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0 16:23      字数:47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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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诚寿也说:“是嘛,我们既要拍《茶馆》,电影终究与话剧不同。总不能又在摄影棚里再搭上一堂茶馆的布景吧!”
  李翰祥说:“在香港时我做梦都能见到古老的大栅栏,我以为它的变化不会太大的。因为这条古老的街道是北京的一个文明景观呀,在我读书的时候,大栅栏比现在还要繁华。正如明代学者张竹坡所著《京城五城坊巷胡同集》里所载,这大栅栏街其实有四条街。前门路西有廊房头条、廊房二条、廊房三条和廊房四条。当然,明代这里还不叫大栅栏,大栅栏的街名是清代乾隆时代才有的!……”
  苏诚寿说:“李先生不愧是老北京啊。难怪你一看了人艺演的《茶馆》,就像入了迷一般。你来北京的第二天晚上就去看了人艺所演的话剧《茶馆》,当时你一看就着了迷呀!连陪同你去观看的一些领导同志也被你爱此剧的执著精神感动了!……”
  李翰祥眼望着已经日新月异的北京大栅栏,他的脑际里又浮现出首都剧场那宽大的舞台。紫红色的帷幕徐徐地拉开了,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幅十分熟悉的场景——北京晚清时代的破陋茶馆的写意式布景。就在这绘制出的茶馆——裕泰大茶馆的布景上,李翰祥很快就找到了他少年时所熟捻的灶台、柜台以及作为道具的桌椅等物。李翰祥对这一切都感到非常亲切,三十年来在香港这个“东方明珠”,看惯了高耸云端的摩天大厦的他,早就想有一天归来再看一看那些儿时所司空见惯的旧古董。今夜总算如愿了!当大帷幕拉开不久,文坛大师老舍笔下那些性格各异的晚清人物,便一个个穿着马褂长袍之类的服饰,鱼贯地粉墨登场了。王利发、唐铁嘴、刘麻子、松二爷、黄胖子、唐顺子、康顺子、大傻杨、宋恩子、庞太监、秦仲义、常四爷等便一一亮相。这些剧中人的扮演者也均为李翰祥所熟知:于是之、郑榕、童超、蓝天野、胡宗温、英若诚等。舞台上堪称群星灿烂。
  老舍先生所写下的不朽之作,在这些著名表演艺术家的通力合作下,使《茶馆》熠熠生辉!
  王利发:说话请留点神!李三,再给这儿沏一碗来!
  松二爷:盖碗多少钱?我赔?外场人不做老娘们事!
  王利发:不忙,待会儿再算吧!
  刘麻子:您二位真早班儿!您试试这个,刚装来的,地道英国造,又
  细又纯!
  常四爷:唉!连鼻烟也得从外洋来,这得往外流多少银子啊!
  刘麻子:咱们大清国有的是金山银山,永远花不完!您坐着,我办点
  小事!说说吧,十两银子行不行,您说干脆的!我忙,没工夫专伺候您。
  康六:刘爷,十五岁的大姑娘,就值十两银子?
  刘麻子:卖到窑子去,也许多拿一两八钱的,可是您又不肯!
  康六:那是我的亲女儿,我能够……
  刘麻子:有女儿,你可养活不起,这怪谁呢?
  掌声雷动。舞台下攒动的人群都被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艺术家们精湛的表演所倾倒,包括李翰祥和苏诚寿在内的香港艺术界人士,也不能不为老舍笔下的人物所打动心扉!
  李翰祥依稀记得,那天夜里看完老舍的《茶馆》时,已是夜色深沉,但是他仍然沉浸在剧情之中。老舍的《茶馆》虽然仅仅写了三幕三场,可是这位已故大师却将北京几个朝代的历史人物,接连推上了舞台,使李翰祥在狭窄的舞台上窥见了一个偌大的世界。北京人的沧桑巨变展现于眼前。
  李翰祥余兴未尽地来到首都剧场的后台,与于是之、郑榕、英若诚、蓝天野、胡宗温等人艺的著名演员,就将《茶馆》这个精品如何搬上银幕一事,在灯下进行了热烈的座谈讨论。北京艺术家们的支持,使李翰祥下定了尽快将《茶馆》拍成电影的决心!为了能将《茶馆》拍活,拍出旧北京的风貌特色来,李翰祥决计亲自驱车祥倘北京街头,他希冀着能在翻天覆地发生巨变的崭新北京城内,能够寻觅到一两处可供电影拍摄的京城旧景观!然而,两人一连的奔波和忙碌,让随行人员们感到失望。因为北京确实旧貌换新颜了。
  就在李翰祥由新昆仑影业有限公司经理苏诚寿等人陪同,在北京城里寻觅《茶馆》外景地而未能如愿时,李翰祥第二次到首都剧场观看了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所上演的三幕话剧《茶馆》。剧中的第二幕乃是距第一幕十余年后的民国时代,舞台上的布景更换了新的颜色,演员们也更换了新的衣饰,只是老舍笔下老北京人的语言风格没有改变,还是那样令李翰祥心驰神往:
  王利发:我永远忘不了您这点好处。
  巡警:可是为这点功劳,您不能另有份意思吗?
