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
卖吻 更新:2021-02-20 16:03 字数:5082
而那个神情虚无近乎傲慢的死
把羽毛抖动,把衣褶拉平
3
不可预言的事物
就象梦不能预见醒来
如果你望见了世界,那也是梦
另有一扇窗口,仅供你回忆
因此,你还会觉得那里站着的并不是你
而是树在睡眠中的一部分
你还会因为你站在那里看得太远
以致回到现实时变得缓慢而迟钝
因此你还将委弃那在梦中
阴影的定形的脚丫,无论它
是非常糟糕地陷落
还是在永久愉快地践踏
你或许还会担忧下一次睡眠
你累了,别无选择地被留在
那里的早餐桌上,并终于恼怒于
新的一天,由于不可预见的事物
4
因此,死亡不是用时间而是用死亡
证实着自己——你看到和听到的
仅仅是死亡,不是开始和结束
不是穿过事物一个人放下了包袱
一个已故的人同时对所有的耳朵
传递的死亡——死亡甚至不是用消息
而是用死亡到达你的餐桌到达
月光下你奋力下注的骰子上
你感到石头一样的沉重
你就是石头了——这就是死
不是用时间而是用死亡本身
来证实一个人消失的魅力
你会站起来介绍自己却突然
不知道自己是谁那样——这就是死亡
还在你怎么也不相信会这样的时候
你已成了自己惊愕之外的人
5
现实的哭泣,植物一样持久的哭泣
有时你察觉到它悲伤的根茎
除了一片湿润
却不知它抵达到什么地方
现实,留下了一个虚无哀伤的女人
她什么也干不了
除非作为一种痛苦的媒介
她语言磨砺成声音的碎片
你随便打开一个事物
会发现哭泣的植物的原状
你会在一本书中发现
它正在追赶一只消逝的动物
你再摸摸桌子,在上面
盘子的哭泣——在哭被端在手上的脸
在还原成泥土的碎片
和无法重复的回忆
你会坐在旧观念的矮凳上
感到坐的人转眼刚离去
却不知已去到多远
有生第一次再没有的死亡
你会感到茫然,皱纹变成了木纹
手指变成了树枝
要求着彼岸的回声
因为那边是一片白雾笼罩的森林
6
你到达一个地方,另一个地方
这边说:“再见”,那边说“早安”
你已一脚跌入老年,一边却扶着童年
这样,仿佛你的靴子足有百哩长
你从草地尽头轻松散步
又以一棵树的年龄回首顾盼
你微笑的一面是花朵
另一面却是凋零的花朵
你是阳光照射下白色的小屋
在关者门的小镇追逐失去的意志
深夜无人的时候,你利用寂寞
不知觉地在我身后放下一面镜子
每逢生人你还会脸红,你到底
还是改不了不修边幅的习惯
你还常常回到老街口捡回往日
被愤怒的母亲扔出窗口的那个穷烟斗
然后你回来教儿子如何开始画画
把他领过一道漫长的经验的长廊
可是这一次你不到半途两手一藏
便消失在无穷尽的空气的抛弃物中
7
白色的房间。父亲,请告诉我
开始睡眠时会听到什么声音
我久久守住你的躯体,驱赶着黑暗
听听你的区域一片沉寂
请告诉我,父亲,这下半辈子
我的舌头要赶多远路才能相约
或许今后的阵风会叫我们忘却
而你在那边的落叶中感到了孤零
告诉我,你那蔓延的白发的故乡
那里的掘墓人掘墓正欢畅
而死亡却怎样遏止住一朵流云
让他消失在山峦的背上
我觉得离你的心脏那么近,那么突然
以致你停止了你树叶的喧哗
你是否也看到我匆匆赶来时
只是放下年龄,一个现实之外的儿子
啊,父亲,请捎回一点声音,告诉我
开始睡眠到底会听到什么
还有你的影子,你那被拒绝在老年
再也无法逾越的回声的影子
8
但是父亲,此刻本是你午睡的时辰
把门关紧——这曾经多么重要
保持冷静——如今它的重要性在哭泣
有如委屈于失落的影子的蝴蝶
谁在这时寻找你,哪个
不可避免的时辰在寻找你
在你留下的那个空位置,那扇午后
的门多像你最后被省略的咳嗽
你准是又有了一个拥挤的去处
它成为你接近晚年的最后的乐事
那里漫步着多少逝去的熟人
手上都持有一个相似的鸟笼
然而,什么人被挡在鼾声前头
大路的卡车震落了窗上玻璃
父亲,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啊,我听见死亡
