然愿意,朱老,这是我多年的一个夙愿啊!”李翰祥大喜过望。因为朱石麟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但是,当时李翰祥所在的一家电影公司,经常依靠在台湾出售影片的版权。当李翰祥回到他所在的公司,将朱石麟关于该厂与凤凰公司合拍越剧电影《红楼梦》的意见转达给老板以后,却遭到拒绝。老板的苦衷是,那时朱石麟先生所在的凤凰公司所拍摄的影片,大部分由李翰祥所在的那家影业公司来代为发行。尽管如此,可是两家影业公司却从来没有搞过合作拍片。李翰祥纵然十分想将脍炙人口的越剧《红楼梦》拍成精采的影片,怎奈他所在公司的老板担心与凤凰公司这家有明显左派倾向的片厂合拍,那么将来不只在台湾的上映成了问题,甚至还会慧来其他不必要的麻烦。故而李翰祥在50年代企图拍摄《红楼梦》的愿望就这样失之交臂了。特别是当李翰祥后来得知,王文娟、徐玉兰两位越剧名伶由港返回上海以后,上海电影制片厂导演岑范,将越剧《红楼梦》拍成彩色舞台艺术片,在内地上映后大获成功的消息,李翰祥更是欲罢不能。从那时起李翰祥便向好友苏诚寿发誓,迟迟早早有一天,他一定要拍一部《红楼梦》!
1962年,李翰祥本来又有一次拍《红楼梦》的机会。当时,他已经听说自己所在的邵氏公司有开拍《红楼梦》的计划,怎奈有另一位导演想以拍《红楼梦》扬名显身。他从筹拍开始一直处在一种神秘的状态中,唯恐艺高胆大的李翰祥取而代之。李翰祥猜透了那位急于成名的导演心思以后,索性一笑了之,独自带队到日本的京都去拍另一部古装片《武则天》去了。待李翰祥归来以后,方才知道邵逸夫先生对那位急功近利的新导演所拍出的《红楼梦》非常失望。然而木已成舟,悔之晚矣,邵先生真后悔这部投下一笔巨资的《红楼梦》当初为什么不让李翰祥来拍呢!
“我并不在意,我相信总是有机会的!迟早有一天我能导上《红楼梦》。”李翰祥泰然处之,豁达大度。
1977年,李翰祥的红楼夙梦终于得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