  王利发:对!您圣明,我糊涂!可是,您搜我吧。真是一个
  铜子儿也没有啦!您搜,您搜!
  巡警:我干不过您,明天见,明天还不定是风是雨呢!
  王利发:您慢走!他妈的,打仗,打仗,今天打,明天打,老
  打,打他妈的什么呢?
  唐铁嘴:正掌柜,我来给您道喜!
  王利发:哟!唐先生,我可不再白送茶喝!您混的不错呀,
  穿上绸子啦!
  哄笑声。接着台下是一片雷鸣般的掌声,李翰祥在海潮般的掌声中也与所有北京观众一样,被于是之所扮演的王利发——那惟妙惟肖的表演所打动了!
  “老舍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师。他的剧本不逊于小说。”李翰祥在第二次去首都剧场观看了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话剧《茶馆》以后,颇为感慨地对同行的人员说:“《茶馆》之所以是个话剧的精品,其原因正如老舍先生本人说的那样;人物多,年代长,不易找到个中心故事。他采用了四个办法来处理剧情。一是主要人物自壮到老,贯穿全剧。这样故事虽然有些松散,但是中心人物却有了着落;二是次要的人物父子相承,父子又都由同一个演员来扮演,这样会帮助故事的接续;三是老舍先生设法在剧中让每个角色都说他自己的故事,可又都与时代发生关系。这么一来,厨子就像厨子,说书的就像说书的。因为他们说的是自己的事情。有的人物虽然仅仅说了三五句话,可是却交代了他们的命运。这就是老舍作为艺术大师的精致之处啊!……”
  苏诚寿问:“你说的第四个特点是什么?”
  李翰祥沉吟片刻,说:“老舍先生在《茶馆》里所表现的第四个特点,就是他对次要人物的处理,就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毫不客气,也不拖泥带水。老舍虽然没有当过导演,但是他显然也懂导演艺术的,因为剧中人物这么多,如果每个人都在台子上讲起没完,又如何得了呀!所以,我从内心里喜欢《茶馆》,也有信心将老舍的《茶馆》搬上银幕去!现在的问题是搭布景不如自然景,我不相信在北京找不到一条可以反映民国风貌的街道来!”……
  小轿车从前门驶出,沿着通往天桥方向的柏油路驶来。对老北京十分熟捻的导演李翰祥,知道前门到天桥的路程很近。所以车刚开出前门不久,他就透过车窗左顾右盼地寻找当年天桥热闹繁华的影子。李翰祥的脑际在刹那间似乎又出现了40年代的北京天桥街景:游人如蚁,万头攒动。在偌大的北京天桥,俨如卖艺人的天下。这里是天下杂耍的世界,诸如说评书、唱鼓词、说相声、演双簧、变戏法、拉洋片、演驴皮影、打把式、看西洋景、唱单弦、举石砘、摔跤、打弹弓的,样样都有。在李翰祥少年的记忆中,天桥也是卖各种京城风味食品最集中的场所,凡是北京风味的小吃,天桥几乎百样俱全,应有尽有:什么碗坨、凉粉、五花糕、小窝头;什么煎饼果子、豆汁、烧麦、饣合饣各、神面、羊肝羊肚;什么炸铁雀、炉煮鸡等等,真是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可是,出现在李翰祥眼前的是80年代初的北京天桥,这里的面貌早已今非昔比。新式的楼房一幢幢拔地而起,古老的天桥已经不见了。
  “啊呀,天桥几乎找不到了。”李翰祥不无惊诧地对身边的苏诚寿和几位随行者说:“在我的记忆里,天桥在前门外,永定门里。当然前门又叫正阳门,在它前边不远的地方有座箭楼,老年间正阳门与箭楼之间还有一座瓮城。瓮城外边有一座五牌楼,我在北平念书的时候瓮城虽然拆了,那座五牌楼还巍然耸立,看起来壮观得很!”