还在都市的噪音中到处模仿你的睡眠
9
有生第一次再没有了死亡,那里
并不存在爱情,只有绝对的天空
再没有咳嗽或停止拍打
凝滞在空气中的手
还要你愈加纯粹,纯粹得近乎简单
并能从中走出一个孩子
我就注意到他只对你的花朵微笑
感到再也不存在任何记忆了
有生第一次再没有了死亡,在回顾之间
又有谁在重新考虑问题,并整个地改变
思想的方法——那是什么样的森林
正在朝逃遁的方向接近虚幻的麋鹿
根是地底下要求深入的动物
人是移动的植物,但是你是否会上升
你用尽一生的呼吸垒砌起来的身体
它内部的石头天空散发的焦虑到哪里去
你是否表面平静,暗地里却转过背
当你终于带着含混的笑声顿然离去
我怎能不困扰你留下的那个孩子
10
留在手指上的冰冷,使我重新试探你的皮肤
就象实质性的瓷及其日常用途
当阳光再次以挪动的方式
将你行将告别的一切变成水
你的睡眠那么轻,仿佛随时都在消失
那里停泊的船只已不再运载
那里仿佛有更多的求渡的人他们
被弃在岸上的鞋曾经疯狂地叫喊
你已不需要健康,摆脱了这个肮脏的词
摆脱了身后口罩封住的世界
摆脱了月光,这座古老的疯人病院
它那爬藤的空地曾经亮着神秘的窗口
既然你是这样执着于你内部的黑暗
构成几乎不可能的现实,我也不悲伤
只是至少让我暂时倾听你,我离你那么近
并抚摸你的冰冷,那瓷的实质
11
事情都变得如此肯定——你
不会再回来了。房子空空
疑惑是肯定的——你在动
一个尚未死透的树枝
你肯定还有一部分在接受,在
对准一本书慢慢读,咬住其中一个字
咬住它的意义不放,让它持续
直至终止于最后一口痰
就在你的瞳孔和眼睑之间
有夜的习惯性动作在下滑、放大
已经挡住前方的刺激物
并且退避于某种莫名的求见——
这样,不如说你的心是明白的
无辜的表情只带少许羞怯
无辜的脸终于经受住死亡
这有生第一次再没有死亡
12
梦是属于泥土的,一旦你的消失
有了死亡的印记,梦就不再是言词
而是松土的一部分,而整个现实的话题
都将是它埋在深处的松散的舌头所能触及
梦是属于泥土的,虽然还是那么短暂
像人生的拐杖,你只能偶尔借助它
避开地面上的喧哗
梦是那个短暂的神色匆忙的篱笆
地面上的一个终极,一个方向
都是它的开始和它的开始所指
因此,无论你去到多远
都可以找回来,因为梦是属于泥土的
时曾经相会的地点,它还可能是惊起在地面的
一棵树一片象征性的草堆
而作为人的一种标记
在梦里,当我们相遇,仅是一次难以捕捉的对话
我们非常脆弱,象树皮,我们
无法选择一种坚实的持久的直叙方式
我们将继续脱落,而从长远的眼光来看
现在几乎就是一种逃避,梦是属于泥土的。
【陶弟的土地】
1
从一块砖头开始,到我们叫人
把那片巨大的长方形玻璃扛上山,
中间隔着多少寂静,多少人爬上
爬下,带着一把卷尺和一个本子,
记下尺寸。(而陶弟曾经把它弄丢了,
他从城里回来,两手空空,垂头丧气)。
这通往我们房子的,从来
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
这山上山下,曾经是,现在也还是
我的一种生活。只是现在一切看起来
似乎都恰到好处。
夏天炎热——
这新的一天,在鸟儿发生啁啾的地方,
在它们的透明的卵笼罩着创世般的寂静中,
在它们的有如斑斑点点的光
却隐藏起意义的巢穴里,
在那里,时间不再是时间,
而是时间最后的言辞,
在那里,风转向角落,
创造了某种确切的朦胧又宣称
我们记忆中某些熟悉的事物,
几经变换,却还是原来的那样……
当时间象一条白色的溪流,
在群山间婉延地隐现,而成了
我们想象中的前呼后拥——那崎岖山路上的
四个女挑工和一面这样的玻璃,
当她们摇晃,跟着玻璃里的风景
晃荡,闪射出光芒,(这时,一只鸟
忽东忽西,跌跌撞撞,仿佛已经晕眩)。
而从玻璃的小心翼翼
到玻璃仿佛就要出现的可怕裂痕,
中间还会有多少变故和失败,
在我们不易查觉的地方……
这是隔着一座山就仿佛在下雨的遗忘的山谷,
这是一个象鸟儿那样生动而久远的日子:
在那里,时间是时间最后的言辞,
在那里,身体是身体亲临的深渊;
在那里,一张脸是同一张脸
的许多脸。这是一个某人的上帝,
而他把它弄丢了,这通往我们家园的
从来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
那一天我还想,当玻璃摇晃(一种
超出本身的不稳和重量摇晃),
半途中又突然一阵踉跄,
让路上的石子猛地跳起,
那对每一个提心吊胆的人,
就会有一场刀片似的玻璃风暴,
砸入脚趾头……
2
一个象鸟儿那样生动而久远的日子,
一个下了雨就不再有过路人的世界,
(正如陶弟曾经说过的那样)
然而没有雨,只有时间的欲望膨胀,
没有街道,只有一段街道的趣闻逸事,
没有房间,却有一个“原罪”的房间,
一个某人的上帝睡在里面;
天上没有湖泊,却有一面镜子,
那里,天使们围成一团,
注视着人类,区分着善恶,
然而,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能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一阵几乎没有的毛毛雨?
还有我重新抚摸你,
感到你是颜色的:
一种不在的重量?
然而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天
当陶弟回家,上床倒头便睡,
又有谁会理解他的压抑,他的丧失?
一天不出工,老婆脸上的火苗
就会格外旺盛,就会试图诱惑他说话,
让他的身体睁开眼,让他的
仿佛还是剧痛的身体得到爱抚。
而在这样的坏天气,
当一只猫照例猛地跃起,
抓住了雨幕和黑暗中的分水岭,
又有谁会意识到,此时整个的
山区气氛已过于沉闷,
需要一道道的闪电,
需要一阵阵的咒骂。
但那黑暗中的陶弟是不会
突然翻身报答她的。
而你是不一样的,
我重新抚摸你,感到你正在
渐渐地消失在我的杯形的掌中。
我看到房子里多出了一个人,
房间里多出了一个房间,
而你的乳房是确切存在的,
它怂恿我的手继续摸索,
直到那紧闲着眼的另一只乳房,
颜色发生改变,并且变得困惑……
而你是不一样的,
我重新抚摸你的身体,
在雨中,你分别是一个慢慢地
看不见的你和确认了还在那里的你。
就象喘息中的海底珊瑚,
仿佛还是炽热的,就象海
仍在还原它的每一滴水,
它的不在的重量,不安的手,
啊!此刻我是多么地爱你,
这漫漫长夜中的孤独的你,
你仿佛还是另一个恋爱中的你,
第一次向我说出了你的
处女本质……
也许这就是天空的奇迹,
也许这就是房间里的一道闪电,
抑或仅仅出于习惯——而你却是起伏的,
起伏宛如群山中的一条小路,
那里,断断续续的风吹拂
有着事物消失的全部魅力,
那里,一只随风而去的鸟隐匿
在所有不可见的事物中,
那里,一个白天的漂亮手势,
有如夜晚里那爱的姿势,
在蹲下,手指在扣动板机,
太阳穴朝天歪去,八字眉毛中间
多出一只眼(仿佛时间的皱纹
又仿佛一个古代猎人正在用时间
的皱纹说话)——而这就是陶弟,
他说:“你们看,就在那一边!”
于是我们就什么也看不到:
他说:“等一等!”
于是我们不再问长问短,
仍旧站在原处,仍旧
在草丛深处,我们相信前方
一定有什么东西需要他去吓退,
和另一些东西需要你
去永远敬畏。
3
雨水过去了,山谷只会更加虚幻,
仿佛熄灭一堆火,一个执拗的老人
刚刚离去,他的书已在角落里静静地合上,
他那刻在石头上的字也已完全模糊。
这是遥远的事实。因为我们听到的
正是另一个人的嘴里说的,
而我们看到的正随着那人的消失
而化为虚无。那人最早说:
“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而我们却震惊于自己的预感,迟迟不能睡去,
我们永远是自己的潮湿的那部分,
至今仍在雨中漫延,在一张脸的
寂静的边缘,在喘息的
无以复加的黑暗之中。
而你是不一样的
在我下意识地
在那里走动的幽?