  苏诚寿频频点头,也在透过车窗浏览着天桥一带的街景。他问道:“李先生的记忆真好,事隔这么多年对街景还记忆犹新!……”
  李翰祥兴致盎然,说:“我当然不会忘记北京嘛!我到现在还记着天桥的前面就是一个电车总站,当时我们家就住在西城新街口前座椅围二号。由我们家路口的车站,上红牌一路车,就可以直达天桥呀!哈哈,所以我年轻的时候是时常到天桥来溜达的。”他见车里的几位随行人员都听得挺感兴趣,李翰祥越加绘声绘色地说道:“前几年看两位粤籍的同行,拍了张恨水先生的《啼笑姻缘》,我当时见了还真有些啼笑皆非之感呢!为什么?也难怪,他们都是从来没有到过北京的人,只能从别人写的书上去揣摩天桥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当然无法知道沈凤喜唱大鼓的先农坛在哪儿。总之还算好,没有把天桥拍成人行道上的过街天桥就已经很好了。哈!……”
  车上所有的人都哄笑了起来。
  小轿车在天桥旧址前煞住了。
  “我所说的天桥大概就在这一带,因为这里可以看到天坛嘛!”李翰祥从车上走了下来,他以手遮挡射过来的刺目的阳光,很快,他就将从前热闹非凡的天桥地区用手划了一个偌大的圆。如今这里已经是繁华的商业区,一幢幢崭新的建筑取代了数十年前那片乱七八糟的低矮屋舍。李翰祥说起话来总要旁征博引,因为他胸中对北京的学问积累得委实太多大杂,所以触景生情,一些历史知识会很自然地从他的口中流出来:“为什么这个地方叫天桥呢?明清两朝的皇帝每年都要从紫禁城出来,到天坛的祈年殿去祭天,同时也要到先农坛去祀神。所以由前门到永定门是条非常洁净整齐的青石板路,大道的中央有三座四栏汉白玉的高身拱桥,就是当年所说的天桥了。因为过了桥就是天坛嘛,所以桥这边算人间,桥那边就算天堂。加上它又是天子祭天的必经之路,所以就叫天桥。当然,你们干万听好,北京的天桥决不同于香港的人行路天桥,这里的天桥是一种写意性质的天桥,它有很深的内涵!”
  “哦,原来如此!”苏诚寿及随员们听了李翰祥一番语意深刻的话,都像饮了甘醇一般,也如观看李翰祥所执导的电影那样,仿佛是一种艺术上的享受。
  “天桥给我的印象之深是不言而喻的,这么多年我在港台奔走,所见的景致很多,可是哪里也比不上北京的天桥啊!”李翰祥在前引路,苏诚寿等人紧紧地随着他沿着从前有“杂巴地”之称的天桥地域漫步走来。李翰祥迎着灿烂的阳光,边走边说:“在明朝的永乐年间,天桥的两边有穷汉市、日昃市。桥的南边原来是一片碧蓝碧蓝的河塘。那河塘里是养着莲花的,到了春夏两季莲花盛开,这个地方是非常好看的。这条河塘直流到先农坛和天坛的坛根儿,才开了一条沟,可以从那里直通三里河!……”
  众人都伫立在柏油路边,默默地顺着李翰祥导演所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是一片鳞次栉比的崭新楼宇,谁也无法想象若干年前那里曾有一泓碧蓝澄澈的河水,潺潺流动的河塘里一丛丛夏日的碧莲在灿烂的阳光下摇曳生姿。李翰祥作为对古都北京有着深厚情感的游子,他以电影导演与历史学者的双重身份向随同他选景的人员继续娓娓说道:“左边是三转桥和南湾桥。以前北京人把这里叫作南河塘,北河塘。塘旁还有亭子,塘里有画舫和游船。到光绪三十二年的时候,因为这里的交通不便,所以就把高桥拆掉了,变成了一座矮桥。也就像北海公园外的那座金鳌玉蟒桥一样,为了交通的方便,后人还是将那座汉白玉拱桥给拆掉了,改换了一座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